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難怪沈兄每次下學都匆匆忙忙往家趕,要是我家妹妹也如此可愛便好了。」一位公子忍不住去捏小姐的臉。
我心中大驚,禮數合不合我不知道,但小姐最討厭別人捏她的臉,連老爺都不行。
「啪」地一聲小姐的手已經揮開這位公子的手,面色不霽冷哼一聲。
大少爺先我一步按住小姐的肩膀:「知蘭,算了。」
我也連忙上前蹲下裝模作樣地給小姐整理裙擺,小姐回過頭向上看了大少爺一眼,不滿地開口:「不是說前面新開了茶樓嗎?」
幾位公子連聲附和:「對對對,要是不快些怕是雅間被旁人訂了去。」
我聽見有人小聲埋怨那位手被打紅的公子:「我看你是瘋了,如果今日沈兄沒出手幹預,就是今日那將軍府的小姐折了你一隻手你都要認命。」
小姐對我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即便是犯了錯誤在小姐那也會輕輕就此揭過,以至於我忘了小姐是天子腳下真正的名門千金,每日裡她就算是笑著,下巴也是微微抬起,傲慢與疏離永遠刻在她的骨子裡。
那時候我也突然有一點明白了,為什麼對村裡溫柔的盼娣姐姐可以自稱我,而對於同樣待我極好的小姐卻要自稱奴婢。
生來便天差地別,怎能相提並論。
7
「喜兒,快來看看今日穿哪件襖子比較襯這對珊瑚耳環。」
小姐最近高價得了一對珊瑚耳環喜歡得不得了,自從進了年關就沒摘下來過。
我從屋外進來緩了緩身上的寒氣忙走進裡屋:「奴婢記得剛入冬少將軍為您獵了隻白狐,整皮做成了大麾,餘的皮毛縫到一件對襟紅襖上,那件奴婢看就不錯。」
依我看這對珊瑚金絲鏤空耳環,大紅大金俗氣得很,隻有小姐仗著一副明艷長相才撐的起來,旁人來戴的話,那人可就完全成了個珠寶展示架。
小姐隨意翻著手頭的梳妝匣子,突然痛呼一聲,手中把玩的金釵沒握住掉落在地,緊接著便一個耳光就打向身後的小丫鬟:「蠢貨,你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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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饒命,小姐饒命,奴婢笨手笨腳沒輕沒重弄疼了小姐。」
隨著年紀增長,小姐性子愈發變得嬌縱與霸道,但我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小姐生來嬌生慣養,金貴的身子本應當伺候得小心些,反倒是好說話的主子就會被這幫蠢貨爬到頭頂上去。
我走上前去俯身把釵子撿起來用手帕擦幹凈放到小姐桌上,隨即踹向那個梳頭的丫鬟:「還不快滾,別一大清早就觸了小姐霉頭。」
那個小丫鬟連滾帶爬地退了下去。
「平日給小姐梳頭的三姑姑告假還鄉去了,聽聞是抱了孫子呢!」我一邊給小姐揉頭一邊說。
小姐臉色漸漸緩和下來:「這倒是喜事,你記著一會和李嬤嬤說一嘴,給三姑姑包個紅包。」
「哇,聽著奴婢都羨慕了呢!也不知道誰這麼有福氣能攤上小姐這樣的主子。」我剛想拿起梳子給小姐梳頭小姐就按住了我的手。
「去找如意過來給我梳頭,我還不知道你的手藝?」小姐對著銅鏡白了我一眼,「你要是弄痛了我,我還舍不得打你,豈不是又自討苦吃了。」
我故作委屈地說:「小姐,奴婢私下有認真練習了。」
「我還不知道你?」小姐的下巴微微抬了抬,「那個簪子給你了,看見我都覺得晦氣。」
我連忙拿過金簪,喜笑顏開地說:「謝小姐賞賜,奴婢這就去找如意給您梳頭,今天的賞梅會小姐一定美得讓那群公子哥移不開眼。」
小姐笑斥道:「去去去,一天天凈會尋我開心。」
8
小姐今年芳齡十六,正是花一般的年紀。按常理,及笄之年便該定下婚約。
但老爺與夫人愛女心切不願將這唯一的掌上明珠早早嫁人,便生生擋住踩破門檻的提親者,硬是將小姐留了一年。
我經常想不知什麼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小姐,雖然能在小姐的臉上看見與老爺和夫人相像的地方,但小姐這張絕色容顏確實是不知隨了誰。
聽老爺講,小姐有可能是隨了祖母那一脈,那可是名動天下的絕代美人,哪怕祖父去世後,年過半百的祖母也受到好多王公貴族的追求,祖母不厭其煩躲進了青山庵這事才算完。
最近,小姐情竇初開迷上了話本子,我經常翻墻去給小姐買書,小姐也常常拉著我一起看,和我一起討論書中的情節。
我年紀雖小不太懂這些愛恨情仇,但前幾年一直擱置的識字任務倒是突飛猛進。
畢竟隻有認字才能看完話本同小姐一起討論裡面的內容。
我有問過小姐:「小姐您喜歡什麼樣的男子,這麼多話本子裡有嗎?」
小姐頭發半幹地披散在肩上,趴著翻閱手裡的話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小姐不喜歡那個人怎麼辦?」
小姐慢慢把書合上:「既然父親讓我嫁給那個人,那自然是有原因的。也許是為了家族榮耀的延續,或者為了父兄的仕途平坦,我隻不過是紅蓋頭一蒙的事。」
我聽完有些心酸:「那小姐的心意便不重要嗎?」
小姐示意我過去挨著她坐:「不喜歡有什麼不好嗎?他三妻四妾我也不會傷心,他對我冷淡漠視我也不會在乎。隻要我穩坐主母之位,手握執家大權,我依然擁有我的驕傲與尊嚴。」
我知道我有些越了規矩,還是輕輕抱住小姐:「那妾室們不還是會欺負小姐。」
隻聽小姐冷哼:「沒生孩子的妾都不如主子身邊貼身的婢女,生了孩子又怎樣,孩子還不是歸到正房夫人名下。」
我有些迷茫:「那為什麼當時的牙婆和我們說長得漂亮的如果當了通房丫鬟便會是最好的命?」
小姐聽了嗤之以鼻:「她又沒被賣進到高門大院裡來,聽她胡說。正房夫人容得下的便是妾,容不下的找機會處理掉又能如何?入主王府的夫人們沒有一個娘家是吃素的,就是老爺們因著納妾的事發脾氣,都要冷靜下來先想一想老丈人與大舅哥得罪得起嗎?」
聽小姐這麼一分析,那我豈不是抱緊小姐大腿這輩子都可以狐假虎威了?
「那奴婢要一輩子都陪著小姐。」
小姐摟著我笑起來:「那我嫁人了怎麼辦?」
「奴婢給小姐做陪嫁丫鬟」
我又接著說:「奴婢未來還可以做姑姑,然後做嬤嬤。一直陪著小姐,還有小小姐和小少爺。」
「好啊!那喜兒便一輩子都陪著我吧!」小姐帶著困意如此說道。
9
因為我是簽了賣身契的丫鬟,進府的時候年紀也小,是不需要和主子告假返鄉過年的。
我也確實出了王府無處可去,年年我便跟著忙活將軍府的家宴,待老爺年三十那天從宮裡回來我們這邊也就可以開席了。
小姐對合心意的下人向來寬厚,我們自然不必跟其他下人擠在一起,可以在小姐的院子架一張小桌,而小姐也會將家宴上的一些菜餚賞賜給我們。
「你們還真是形影不離。」少將軍看著小姐身後低眉順眼的我一眼。
「我喜歡,你管得著嗎?又小又軟又香,少將軍怕是在軍營裡掘地三尺都找不到這種。」小姐從少將軍的筷下奪走了一塊燒鴨。
少將軍剛想懟回去就聽夫人說:「蘭兒雖然用詞不妥,但你確實應當相看合適的對象了。」
「她不也應該嫁人了嗎!憑什麼隻說我!」少將軍有些不服氣。
夫人依舊輕聲慢語:「前幾日本來應當舉行的賞梅宴因著四公主染上風寒,當日突然取消了,你妹妹本來是要去相看的。」
老爺聽到這裡也插了一句:「蘭兒,你以為成王如何?」
「老爺,許是妾身目光短淺,但這……怕是攀不上。」夫人手中的筷子慢慢放下。
「父親的意思是……側室?」我發現小姐握住筷子的手微微有些抖,但她的語氣卻依舊平穩。
少將軍倒是第一個沉不住氣了:「我不同意,我們將軍府嫡出的大小姐憑什麼去做他的側妃!母親你說的話我也不同意,妹妹怎麼就當不得王妃?」
「正妃是左丞相的嫡長女,你說人家當不當得?」老爺的威壓讓少將軍低下頭來,但老爺卻也跟著嘆了口氣,「皇帝……」
「今天大過年的,我們一家人和和氣氣地一起吃個團圓飯,這些事以後再談。」小姐馬上夾起一個丸子夾到老爺碗裡,迅速攬過老爺未說完的話:「爹爹,吃菜。」
這件事仿佛並未影響小姐的心情,她依舊笑著同老爺講自己看上了什麼稀奇東西,和少將軍拌嘴,撒著嬌同夫人要小孩子才能拿的壓歲錢。
直到那天深夜我躺在小姐床邊的腳踏上為小姐守夜時聽見了那微不可聞的啜泣。
我本應裝作聽不見,但我說:「小姐,喜兒永遠陪著您,您不要哭。」
小姐的哭聲突然止住了,然後床幔被突然拉開,紅著眼睛的小姐對我說:「我從未想過我連八抬大轎都配不上……我想過丈夫不愛我,想過內院三妻四妾,但怎麼能這樣。」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小姐,隻能抱緊小姐一遍又一遍地說:「會好的。」
10
大年初一那天,小姐因為哭了半宿自然起的晚了。而看著眼睛腫成桃子的小姐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捏著。
我的小姐本就該一輩子幸福順遂,憑著什麼緣故要受這等委屈,老爺口裡的成王我雖然沒見過,但從此時此刻起他便是我最討厭的人。
我正氣哼哼地拿著掃帚掃著雪,外院跑過來一個丫鬟沖我招了招手:「喜兒姑娘,後門來了一個俊秀的公子,說是找您呢!」
「胡說八道些什麼,新年第一天你就開我玩笑。」我笑著拿掃帚打了過去。
「我可不敢胡說,人家還帶著銀子來說要為姑娘你贖身呢!」
正巧少將軍走進院中也來了興趣:「我倒是要看看誰要為我妹妹這個小跟屁蟲贖身。」
我沒好氣地向少將軍行禮:「見過少將軍,我去通報小姐一聲。」
那個和我打趣的丫鬟說;「小姐那裡我去說,後門是真的來人了。」
我吃驚地睜大了眼:「怎麼可能。」
我並非來路不明被拐賣進來的下人,我可是實打實被我爹賣了二兩銀子進來的。但將信將疑我還是小跑著去了將軍府的後門,說不定真是家裡出事了,比如我爹死了。
遠遠地我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但的確是個男子。
我連忙快步走上前試探著開口:「您是?」
這人穿著單薄,面頰被凍得微紅,張開口呼出一團白氣:「在下名為陸之庭,祖籍泗水,前來尋親。」
我愣了一下然後開口:「大哥?」
這人顯然就是我的親哥,多年不見不僅身量挺拔,長得也算是儀表堂堂。
「你是小蘋?」大哥突然拉住我的手,眼眶微紅。
我有些不自在地抽出我的手,語氣不自覺沾上了些委屈:「你來做什麼,我早就被賣進王府了,現在也不是什麼陸之蘋,我叫喜兒。」
「當年爹賣你的時候我並不知情,等我回家的時候才得知這事,為了二兩銀子就賣了女兒算怎麼回事!」
大哥的語氣明顯帶著一絲氣憤:「我當時便想給你接回來,但無論如何也尋不到消息……不提這些了,找到便好。」
我壓下心中洶湧的感情,聲音沙啞卻冷靜:「所以呢,找到了又如何。」
大哥顯然被我問得一愣:「找到自然和我回家去,爹娘知道了自然很高興。」
我搖了搖頭說:「我不想跟你回去。你有沒有想過爹娘為什麼會同意你找我回去?過了年我便是虛歲十四了,回去便應當馬上定下親事,然後次年草草嫁出門去。你覺得他們是因為有愧於我,或者是真正想念我這個女兒嗎?是因為哥哥你應該議親了,家裡需要用我的彩禮去填補你的門面。」
我原以為我這個大哥是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但好像他確實這麼多年隻醉心於聖賢書,並未想到這一層,此時他皺著眉站在那裡默不作聲。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大哥,我現在過得真的很好。我自入府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主子待我是極好的。吃的飽、穿的暖、逢年過節主子還會發下賞銀來。而在家我卻要謙讓弟弟、體恤大哥、心疼父親、幫襯母親,可以說我從記事起從未吃過一頓飽飯,直到我被賣給牙婆那天母親下了碗臥著兩個雞蛋的白面條。」
大哥聽到這手微微攥緊:「你放心,我回去一定會護著你,也會同父母親講這種事。」
我笑了笑又說:「大哥,你接著聽我講。母親為我下的那碗面我吃得膽戰心驚,那兩個雞蛋我一個分給了弟弟,另一個卻也剩下了,因為我害怕極了。現在我才知道如果一個人的願望突然實現,感覺到的不是喜悅而是恐懼。」
「抱歉,每次我回家的時候,你總是站在村口的大樹下等我,看見我的身影便笑著跑過來……我以為你過得很好。」大哥本來挺直的背有些微微彎下,我知道這一切都和他無關,他存著找我的心思便很好了。
我走過去慢慢擁抱住他:「大哥,你不必感到難過。不止我如此,村子裡的女孩子都是這樣子過完這樣的一生。我也從來沒討厭過你,討厭過家裡的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