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碗盞應聲而碎,花生瓜子撒得到處都是。她打得用力,桌上一道深深的裂痕。
原本還侃侃而談的一桌子人,瞧見這架勢也被嚇得驚站起,等瞧見隻是個姑娘後,那些人惱羞成怒。
「你哥哥?我呸!就是謝砚這王八蛋丟的鄞都!聽說大月還以他為要挾,朝大周索要歲貢。」
「就他也配,依我看,不如就讓謝砚S在大月!」
一群人指著謝宛破口大罵,話也越說越難聽,謝宛又氣又急,眼看揚起馬鞭就要與那群人打起來。
我趕忙上前勸住,拉住她的手:「眼下是多事之秋,切勿節外生枝。」
謝宛見到是我,哭著落下了手。
那群人不依不饒,叫嚷著推搡我:「你又是誰,你也想替謝砚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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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搶過謝宛手裡的馬鞭,反手打在叫得最兇的那個人身上:「你有幾個膽子,敢對我拉拉扯扯?」
那人手臂上挨了一下,登時疼得龇牙咧嘴:「臭娘們,你敢打我?」
「謝砚在外拋頭顱灑熱血,拼了命護住大周江山,如今他落入大月人手裡,是生是S還尚未可知,你們不想著怎麼救他,反而造謠中傷。沙場的將士若是知道自己拼S護著的是這一群狼心狗肺的人,日後還會有誰願意在外徵戰?」
「是非黑白豈憑你一介女流紅口白牙亂說?」
圍觀的人裡七嘴八舌有人說起來:「謝將軍忠君愛國,愛民如子,他不是那樣的人。」
「我遠房親戚裡也有當兵的,謝將軍是怎麼樣的人我們都知道。」
幾人眼見百姓犯了眾怒,惡狠狠瞪了我和謝宛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謝宛大哭著撲進我懷裡:「沈姐姐,我哥哥他還能回來嗎?」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能回來,謝砚為大周鞠躬盡瘁,皇上不會坐視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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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病越來越重,成日也就喝些吊命的湯藥。
我乞求太醫替我瞞著,隻是我的情況越來越差,再繼續下去隻怕是瞞不住。
顧時安是在夜裡回來的,我站在廊下看月亮,他皺著眉進了院子,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態。
他揉揉眉骨,把我環在懷裡:「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睡不著,今天謝宛來了,哭得難受,我看得心裡堵。」
我身上難受,如今剛剛入秋,身上就仿佛在數九寒冬,冷得不行。
顧時安頓了頓,嘆了口氣:「皇上不願議和,也不願意救謝砚。」
「為何?」我仰頭,「謝砚回來,對大周百利而無一害啊。」
他轉頭看向別的地方,嗓音沙啞:「前幾日你在茶樓遇見的那群人,是皇上派出去的。」
我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顧時安回過頭,看向我的眼裡染上許多悲涼,「謝砚經驗老到,何至於輕易折在大月人手裡,軍中恐怕是出了叛徒。」
謝砚太耀眼了,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顧時安曾隱晦地和我說過,當年那位風姿綽約的李將軍,身經百戰,沙場上的明刀暗箭都躲過來了,偏偏就是S在宮變裡。
說其中沒有貓膩,他不信,我也不信。
「僅僅隻是這樣,就要葬送這麼多無辜百姓和將士的性命,就要謝砚S在大月嗎?」我問顧時安。
「君要臣S,臣不得不S。」顧時安聲音淡淡,眼底卻紅了。
他與謝砚自小一同長大,若不是顧時安母親以S相逼不許他再走自己父親的老路,恐怕此時,設計被俘的就是他。
「沒有辦法了嗎?」
顧時安看向我,神色嚴肅:「有。」
阿姐和顧時安要做的事,太大了,隻要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深淵。
京城裡響起肅S之聲時,我才明白,阿姐和顧時安所說的謀劃是什麼。
顧時安把我和謝宛連夜送出了城,他把自己的一隊親衛給了我。
從前我見他隻是文弱書生打扮,如今他甲胄加身,徒增一抹肅S之氣。
身後的火把燒得熱烈,映在他的臉上,他摸了摸我的臉:「阿棠,這是和離書,若我沒回來,你就遠走滇中,去昭元皇後的母家,崔家能護住你。」
一封和離書被塞在了我的手裡,我抓著這從前最想要的東西,心裡五味雜陳。
心頭泛上一抹苦澀:「顧時安,你和阿姐,都要平安。」
他笑了笑:「好。」
旋即他翻身上馬,跑到隊伍前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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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謝宛喬裝躲在城外,親衛則帶著信物去往滇中。
謝宛像是總有話要說,支支吾吾不肯開口。
第三日夜裡,我倆躲在破廟裡避雨。
外頭的雷噼裡啪啦劈下來,炸得我倆都沒法休息。
幾日不吃藥,我咳得厲害。
謝宛以為我染了風寒,給我生了堆火,挨著我坐著。
直到我捂著嘴咳出血來,她才發覺事情不對勁。
「沈姐姐,你怎麼了?」
我看著外面連成一片的雨幕,本來還鬱結的心忽然釋然了,我不自覺勾起一抹笑:「沒事,就是快活不成了。」
謝宛忽然站了起來,愣怔地看著我,久久沒說話。
良久她張大嘴巴,哭了出來:「不行,你要好好活著。」
我笑了笑,朝她伸手,她乖乖搭上我的手,被我拉在懷裡:「無礙,無非是兩腿一蹬眼睛一閉。」
「不,不是的。」
她直搖頭,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把拿過這幾日一直抱著的包袱,哆嗦著翻找出來一個油紙包。
「這是我哥留給我的,他說要是他有一日戰S,叫我務必把這個交給你。」
我詫異地接過油紙包:「這是什麼?」
謝宛搖了搖頭:「我哥不讓我看。」Ṱűₖ
在她好奇的目光之下,我把油紙包打開。
裡頭包著一封書信,細細封好,信件打開,是荷花描金的信紙,紙上洋洋灑灑一頁。
我心頭一跳。
【沈棠,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不知你近日胃口如何,夜裡睡時如何。
【若阿宛守諾,你看見這信時,我已馬革裹屍,黃沙埋骨。
【你看見此信,隻怕心覺冒昧,此刻正一頭霧水。
【但念著S者為大,勞你費些工夫,細細看完。
【自慶元十二年燈會見你,我便滿心歡喜。
【隻是你甚少出門,我難得一見,有時是寺裡燒香,有時是出門採買。
【或許我沒能入得你的眼,如數送去的禮物皆不得你心意,卻也是怪我不細心,瞧不出你喜愛什麼。
【慶元十五年盛夏,我遇你於畫舫。一眾曼妙佳人中,我見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領兵出徵後,我求母親,若得軍功,必登府門,求你為妻。
【隻是建功未成,徒聞顧時安求娶之訊。
【邊北風霜重,寒夜涼我心,卿為明珠,自有人識。
【我曾作荷花簪一圖,尋能工巧匠制成,為來日你作我婦,親手挽髻,以求「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之願。
【我失良機,便贈簪於你,作新婚之賀。
【後除夕偶遇,見你如故,抬頭看華燈初上時,想起來日我身S,不免心上徒增傷懷。
【於是假借困倦之意,掩去我眼淚幾滴。
【阿棠,我極喜歡你,自燈火闌珊處見你起,我便極喜歡你。
【若能求得來世,萬望你,能將目光,稍稍在我身上停留。
【我知此生再無機會,卻不甘心心事沉寂。
【故寫信留遺,若來日我身S,阿棠又遇事不如意,務必念及,謝砚一腔真心。
【隻是我獨獨願你,無病無災,一生順遂。】
雨還在下,像是要把天都衝垮。
謝宛良久無言,我卻看得心中酸澀,淚花直冒。
慶元十二年,那似乎是很遙遠的事了。隻是我從來不知道,謝砚對我有這番心思。
而且他書信中提及的禮物,我卻是一樣也沒收到的。
隻怕是阿娘和大夫人私自收下了。
「沈姐姐,你要好好活著。世子已經給你寫了和離書,若是我哥哥救回來,你就嫁給他,做我嫂子。」
我細細收好信,生怕弄壞了謝砚的一番心意。
原以為我出身低微,是無人會喜歡的。
隻是造化弄人,且不論我不知如何回應謝砚的一番心意,我這身子,總沒多餘時日可活了。
32
翌日一早,城門大開,有新的隊伍駐扎。
我和謝宛都猜不中,這場博弈裡是誰輸誰贏。
若是阿姐和顧時安勝,謝砚或許有救,我倆也不用狼狽躲藏。
若是皇上棋高一著,隻怕我們所有人,都活不成。
可我的病拖不起,於是我倆隻能壯著膽子進城。
有驚無險混了進來,我心下了然,阿姐應該是成了。
看了大夫,謝宛才知道我沒有胡說。
她拉著大夫一遍遍問,一邊問一邊哭:「我姐姐才這個年紀,如何活不成了?」
大夫直搖頭:「長久吃藥又驟然失子,已經是傷了裡子,你姐姐又心氣鬱結,能活到這份上,也是靠著珍貴藥材吊命。」
「那一直吃那些藥呢?什麼百年山參,神山草藥,還能活多久?」
大夫擺了擺手:「藥石罔醫,油盡燈枯。是藥三分毒,吃多了隻會加劇病情,不如看開些。」
從醫館出來,天放晴。
豔陽高照的深秋,照在身子上暖暖的。
我伸長了胳膊,提著新得的藥方,隻覺得神清氣爽。
謝宛哭得傷心,不論我如何寬慰都停不下來。
「你應該替我高興,早S早超生。」我替她擦幹淨眼淚,「看開些,別像我一樣,落得個心氣鬱結的下場。」
她抽噎著,迎上我的目光:「世子不是對你極好嗎?你怎麼還會這樣?」
「對我太好,我福薄受不住。」
「我哥從前替你算過,你是頂好的命。」
我被她逗笑,笑得直不起腰:「你哥學藝不精,算了個屁。」
謝宛不肯把我送回王府,說我這樣子和顧時安脫不了幹系。
我和他已經和離,自然再無瓜葛,於是我便回了沈家。
弟弟得了功名,也已成婚,阿娘如今兒孫滿堂,比從前氣派不少。
阿姐功成,隻待來日冊封了太後。沈家白家水漲船高,往後都是好日子。
我心下稍稍黯然。
推開阿娘的門,她正含飴弄孫,見我進來,她先是詫異,再是嫌棄:「你不待在王府,回來做什麼?」
「從慶元十二年起,謝砚都派人來送我東西,我從來沒收到過,你知道這些東西去哪了嗎?」
阿娘心虛地別開頭,假意看向她的小孫子:「不知道。」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阿娘,你告訴我,謝砚都送過什麼?」
她惱羞成怒:「說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來問我做什麼?我還會貪那些女兒家的玩意?」
原來送的都是女兒家愛玩的東西,我眼角酸澀,鼻子發酸。
「世子待你極好,要什麼給什麼,你如今回來衝我要那些做什麼?」
她抱著被嚇哭的孩子,悉心哄著離開,臨走時回瞪我一眼,「一大早地就回來找茬,活膩了,我那有單子,明日盡數買了還你就是。」
我隻追出去要了單子,臨走前我看著阿娘,想說的話哽住。
「瞪我做什麼?我都說了會還你!」
「阿娘,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外祖待你極盡寵愛,為何到了我身上,你便隻是一味指責,從不愛護呢?」
她一噎:「你膽子當真是肥了,敢來編排我了?」
「難道隻是因為我不能助你得到父親的愛護,便隻一味冷落我嗎?」
阿娘張了張嘴,語塞良久。
「阿娘,我也曾渴求你如大夫人待阿姐一般待我,即便隻有一分兩分也可。」
隻是那漫長歲月裡,我從來得不到她一絲偏袒,直至如今,我心裡早就一片荒蕪。
「我給人做妾便已低人一等,還要因為你而受人白眼,我如何能不怨!」
「是你願意給人做妾,亦是你要將我生下,你該怪那些人,不該怪我。」
阿娘嘴直哆嗦,眼睛眨個不停。
「便是我弱小無助,懦弱好欺,你便盡數算在我頭上,可我從來便是沒有錯的。」
我吸了吸鼻子,收拾好單子,轉身離開。
「阿,阿棠,阿娘……」
她沒說出來,我也沒聽見,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
謝砚送來的東西,都是那時候京城時興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