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姐偷懶我放哨,小姐翻墻我搭梯,小姐打人我遞凳。
論敬業精神,放眼望去整個京城也沒有比我更合格的狗腿子。
作為賣身的丫鬟,我隻是小姐故事裡的附屬品,是說書人口中不值一提的存在。
但我從未有過不甘心,小姐那麼好,我能注視著她走完這久久的一輩子便是我最幸福的事。
1
小姐身子丫鬟命。
我犯錯時李嬤嬤總是這麼說我,我聽了有些不理解。
小姐生下來就是小姐,丫鬟生下來就是丫鬟,明明是投胎便定好的事情。
我被人牙子賣進王府的時候剛滿六歲,那天爹爹破天荒地在集市買了一串冰糖葫蘆給我,隻給我,沒給哥哥和弟弟。
出門的早上娘親給我下了一大碗面條裡面臥著兩個雞蛋,弟弟眼饞得不行想要拿筷子搶。
娘親側目怒斥:「那是單給你姐姐的。」
平日裡受盡萬般寵愛的弟弟第一次挨了罵愣在原地。
「給你。」我把其中一個雞蛋夾給了弟弟。
娘親還想要阻攔,我卻說:「我吃的少,這些太多了。」
娘親怔怔地看著我,然後摸了摸我的頭說:「好孩子。」
我是家裡的次女,上面有一個讀書的哥哥,下面是一個和我相差兩歲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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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都是小孩子,卻總是被逼得需要懂事。
這句話是隔壁王盼娣姐姐說的,她是家裡的老二,但她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姐妹四個在今年剛出生的幺弟面前都是中間人。
王盼娣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編著竹籃,看著我與老四念娣翻花繩:「大姐今年就要嫁人了,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家了。」
我問:「離開家就會變得好起來嗎?」
王盼娣很認真地想了想說:「嫁的男人要有良心,還要生小子才算好。」
弟弟出生的時候雖然我才四歲,但娘親痛苦的尖叫和端出來的血水至今讓我感到心驚:「那我還是不要離開家了。」
「那小蘋果可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左鄰右舍都會嚼舌頭的。」王盼娣摟著她的四妹同我笑做一團。
那時誰也未曾想到第一個離開的人是我,不是作為蒙著紅蓋頭被抬走,而是以二兩銀子成交賣給大戶人家當丫鬟。
2
五文錢=一鬥米。
一千文=一兩銀。
我掰著手指頭算不出來,一個我可以換多少米。
人牙子是個板著臉的矮胖婦人,見我被賣也不哭鬧她面色緩和不少:「今年收成不好,你也別怨你爹媽。你不和我走,全家都要受凍挨餓。」
我仰著頭問她:「我少吃一點也不行嗎?」
沒等胖婦人回答我的問題,屋子裡一個女孩突然嚎啕大哭:「我要回家,我要娘……」
其他女孩子也跟著突然哭起來,倒是給我嚇了一跳,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也要應該跟著一起哭嚎。
胖婦人一聲怒喝:「別哭了,再哭賣你們去窯子。」
女孩子們被嚇到了,收了聲音隻敢哽咽著。
我的反應向來有些遲鈍,突然開口問:「他們不要我們了,為什麼還要回去?」
胖婦人露出滿意的神色沖我點點頭:「年紀小倒是想的通透,你們也一樣,早想開早解脫。我胖嬸不掙那毀姑娘清白的錢,你們都是去大戶人家做丫鬟,到了主人家手腳麻利,機靈一些,日後過的可都是好日子。」
我從生下來便過的都是苦日子,胖嬸說的好日子有多好我也是想不出來的。
胖嬸在屋裡來回踱步挨個仔仔細細看了所有女孩子的長相,好看的被她拽起來單拎出了一列,到了我她卻隻是草草看了兩眼:「長得漂亮的,到了歲數給府裡頭的少爺們當個通房丫鬟,這便是你們能為自己掙到最好的命。」
那看來我是沒這個命了,看著水裡倒映著的我這張扔進人堆裡都找不到的臉暗自想著。
肚子發出「咕嚕咕嚕」饑餓的聲音,不知道我走前剩下那一大碗面條下面被藏起的荷包蛋有沒有被人發現,如果爹娘看見會不會能想起我這個懂事但多餘的二女兒,哪怕片刻也好。
3
我和其他五六個女孩挨著站成一排,胖嬸諂媚地對著眼前一位中年男子介紹:「這個最漂亮,這個會識字,這個會女紅,這個力氣大。」
到了我的時候胖嬸停頓了幾秒又開口:「這個最聰明。」
買賣人的嘴騙人的鬼。
一個通身貴氣約摸十歲的貴小姐突然從偏門進來:「李管家,是在給我挑丫鬟嗎?」
「是的,小姐。」李管家連忙矮身回話,然後朝著我們這邊威喝道:「還不給大小姐行禮。」
行禮?怎麼行禮?我一個村野丫頭哪學過這個?
一個念頭在腦海閃過,我恍然大悟,「噗通」一聲跪下喊著:「一拜天地!」
我這掐著嗓子的一叫喚著實嚇了李管家一跳。
見我跪下,其他沒見識的小丫頭也跟著跪下了,惹得小姐咯咯樂起來。
看這位大小姐的反應,我覺得我真是沒辱沒胖嬸贊譽的聰明一詞,我連忙又喊著:「二拜高堂!」
所有小丫頭跟著我齊刷刷又給小姐拜了一拜。
胖嬸臉漲得通紅:「這幫小丫頭片子才收上來還沒來得及教,讓小貴人看笑話了。」
大小姐笑得「誒呦誒呦」岔了氣,拉著一旁上了歲數的婦人給自己揉肚子指著我說:「我就要那個「一拜天地」。」
因為這件事,大小姐給我取名喜兒。
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陸之蘋的鄉野丫頭,也再不會有親近之人叫她小蘋果。
有的隻有這個跟在將軍府大小姐身後的小尾巴——喜兒。
4
總有人譏諷我們這些跟在貴人身邊的下人為狗腿子,那我自認為是一條合格的狗腿。
小姐偷懶我放哨,小姐翻墻我搭梯,小姐打人我遞凳。
李嬤嬤說我幹活不積極,惹禍第一名。
努力去打掃庭院,掃帚比我人都高,至今也未能馴服它。
伺候小姐去洗漱,腿短絆倒在門檻,把小姐潑了個正著。
精心學習上紅妝,散頭白臉大紅嘴,誰看都以為見了鬼。
我至今能安然無恙地待在府裡,全是因為小姐偏愛,李嬤嬤一要罰我她便護著我:「才是個小孩子,哪裡做得來這些。」
於是我每天除了給小姐解悶外便沒有旁的事了,比如現在我薅了老爺的名貴蘭花葉子隻為給小姐編個草蛐蛐。
小姐正在窗旁練字,我拿著編好的蛐蛐湊到小姐旁邊,看著小姐娟秀的字體我指著一個字說:「這個字奴婢認識,是蘋果的蘋。」
小姐搖搖頭,在這個字旁邊又寫了一個字:「這個才是蘋果的蘋,那個是萍水相逢的萍。」
我問:「什麼叫萍水相逢?」
小姐給我耐心解釋:「素不相識之人偶然相遇。」
我把草編的蛐蛐放到小姐的硯臺旁邊:「我和小姐也是萍水相逢。」
小姐被我逗得笑起來:「是這個意思,但你我萍水相逢,你卻要和我拜堂。」
我的糗事被提起臉燒得通紅小聲辯解:「奴婢那時候還小,什麼都不懂。」
小姐把毛筆擱下摸了摸我的頭:「現在也還是小孩子。」
我不服氣道:「奴婢都八歲了!」
但我又想到小姐今年過了金釵之年,盤起的長發上開始佩戴起各式精美的發簪,對於十二歲的小姐來說可能我的確是小孩子。
「走,我帶你去集市逛逛。」小姐把桌子上的物什隨意歸攏了一下。
「啊?又翻墻嗎?」我想起上次和小姐偷偷出去被李嬤嬤打了屁股,現在都能感覺到屁股疼痛的滋味。
小姐拍了一下我的屁股:「這次不會挨打,我去求大哥帶我們出去。」
我眼睛亮了亮,忙亦步亦趨地跟上小姐。
5
「大哥,你就帶我出去吧!」小姐扯著大少爺的衣袖開始撒嬌:「我還是不是你最最最最喜歡的妹妹!」
「家裡就你一個女娃……沒的對比。」大少爺剛從練武場回來,正坐在前廳裡拎著茶壺喝水。
剛下朝的老爺看見後發話:「你就帶你妹妹出去逛逛吧,省的老禍禍家裡這些玩意。」
「那也不能出去禍禍別人的啊,還不是要賠錢。」大少爺扶著額看著對自己眨著水潤杏眼的妹妹最終還是敗下陣來:「趁我沒反悔,走吧!」
小姐開心極了,忙跟著大少爺往外走,走了兩步回過頭拉起我的手:「快走快走,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人開心。」
小姐自小開朗可愛備受老爺喜愛,夫人每次懲罰小姐的時候總有老爺在一旁攪渾水,以至於小姐的性子越發跳脫。
得虧李嬤嬤的教導強硬,小姐才勉強在外端得一副名門千金的架子。
但私底下策馬耍槍、招貓逗狗、以及躲在大少爺身後朝貌美的小娘子吹口哨。
當然這樁樁件件都少不了我這位狗頭軍師背後的出謀劃策。
李嬤嬤經常說我:「凈出些上不得臺面的餿主意。」
我次次都低著頭認錯。我錯了,下回還敢。
小姐卻不同意李嬤嬤的話:「耍點小聰明沒什麼不好,世上有幾個人有大智慧?」
我聽後連連點頭,我一個小丫鬟要是真有著老爺嘴裡那些安邦治國的謀略,這才是讓天底下的男人都變成了笑話。
6
「沈兄左擁右抱真是好福氣。」在集市大少爺的幾位好友迎面走來笑著打趣。
大少爺左手拽著小姐,右手拎著吃肉包子的我冷眼瞪過去:「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拎著相差6歲的幺妹,小豆丁的我又跑在身後,哪怕是劍眉星目初有將門風範的大少爺爺看起來也有一絲滑稽。
幾位公子一起笑了笑,其中有一位邀約道:「聽聞前面新開了家茶樓,不如一起去看看?」
大少爺本想拒絕,但小姐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抬著頭睫毛忽閃忽閃:「哥哥,我想去。」
我站在聽見幾位公子被可愛擊中心臟的抽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