第2章
我的淚流了滿臉。
他盡數溫柔吻去,輕聲誘哄:
「枝枝,再等等好嗎?以後,我把天下最好的一切,捧給你和孩子。」
藥力漸漸生效。
我蜷縮成一團,小腹刀絞似的疼,冷汗一遍又一遍浸透身上單薄秋衣,直到痛覺麻木。
鮮血汩汩湧出。
我的團團,變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
8
前方出現了一道白光,溫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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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團團朝那光亮地方走去。
可快到終點時,它攔住了我。
「娘親,你不能再向前走了。」
「為什麼?」
「因為團團想讓你活下去。」
它將我往反方向用力一推:「娘親,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茫然立在原處,看著團團與我漸行漸遠。
真的……要回去嗎?
可是太痛苦了。
嫡姐的欺凌、廢掉的雙手、失去的孩子。
共患難的情義、夫君的寵愛、一世一雙人的許諾。
假的啊。
全部都是……假的啊!
我緩緩閉上雙眼,淚流兩行。
心中祈禱。
若能將這一切忘掉就好了。
這樣是否……便不會痛苦了。
9
我再度恢復了意識。
痛。
渾身都痛,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我聽見有人在耳邊大喊大叫。
「什麼?皇後懷孕了?又小產了?」
他怒不可遏,聲嘶力竭:
「為什麼朕不知道!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朕!」
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瓷器碎裂的聲音。
聒噪。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睜開眼。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布景,陌生的面孔。
有人見我醒了,要來為我換藥。
我警覺道:
「你是誰?不許過來!」
她嚇得連忙跪下:
「娘娘,你不認得奴婢了嗎?」
消息很快傳出去。
一行人踏入房間,為首之人走近床前。
他滿臉焦急:
「枝枝,你看朕是誰,你可還記得朕?」
我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了一會,想起來了。
是蕭煜,我ṭų₈認得他。
他是最愛我嫡姐的人呀!
我不知道現在是何時,但很確定,蕭煜已經不是我印象中,那個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殿下了,他身穿一襲明黃龍袍,威嚴立現。
想必他的皇後,是嫡姐吧!
一想到黎瑤,腦海中便不由自主浮現出她曾經對我的N待,指尖舊傷也開始隱隱作痛。
我打了個寒戰。
「別怕,枝枝,有朕在。」
蕭煜一臉關切地上前,想要握住我的手。
卻被我慌亂地推開。
「別,不要!」
我失聲尖叫。
嫡姐最忌諱我接近蕭煜,要是剛才那一幕被她看見,明天我就會被她扔進井裡淹S的!
我拼命向後躲:
「姐夫,請你自重!」
蕭煜目光一滯,手僵在半空。「你……叫朕什麼?」
左右見勢不妙,十分懂眼色地退了出去。
我再次試探道:「姐……姐夫。」
難道不對嗎?
「黎枝。」他板起臉,表情嚴肅,「那日朕確實是虧欠了你,你心裡有怨,朕能理解。但是你耍性子也要有個度,好嗎?你姐姐曾經對朕有過救命之恩,朕又怎麼忍心見S不救……」
我腦中一片漿糊,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為何我身在皇宮?為何這些人叫我娘娘?蕭煜又為何這般莫名其妙?
幾番推論下,我得出了一些自己的結論。
蕭煜還在喋喋不休,我揚起臉,將他打斷:
「姐夫,求求你放我出宮吧!」
「我若留在這裡,定會惹人非議的!」
——強取妻妹,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他臉色又差了幾分。
我繼續委婉勸諫:
「歷史上這種例子還少嗎?合德飛燕,大小周後……」
「閉嘴!」
他突然暴吼,嚇得我不敢說話。
「黎枝,你就非要拿這些話來氣朕是嗎?」
「好,那朕便遂了你的願!」
10
蕭煜總想做點什麼來刺激我。
一聲令下,嫡姐搬去了我隔壁的瑤華殿。
每次蕭煜去看她,都要經過我的門前。
敲鑼打鼓,弄出好大一副陣仗,吵得我睡不著覺。
各種珍貴賞賜流水一般送進瑤華殿。今日是東海明珠、明日是南洋珊瑚、後日是西域寶石…………傳得沸沸揚揚,生怕我不知道。
可這些行為在我眼裡,都幼稚得很。
待我身體逐漸恢復,勉強能借助旁人攙扶,一瘸一拐地行走時,有太監過來傳話。
「陛下口諭,傳您去御花園觐見。」
他臉上掛著幸災樂禍地笑:「娘娘,請吧。」
日光刺眼,風一吹,金明池水波光粼粼。
石橋上,蕭煜今日隻著了一身素色常服,身旁的嫡姐一身緋紅,兩人彼此依偎,嬉笑著逗弄水中的魚。
昔年他還是太子時,便總穿著這一身,與嫡姐出雙入對。
見到我來,蕭煜走下橋,神色倨傲:
「剛才你可都看清楚了?」
「朕與你姐姐,如何?」
我老實回答:「佳偶天成,甚是般配。」
「呵!」他輕嗤一聲。
嫡姐剛才走在後面,此時也款款跟了上來,見到我,裝模作樣地彎了下膝蓋。
蕭煜將她一把撈起,話間滿是寵溺:
「瑤娘,往後你見到她,不必再行禮。」
嫡姐一臉受寵若驚:「陛下,這……恐怕於理不合吧!」
蕭煜始終緊緊盯著我,試圖從我表情中捕捉到一絲情緒的起伏。
然而,並沒有。
他怒意更盛幾分。
「長幼有序,嫡庶有別,如今她不用向你跪拜,已是莫大的恩典。」
「況且,在這天底下,朕才是理!」
說罷,他摟著嫡姐,拂袖而去。
11
終日被困在這囚籠裡,無趣得很。
我思索著做點什麼自娛自樂。
……
想到了。
上次蕭煜讓我去御花園,看他與嫡姐卿卿我我,結果,我隻注意到了池中成群結隊的鯉魚。
所以我拿著釣竿和水桶,釣魚去了。
等魚咬鉤時,黎瑤不知道又從哪裡鑽出來。
她掩唇嬌笑:「今早我喝的坐胎藥,可是他親自賞下的,他說,一定要我好好滋補一下。」
我並沒有理她,隻是很不理解——
明明她已經得到想要的一切了。
為何還要處處找我麻煩呢?
嫡姐不S心,繼續煽風點火:「妹妹,聽說你之前已經落了兩次胎,身子虧空,以後再難有孕了。哎呀,也不是我說你,你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我忙著盯水面下的魚,沒空理她,於是嘴上敷衍:
「嗯,是是是。」
「姐姐可一定要養好身子,盡早和姐夫給我生出個外甥來。」
黎瑤瞬間被刺痛到。
她憤怒得眼睛快要噴火,將我拽起來,狠狠咬牙。
「黎枝,你故意的?」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沒名沒分?」
拉扯間,水桶被她一腳踹進池裡。
撲通幾聲,水花濺起。
辛苦釣了一下午的魚,就這麼全沒了。
我是真的怒了。
啪,一個清脆耳光甩過去。
她捂著腫起來老高的臉,目眦欲裂,扯開嗓子就喊: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
「啪!」
另一邊,也補上一巴掌。
我甩甩手。
「對,打了,怎樣?」
「你你你!」
她胸口劇烈起伏,好半晌才扔下一句「你給我等著」,然後飛速消失在視野中。
12
翌日,蕭煜親自來未央宮興師問罪。
我正在太陽底下睡覺,看見他來,並未起身。
「昨日你為何打她?」
我打了個哈欠:「因為她把我釣上來的魚,全放回去了。」
「就為這個?不是為了別的?」
「嗯。」
「這樣不對!」
蕭煜甚至語氣中帶了幾分央求:
「枝枝,朕再給你一次機會。隻要你說,是『看不慣她得寵,心生妒意,才動手打人』,朕便恕你無罪,好嗎?」
「不。」我堅決否認,「就是因為她踹翻了我的魚。」
「好……你好得很!」
他氣得聲音發顫,立刻給我安了罪名:「言行不端,舉止無狀,朕看你擔不起這個位置,不如就收回你的金印和冊寶!」
「沒問題。」
我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背對過去:「你拿吧,姐夫。」
崩潰的怒吼自身後響起:
「不許這樣叫朕!」
這是我的新樂趣。
每次這樣叫,就像是觸到了什麼不得了的開關。
蕭煜會發瘋一樣,又急又跳,特別好玩。
13
中秋家宴,觥籌交錯,酒興融怡。
晉王殿下醉得神志不清,非吵著要即興舞劍。舞著舞著,突然有東西從他身上被甩飛出來。
粉紅色的。
與他平日身上那股嚴肅端正的氣質並不相符。
蕭煜饒有興致地挑眉。
「香囊?」
「是。」晉王將它撿起來,小心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珍重收好。
「雖然有些舊了,但這是當年王妃送給臣弟的定情信物。」
京城盡人皆知,晉王殿下S伐果斷,唯一的軟肋,便是他青梅竹馬、三書六禮娶進門的晉王妃。
「皇弟與弟媳,果真是伉儷情深…………」
蕭煜意味深長地朝我看過來,語氣不陰不陽。
「可不像有些人,這麼多年,竟然連香囊啊、荷包啊,這種小玩意也不曾給朕繡過。」
彼時我喝得頭暈,正把頭埋進臂彎裡假寐。
場上氣氛微僵。
「陛下。」
黎瑤笑盈盈站了出來:「還有三個月便是萬壽節,到那時候,妾一定送您一個驚喜!」
14
夜裡睡不著,我披著鬥篷在宮裡闲逛,走著走著,突然聽到角落裡傳出一陣幽咽哭聲,頓時毛骨悚然。
一問究竟,是宮中繡坊的小宮女。
見到我,她「撲通」一聲跪下來,連連磕頭:
「娘娘,救救奴婢吧!」
黎瑤在宮中半年,始終沒名沒分,遭人非議。
她想送蕭煜一隻刺繡香囊。
希望蕭煜看到舊物,能重新想起她的好,給她一個正式的名分。
然而這天底下,除我之外,再找不出其他人來。
於是她把火氣撒到了繡坊。
小宮女眼淚止不住地掉:
「繡坊一共有五十二名繡娘,我們的父娘親人,全被她捏在手裡……大小姐說,如果不能在萬壽節之前趕制出一枚完全一樣的香囊,就讓他們悄無聲息地消失!
「此種繡法細密復雜,奴婢們從未見過,本想拆一件樣品,學習針線走向,可大小姐說,當年就算是她,也隻繡出過兩幅作品。
「一個是獻給先太後的百獸圖,另一個是送給陛下的定情信物,這兩樣,奴婢們碰都碰不得,更別說拿出來拆了!」
「娘娘,奴婢們不想失去親人,怎麼辦啊!」
一陣Ţű̂¹徹骨寒風卷過,我聽到這,控制不住打了個寒戰。
黎瑤竟敢這般囂張跋扈,草菅人命嗎?
我把小宮女帶回了未央宮。
雖然我已經不能刺繡,卻可以把繡法畫給她看。
小宮女一邊繡,我一邊在旁指導。
針法走向復雜,回憶起來,確實很傷腦筋。
磕磕絆絆一個時辰,終於有了眉目。
「娘娘,所以當年……」
小宮女看著我,欲言又止。
百獸圖和定情信物出自誰手,不言而喻。
「是啊。」
我仔細端詳著雙手,當年猙獰的傷疤,如今已經褪色淡化,幾乎看不出痕跡。
我自嘲地笑笑:「你們那位大小姐啊,為了圓好這個謊言,在我繡成百獸圖的那一晚,便廢掉了我的雙手。」
在心中積壓已久的秘密,今日終於可以,一吐為快。
門外「哐當」一聲悶響。
是宮燈掉落在地的聲音。
15
蕭煜推門而入,幾乎是失魂落魄,將我強行按進他懷中。
我後知後覺地渾身戰慄。
今夜他在門外聽了這麼久,我卻渾然不知。
那是否,先前的每一晚,他都站在門外,監聽著我的一言一行呢?
「為什麼?」
蕭煜聲音發顫:「為什麼你從來不為自己辯解,救了朕的人是你,為皇祖母刺繡的人是你?枉朕與你,白白錯過了好些時光。」
能問出這個問題,我隻覺得他蠢得要命。
我深吸一口氣:
「當年我並不知道你是誰,救你一命,我隻當作是日行一善,更沒有想過換取什麼報酬。」
「而且,你瘋了嗎!那是抄家滅族的欺君之罪,難道你要我親手斷送全族性命嗎?」
「至於後面發生了什麼,我們又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是真的想不起來。」
過去五年的記憶被塵封在腦海,每當我試圖觸碰,便會痛苦萬分。
其實事情的真相,並非無跡可尋。
許多蛛絲馬跡,就隱藏在當年朝夕相處的細枝末節中。
「朕想起來了,朕知道為什麼了……」
他神思恍惚,似夢囈般口中Ťůₑ喃喃。
「難怪每次天冷時你的手總會疼痛難忍,難怪你從不穿華麗的繡服……」
我安靜地望著他。
為何不穿。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16
黎瑤被蕭煜丟進了天牢。
他小心翼翼擁著我,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枝枝,朕看清了自己的真心。」
「那個陰險狡詐的女人,她從來隻愛朕的權勢!隻有你,才是全心全意愛我的,可我此前,竟辜負了你。」
「再給朕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不。」
我搖了搖頭:「僅憑一個物件決定愛不愛一個人,這樣的『真心』,到底有幾分可信呢?」
也許如他所說,在之前,我真的純粹又熱烈地愛過他。
但人都會犯錯的。
沒關系,及時清醒改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