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但夫人常年鬱結,身子也不好,奶水不足。聽府裡服役的犯官說,南邊生了孩子的婦人若是奶水不足,都常用豆腐鯽魚湯催奶。
聽府中幕僚說城中書院巷口新開了家以豆腐為主的食肆,掌櫃是南方流放過來的犯官家眷,或許有會做這道湯的,他這才親自尋了過來。
後來幾日,將軍府的人偶爾過來,少爺偶爾充當跑腿提著食盒送去,後來成天見不著少爺,據說將軍府中有位夫人的表妹,表小姐和少爺很是投緣,所以他經常賴在將軍府。
風更暖些了,我跟在夫人後面學算賬,店中也開始盈利。我看見小姐在後院地上劃拉了幾個字,拽著小黃的耳朵,一板一眼地在教小黃認字,小黃耷拉著眼皮看到我的目光沖我嚶嚶求救。
我跟夫人商量,送小姐去上學吧,莫要辜負了她一身靈秀。
隔天我就提著兩條魚幹,四塊新鮮豆腐,拉著小姐去書院。
書院不大,學生也很少。
雖然沒有限定收學生的門檻,但幾乎都是本地兩隻手能數得過來的富戶和官家的孩子。
麻雀大的書院還有個院長,除了院長外,幾乎都是和吳老爺一樣,被流放來寧古塔的犯官。
院長姓柳,年紀太大了,大到已經讓人忘了他到底何時出現在此,又為何在此了。
隻知道城中哪怕是守城將軍也會給他幾分薄面。因為他在當院長的這許多年中,在如此蠻荒之地,竟然出過兩個秀才。
更有一個秀才去了黃龍府,後來又中了舉,在淳王爺府裡做了幕僚,很是得王爺倚重。後來這幕僚回鄉,在新建的寧安城的丁香巷尾給恩師買下這宅子,改成了書院。
海浪河的水起起落落,歷任來寧古塔的將軍和官員都會因著朝廷對老院子贊揚了句「教化有功」,對他敬仰三分。
這唯一的書院能讓官員的孩子即使來到這邊疆也有個讀書知禮的地方,拉開他們和土裡刨食的百姓及罪奴的區別。也能讓商人的孩子學會識字看賬,萬一那都不知在何方的祖墳冒了青煙,出了個會讀書的,中了個秀才,再不濟童生,在這知識比糧食還匱乏的地方,也能說上一句:「自家是書香門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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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最近天天不著家,每天送完小姐去書院就不見了人影,有人說看見少爺和將軍府的表小姐去跑馬踏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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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搞不清還沒到端午,在這能在臉上拉出口子的料峭春風裡怎麼踏青,不過好在食肆進入了正軌,有沒有這個招牌都是一樣的生意紅火。
但爺爺最近舉著煙袋看著天色發呆的時間更多了,我知道他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雖然現在似乎有更好的營生,他還是惦念著他的幾塊薄田半畝山地。
我跟夫人說要春耕了,想回村裡伺候下田地,順便看看去年奶奶埋的蔥頭發了沒,能收拾了送來店用,又省一項開支。
我和爺爺走了,漸成氣候的店裡怕忙不開,姑姑把婆家劉大哥的孫子劉阿布接來城裡,當個小跑堂搭把手。她公婆是一百個願意,又能吃飽飯,又能學點手藝,比在村裡有前途多了。
吳老爺不知道是不是沾了夫人還是兒子的光,被調去丁香書院當了夫子,沒課的時候他也總來店裡給夫人搭把手,夫人臉上的光彩多了起來。
沒來得及和小姐打招呼,我和爺爺坐著送阿布來的騾車回了村裡,騾車駛出幾百米後聽到小黃追在車後叫,我無奈跳下車一把薅住他的脖頸帶他一起回去。
平山村和它的名字一樣,望不到邊的草甸子,那地是鹹的,水多半也是澀的。
初夏野花就像寶石灑在綠色綢緞上,翠藍的湖水和蘆葦蕩漾,但是那湖水不能喝,蘆葦也沒法吃,如此綺麗壯闊的景色被丟在邊陲真是可惜它了,若是放在京城,定是賞景遊玩,寫詩作畫的好地方。
和寧古塔周圍的為數不多,又有人煙形成的村落一樣。村裡人多種些玉米、大豆,也種些油豆角之類能長在這片地上的瓜果青菜。
我在京城吃過的白米飯,村裡大部分人一輩子都沒嘗過。
遇上豐年也無天災人禍的時候,或許有機靈的農人攢了半塊碎銀子,想法子買頭小牛犢,草甸子上的草人不能吃但適合養牛,買了牛又能產奶又能拉車,羨煞四裡八鄉。
到家進了院子天已經黑了,爺爺去廚房燒水,我收拾完床熬了大碴粥,掏出奶奶塞進包袱裡的餅放在爐子上熱了,鹹菜裡面竟然有肉,一口咬下去滋滋冒油。我啃著餅,喝口粥,趕路的疲憊消散大半。
爺爺突然抬頭問我:「丫頭,你和鳴哥的事你怎麼打算的?」
我沒反應過來,一張餅卡在喉嚨噎得脖子直抻,爺爺趕緊把粥碗遞過來,我喝了一口順下餅:「咳咳,爺,你說什麼呢?那是夫人開玩笑,聽說皇位上那位是個仁慈的,風波過去,夫人娘家也會打點,吳家終歸是要回去的。」
爺爺放下筷子,嘆了口氣:「那你也不小了,雖然說我們這地沒什麼規矩,但你也要早做打算,我和你奶隻有你一個念想了,你不能委屈了自己。」
我心中轉了千回,慢慢喝完剩下的粥:「放心吧爺,我肯定給你找個不隻擺在那兒看的上門女婿。」
到村後就竄出去找狐朋狗友的小黃突然在門外嚶嚶叫,我打開堂屋門,看到院門開著,快步走到門口看到遠處有飛馳而去的馬沒入了黑夜裡。
看著那消失的黑影,「少爺」兩個字在嘴裡打了個圈又吞下了,轉身看到一個小包袱丟在門口,我撿起來,裡面果然是少爺的衣服和兩支筆。
我不知道為什麼嘆了口氣,拿著少爺的包袱進屋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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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我們回來,村長叫爺爺一起去參加春耕祭祀,我在家裡裡外外地收拾一番,碎嘴的嬸子大媽就來串門了,還好夫人機智,讓王嬤嬤給我準備了瓜子花生,每個嬸子還得了塊小牛油,這些稀罕物暫時堵住了她們的嘴,還換回了要來幫我翻地播種子的承諾。
我和爺爺在家翻了幾天地,翻出奶奶存好的辣椒、豆角、南瓜等種子,分別放在碗裡用溫水泡上。爺爺從地裡挖了土挑回來裝在筐裡,我把泡好的種子撒在土裡,再把漚好的肥拌進土裡,輕輕蓋在上面。
種子陸續發芽的時候,我和爺爺已經翻好了家裡的地,修剪了山上能結果子的枝條。還抽空把長勢良好的小蔥拔出來,連帶他家的餘蔥,託去城裡看孫子的劉爺爺一道帶去。
一同帶去的還有我打的嫩芽,挖的婆婆丁和別的野菜,我相信這些春天的野菜在奶奶手上做出來,再配上夫人的巧思,定會身價倍增。
把發芽的小苗挑出植株壯實的移栽去豬圈邊上的小苗圃,等著菜苗長大的時間,我和趙嬸子換了工夫先去給她翻地,她家小兒子來幫我揚糞。
春天裡的風大,陽光好。
我用板車拉著糞肥來到我家地邊,和趙二鐵一人一把鐵鍬把一車糞嘩嘩往地裡揚。沒一會兒我看他動作慢了就讓他歇會兒,他齜個牙對我笑:「冬雨,沒想到你這麼能幹還會心疼人。我娘說得真沒錯。」
我白了他一眼沒停下手裡的動作:「你娘說啥?」
趙二鐵說:「我娘說能去你家做上門女婿也行,你雖然年紀大我兩歲,但是你能幹會疼人,去年你家來的那個小病秧子都養壯了不少。」
我把鐵鍬一下插在糞肥裡,給他一腳從車邊踹下去:「你收收你的牙花子,小心糞揚你嘴裡。」
不知道是不是春天的風太大,把城裡上學的小姐聲音都吹了過來,睡在樹下躲懶的小黃狗突然抬頭往村子方向跑去。
我看到漸漸逼近的人影,果然是小姐,穿著鵝黃色錦緞兜帽,還戴了個紗巾,像春天的簇新,靈動嬌俏。
少爺騎在馬上,仍舊裹得隻剩下眼睛。袍子在瘦削的他身上有些大了,隨風揚起,像是被風吹得搖曳生輝的蘆葦。
馬是稀罕物,騎這麼遠的馬還一臉春風得意的少爺更加稀罕。
少爺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姐,穿著粉色長衫,綠色長裙,蹬著長靴,戴著幃帽,連她的馬都戴著精致的頭顱,雖然比不得我在京城看到的馬兒華麗,但在這窮鄉僻壤確實驚的趙二鐵不敢大喘氣。
小姐沖過來拉著我:「雨姐姐,我好想你,哥哥也是,我就求娘親讓哥哥帶我回來看你。」
我輕輕圍好小姐跑散的面紗:「我也想你……你們。」
少爺幹咳了兩聲:「我可不想來,這跑半天馬,我人都快沒了。」又拉了下韁繩,把馬兒轉向那騎馬的小姐:「這是將軍府夫人的妹妹,林小姐。」
那少女掀起幃帽,粉面黛眉,清麗又英氣。把剛要開口套近乎的趙二鐵又看傻了,他趕緊爬起來拿起他的鐵鍬,一邊往家跑一邊喊:「我我我……我,我突然肚子疼,下次再還你家這工夫。」
我朝林小姐輕輕頷首行禮,她對我明媚地笑,我跟少爺說:你們先回去吧,我把這剩下的肥揚了就回去做飯。
說話間,小姐已經捏著板車上的肥往面前湊了,我趕緊打落她手上的東西,給她一把提起來。少爺看著我慌張的樣子,輕飄飄地說:「你這是做什麼,小孩子願意玩兒土讓她玩兒唄,院子裡你不還專門給她弄了個沙堆。」
我架著小姐的胳肢窩提到田壟邊,歇口氣:「少爺說得對,但這不是土,這是糞。」
少爺突然漲紅了臉,林小姐笑彎了腰,小黃狗在旁邊叫了兩聲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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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也一定是個晴朗的天,晚霞鋪滿松林外的天空,少爺和林小姐下馬牽著馬,小姐和小黃狗跑在前面,我墜在最後推著板車,肩膀上還掛著筐。
他們的影子長長的,我的影子壯壯的。
一行人從村頭走到我家,被注視了一路,小姐開心地跟大家打招呼,手裡逐漸抱滿了家家給的一個鴨蛋、兩個苞谷餅的,少爺一如既往地清冷,但還是淺笑著應付著大家的調笑,他就淺淺一笑,對面的嬸子就紅了臉。
男人們也都難得出來看熱鬧,定是趙二鐵已經回村宣揚了一番,我害怕村民會嚇到林小姐,還好她應該是見過世面的,一點不怯。
我們進門了,還聽到誰家的男人被婆娘狠獰了一把慘叫起來。
爺爺已經燒好了水,我把林小姐安排在夫人以前住的大屋子,就去廚房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