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至於夫人嬤嬤和大丫鬟姐姐,另有別的牙商接手。
我看著沉默的少爺小姐,想了想跪在英叔前說我要買下他們。正在喝茶的英叔受到了驚嚇,一口水吐向我,我慌忙避開。他咳嗽了幾聲問我:「你知道他倆值多少錢嗎?」
我搖搖頭看著他,他無奈地白了我一眼:「雖說你現在認字了也值點錢,但就是把你再賣一遍,也不夠買他兩半個人啊。」
也對,少爺小姐金銀窩裡長大,就算買賣也是比我貴重得多。張嬤嬤說得沒錯,我果然隻適合和花草植物打交道,踟躕著站起身,腳一崴差點摔了我抱著的寒蘭,幸虧是包著我的外衣沒磕壞了新出的花劍。
英叔看到我抱著的蘭花,問道:「你這是哪裡來的?」
「夫人賞我的。」我有些心虛地道。
他盯著我的蘭花思索了一會,我已經蹲下在仔細檢查它有沒有別的磕碰。這時,聽到英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真的想買你家少爺小姐?」
「啊?」我雖然疑惑,旋即重重點了點頭。
吳家祖上是開國功臣,吳老爺這一代雖已是旁支,除了有舉人功名的老爺,家中已無人做官,但靠著祖上的蔭庇,夫人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又會操持打點。
算不上權貴重臣,但也是豪富之家。
我養寒蘭的那帶著兩個把兒的花盆,竟然是宋代玉卣,又出自前朝名匠之手。
英叔看出了價值非凡,卻沒想到這麼非凡,他帶我去了玉寶齋,替我和老板一頓斡旋,竟然賣得了八百兩銀子。
拿著銀子走出門的我腳有點輕,英叔一出門立刻收起堆笑的臉回頭朝著玉寶齋啐了一口:真是黑心店鋪黑心腸。到了牙行,他坐下喝了口都冷掉的茶,戳了戳神遊天外的我:「給我六百兩銀子,帶走你家少爺小姐,銀貨兩訖。」
我緩過神來,慌忙把銀子都遞了過去,他無語地看著我,從懷裡掏出戥子,細細地稱了大半銀子,看著他一點點他銀子往他跟前放,我的心開始痛了。
英叔好笑地看著我,把剩下的銀子推過來,去解少爺小姐腿上的繩子:「你買他倆做什麼?跟你回海浪河嘛?那鬼地方這樣嬌貴的人活不下來的,還會拖垮你。」
我包好剩下的銀子,又撿了不大不小的一塊咬牙放在桌上:「帶我們一起回去,這是他倆的路費。」
Advertisement
英叔重新坐下端起了茶,看著我好笑極了:「你這個丫頭啊,真的是機靈面孔笨肚腸啊!」
我不管他的嘲笑,將銀子包了又包,又去檐下撿了一個破瓦罐,將沒有了盆的寒蘭裝進去回答他:「我把少爺買回去當上門女婿,我答應我爺以後找個上門女婿。小姐是少爺的胞妹,這個人情就算給少爺的聘禮了。」
英叔最終還是沒能將那碗涼透了的茶安穩地喝了,我這次沒躲開,噴了我半袖子。
5
我不知道少爺小姐的名諱,府裡隻有這兩位小主子,主子的名字也不是我能打聽的,我一個看花草的丫頭隻要分得清菖蒲和蘭草的名字就行。
看他們倆還坐在原地,我過去蹲在他們面前輕聲說:「我是冬雨,張嬤嬤手下的丫頭。小姐還記得我嘛,我給您編過小馬。現在家中出事,少爺小姐跟我一起回老家吧,富貴日子不在了,清白日子還是要過的。」
隻有七歲的小姐看了看她哥哥,一下子撲進我的懷裡又哭了起來。少爺似乎大我兩歲,但站起身來卻和我高矮一般,看著哭泣的妹妹,哽咽著點點頭:「有勞你了。」
沒幾日英叔就要回北方了,我找他換了些碎銀子,背著小姐來來回回地添置了不少東西。錦衣華服不能再穿了,粗布麻衣又一下子適應不了,我隻能買了棉布,在牙行婆子的指導下,反復漿洗,揉搓,拼在麻布裡面,給少爺小姐做了兩身衣服。看著少爺穿著不太對稱的袖管和蹩腳的針線的衣服,我很是不好意思。
英叔在旁打趣道:「這針線活做的,你這兩年莫不是在吳家當小姐呢?原來過的是這樣的好日子,怪不得要費心地贖回這兩個拖油瓶。」
少爺扯了扯衣擺,朝我半鞠了一禮:「有勞冬雨費心了。以後也不必叫我們少爺小姐,我叫吳蕭鳴,你就和外祖家姐姐們一道叫我鳴哥吧。」又指著小姐:「妹妹叫吳蕭眠,就喚她阿眠吧。」
在我們啟程的前一天,少爺匆忙地沖進牙行我們住的偏房,激動地說:「阿眠,爹爹不用死了,爹爹不用死了。」
嘴裡喊著小姐的名字,話確是跟我說的。英叔拿著他的舊茶碗踱步進來,證實了這個消息。原來是皇後誕下了嫡子,皇上大赦天下,吳府在赦免之列。
好消息:死罪可免,家人赦免。
壞消息:流放寧古塔,夫人也執意要陪著一起去。
「冬雨,多謝你為我和妹妹籌謀,還勞煩你照顧阿眠,我要陪爹娘去寧古塔。」少爺看著我,站得直挺挺的,眼神從迷茫轉成堅定,曾經的天真漸漸褪去。
我看著他幫我提了兩次水就勒紅了的手,放慢了給小姐梳頭的手:「還是一起吧,不耽誤。」
少爺好像有點意外我的反駁,繼續堅定地說:
「父母遭受這無妄之災,作為兒子,我是一定要守在父母前盡孝的。」然後好像在解釋一般:「寧古塔地遠天寒,條件惡劣,你還是帶著阿眠回你家吧。日後吳家若有平反之日,我定會上門答謝。」
我綁完小姐的最後一根頭繩,看了看粉妝玉砌的臉,真害怕它受不住北邊的寒風摧殘。看著一臉視死如歸的少爺,我還是不忍再逗他,抱起小姐往外走,丟下一句:
「走吧,我家就在寧古塔。」
6
吳家家眷也都在赦免之列,我找到英叔,找他討要買少爺小姐的六百兩銀子。
聽清我的來意,英叔「啪」一下,把他的舊茶碗摔在桌子上,指著我:要不是我慧眼識珠,你上哪去尋銀子贖你家少爺小姐,你個黑心腸的丫頭,恩將仇報回頭算計上我了!
他一口氣罵了我半天,我也沒動,不生氣也不羞愧,就是看他這架勢我好像有點熟悉,鼻子有點發酸,眼眶濕潤起來。
也許是看我快哭了,也許是他罵累了:「銀貨兩訖你懂不懂啊!」
我搖了搖頭,立在他面前不動。他手指在桌上點了又點,指著我你了又你,說:「你找我退錢,我買他們不花錢?你看衙門的李師爺能退我錢嗎?」
我又搖了搖頭,他懶得再理我的樣子,擺擺手讓我滾。我低下頭腳尖並在一起磨蹭,聲音輕但清晰地說;「那肯定也沒花六百兩。」
罵著別人黑心腸的「黑心腸」英叔死活不願退我錢,最後我們各退一步達成協議,錢我不要了,他幫我們找到夫人。
隔天英叔帶我們上另一個牙行,又有點頭賠笑寒暄,又是提高音量皺眉擺頭,又是把對面的牙商的肩膀拍得砰砰作響。
一番來回,夫人被帶了出來,還有總管,李嬤嬤和大丫鬟綺月。
眾人抱頭痛哭,等哭好了,大家坐在路邊的餛飩攤理清了現狀。罰沒家產不波及夫人原始的陪嫁財產,總管原是夫人的陪嫁裡的人,要留在京城還有好一番需要打點周全,才有可能取回部分資產。
綺月姐姐家在京城城郊莊戶上,自從被賣進府,家中早沒了這個女兒,但有個在醫館當學徒的青梅竹馬等著她。她是從小就跟在夫人身邊,夫人本想等老爺今年高中再放她出府,添上厚厚的嫁妝,讓婆家不能小瞧了她,如今是留不得了。
眾人說話間,一個穿著青灰長衫的青年就沖了過來,是那個小郎中,來接綺月姐姐了。他們兩人跪在夫人面前,綺月一張口未說一字,嗚嗚哭了出來,頭抵在夫人的膝頭漸漸地哭聲失控起來。
夫人握著她的手,從脖子上取下貼身戴著的玉佛,面色愧疚:
「是我對不住你,本打算給你的陪嫁也算不得了,眼前我什麼也沒有,若是高總管能把我的嫁妝取回一二,之前答應的一間鋪子還是會給你的。
這玉佛是我母親給我的,給你留個念想。」
她輕撫著綺月姐姐的背,對小郎中說:「雖然我吳家遭遇不測,但綺月是個好孩子,成婚後好好待她,好好過日子。」
高總管走了,綺月姐姐跟著小郎中也走了,張嬤嬤卻沒走。
後來我才知道,張嬤嬤先前的丈夫是莊子上林木花草的總管事,平日裡有事打她無事也打她和孩子,把她當一個出氣的物件兒,後來一次喝酒竟然活活打死了小女兒,張嬤嬤也被打的就剩下了半條命,剩下的半條命被死去的孩子帶走了。這樣慘的場景被去莊子上巡看的夫人撞上,當即發落了她丈夫。
之後張嬤嬤就跟在夫人身邊,但是她的魂魄似乎還是被慘死的女兒帶走了幾絲,看到和她丈夫相似的人就容易發癔癥,揪著人讓給她女兒償命。
幾次下來,夫人心疼她,和高總管把府裡與人接觸少的活都過了一遍,因為伺候花草很是在行,讓她去了花房專管草木。
在花香草香的浸潤中,她逐漸恢復得和一般人無二了。
7
夫人聽英叔說,是將她賞賜我的裝蘭花的玉卣賣了,贖回了她們,她有些驚訝。
張嬤嬤看了眼站在少爺後面抱著小姐低著頭不吭聲的我,跟夫人說:「就是那盆表小姐從安徽送來的寒蘭,這丫頭照看的,開花那天我帶她去您跟前磕頭,您一高興說這花和她有機緣,就賞她了。」
夫人溫柔地笑笑:「對,我想起來了,有這回事。」她伸手招我去她跟前:「這次多謝你了,我還想我平時抄經拜佛,佛祖菩薩怎麼不保佑,原來是早就把福星送到了我跟前。」
諸天神佛保佑嗎?夫人,自己就是菩薩吧。
人精英叔從我們交談的隻言片語就大致猜到那寒蘭根本不是夫人賞的,卻還聽到夫人贊我良善知恩,似乎實在忍無可忍了一樣,在旁哼聲道:
「這丫頭心眼壞著呢,她是要把您家少爺買回去當上門女婿的。」
看著他好像大仇得報的樣子斜睨著我,得意又狡黠,我忽然慌了,抱著小姐的手一僵,臉騰地一下發燙起來,盤算著那餛飩攤子的舊桌子下能不能供我藏一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