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隻高聲大笑:「既是我女兒託你照顧我,那我跟你走就是。」
因有沈南川拿皇帝做擋箭牌,我那一年見不到兩回面的侯爺爹什麼也不敢問。
隻是扯著我娘的袖子,低聲問她:「秋娘,你不要我了?」
阿娘慢慢拂開他的手,無聲嘆息:「要你做什麼呢,連個男胎都留不住。」
說完頭也不回地上了我帶來的馬車。
自始至終,夫人都沒有露過面。
聽沈南川偶然提及,這些年夫人似乎也想通了,早就將府上管家權給了南嫣姐姐,自己則青燈古佛相伴,但求清淨。
而我南嫣姐姐就厲害了,自從夫人不再耳提面命之後,她管家之餘盡情看自己愛看的折子戲。
看得多了,又萌生出自己寫折子戲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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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戲十分新穎,勸女子人格自立,教女子即便人在深院卻勿使心也困在其間。
拿去梨園編排,竟場場爆滿。
她越發寫得不亦樂乎。
後來更是自己出資建梨園,養戲子,專唱她寫的《女子天地寬》。
柱國公夫人因為容景策變心的事親自上門賠禮安慰,說是已經將他關在家裡,擔保要叫他回心轉意。
沈南嫣嗤笑:「我哪有空管他要不要回心轉意?」
擺擺手,竟連面也沒見,就打發人送客了。
就是夜深人靜時,常常淚流滿面。
一遍遍感嘆那個讓她醍醐灌頂的妹妹,怎麼年紀輕輕的就沒了呢……
19
我和阿娘住在落霞山莊,十分愜意。
山頂之上,則是天下情報集散之地「聆音樓」。
山下有特設的禁制,若非自己人帶路,尋常人決計進不來。
隻會困S在五行八卦陣之內。
可我每日坐在樓裡,翻看天下情報,卻怎麼也找不到那串佛珠的來歷。
還有宗政陌臨S之前說的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我的重生是有人做了選擇?
那會是誰呢?
這兩者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偏偏師父又雲遊去了,不然還能問問他。
阿娘見我愁思百結,將一碗冰糖雪梨放到我面前,蹙眉怨道:「想不通就別想,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有空不如關心一下山下那個四處亂轉的小伙子,人家巴巴地來找你,難道真讓他困S在林子裡嗎。」
我喝了一口冰糖雪梨湯,輕笑:「放心吧,他跟我一個師父教的,絕不會困S在裡面,再不濟也能原路回去。」
話音剛落,小容在門外喊道:「進來了,進來了!」
我抬眼看去,裴忌已立於門前。
神採奕奕,笑著問我:「沈三,我進來了沒有?」
其人長身玉立,氣度不凡,仿若攜著一束光。
就那麼直直地照在人心尖上。
我手託腮,看得呆了。
情不自禁地開口:「早就進來了。」
早在前世,那個素未謀面卻說出「遣女安社稷,何處用將軍?」的跛子將軍就已經悄然走進我心裡了啊。
因為這句話,才讓我覺得這世間還有那麼一兩分值得留戀之處。
否則,我恐怕連一天都撐不下去。
我決定和裴忌成親了。
畢竟,他連上將軍都辭了,打定主意賴在聆音樓隻求給個名分。
沒想到婚禮剛結束,聆音樓便收到一封密報。
小容說因是樓主一向矚目的事,所以外面的傳信人報了加急。
我近來最為矚目的自然是佛珠一事。
裴忌看出我的急切,索性松開我的手:「快去快回!」
於是我一路小跑著去了聆音樓。
沒想到急報之內,竟然是師父他老人家的信……
我回到落霞山莊時,裴忌正坐在洞房門前削一根桃木。
神情十分專注。
我走過去,將他手上的刀和木條扔到一邊,抓起他的手便往屋裡帶。
廊下的紅燈籠十分晃眼。
我拼命地將臉隱在陰暗處,不想被他看見。
可他卻還是看見了。
收斂笑意,沉聲問我:「為何紅了眼睛,可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我笑著搖頭:「太開心了,和你成親太開心了。」
「我也是。」他眸如星辰,笑意無邊。
將我打橫抱起,雙雙跌進鴛鴦帳裡。
不知今夕何夕。
不問夢裡夢外。
20
實際上,我確實做了一個夢。
夢的開頭是七歲那年,夫人帶我和姐姐去廟裡上香,卻碰到一群災民擠在廟外的粥棚裡喝粥。
粥準備得不夠,有人喝不上便去搶別人的。
我親眼看見一個男孩剛端上比水稠不了多少的粥準備喝,就被人劈頭蓋臉地奪了去。
男孩的同伴氣不過,站起來和那人爭吵。
結果兩個人都被按在地上打。
夫人嫌他們髒,拉著姐姐快步走了進去。
我跟在後面卻猶豫了。
拐過廟門,我悄悄衝那個替同伴出頭的男孩招手。
他艱難地爬起來後,挪到門邊,呆呆地看著我。
我將丫鬟買來準備讓我在路上充飢的燒餅塞進他懷裡,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去追夫人和姐姐了。
那個男孩叫裴忌,另一個被打的叫梁陌。
夢裡,我看到裴忌把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梁陌拖到無人處,然後從懷裡掏出燒餅,一點一點地撕下來喂給他。
一邊喂一邊跟梁陌吹噓:「我剛才看到年畫上的仙女了,她還給了我燒餅。」
後來,沿街乞討的裴忌發現仙女其實是興國侯府的三小姐。
他無數次在梁陌跟前念叨沈三小姐就是仙女,仙女就是沈三小姐。
梁陌被他嘀咕得煩了,罵他是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裴忌十分委屈,訥訥地回道:「我不是癩蛤蟆。」
卻從此再不提沈三小姐。
直到多年後,他在戰場上發現被他一箭射中的梁國皇帝竟然是他失散多年的好友梁陌。
那一次,他用一條腿的代價衝出重圍。
可是西陵卻要與梁國談和。
「遣女安社稷,何處用將軍?」
他很想光明正大地與宗政陌打一場仗,而不是用踐踏女人來維系兩國和平。
可惜滿朝文武,沒人想打仗。
偏偏太後還選了沈三小姐代替公主和親。
為什麼偏偏是沈三呢?
他親眼見過長大後的梁陌,清楚他何等冷酷無情。
裴忌常常自責到輾轉難眠,如果自己再多努力一點,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從此,他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許多年不曾念叨的沈三小姐,再一次成了他心底揮之不去的執念。
直到那個驚雷不斷的夜晚,梁國傳來消息:「和親公主, 暴斃而亡。」
裴忌瘋了。
一人一馬S進梁國皇宮。
劍指宗政陌, 要他交出沈三的屍骨。
他要帶她回家。
宗政陌捻著手中的佛珠, 笑意冷厲:「多少年過去了, 你還是這麼喜歡她啊。
「其實,我也是。
「我沒想讓她S, 是她自己不肯活。
「天知道我發現西陵那幫廢物送來的和親公主是沈三小姐時有多開心。
「可她怕我, 恨我, 連正眼也不肯看我一眼, 隻在聽見跛子將軍時才稍稍像個人。
「不過沒關系,我這顆佛珠可以讓人重生。
「重來一世,我一定先得到她再滅西陵。」
裴忌這才注意到宗政陌身後的大殿裡, 還有一個念經的和尚。
而宗政陌則轉身自己躺進了棺材裡, 命人封棺。
那樣的佛珠,裴忌也有一顆。
幼時梁陌送的。
宗政陌命人封棺之前冷眼看著裴忌:「你也盡可以用你那顆珠子重活一次, 但我保證, 你依舊吃不上天鵝肉。」
可裴忌想的是, 如果真的可以重生, 那就讓沈三重生!
她有權利掌控自己的命運, 而不是再次任人擺布。
哪怕師父翻遍典籍之後再三強調,一顆佛珠隻能重生一次。
且沈三是已S之人,必須借生人壽數方能重生。
裴忌也毫不猶豫:「那就借我的壽數。」
「哪怕你要將從前所吃的苦全部再吃一遍?」
「甘之如飴。」
師父連聲嘆著「痴兒」, 卻還是遂了他的心願。
一報還一報。
沈三的苦自有緣法自己報。
隻不過師父他老人家也有私心,特意將少年裴忌記憶裡受沈三燒餅之恩的記憶去除。
以免他再生執念。
沒想到重生後的沈三反倒循著燒餅味兒尋了來。
命也……
21
師父在信裡說裴忌壽數本就不長,又借了不少給我。
隻怕沒幾年好活。
他本不想提及, 徒增傷感。
又恐我們白白浪費大好時光。
唯願:「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我在熹微晨光中一遍遍描摹裴忌的面容,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樣鮮活健壯的人,竟隨時都會離我而去。
淚珠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裴忌睜眼看到,立即翻身而起,啞聲問道:「哪裡疼嗎?」
「不疼,我隻是在想怎麼才能時時刻刻和你黏在一起。」
他開心大笑:「這不用想, 你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我也笑:「好,就這麼辦!」
昏暗的書房,寬大的紅木書案,散落滿地的筆墨紙砚和撕碎的衣衫。
「(她」他也真的一步也沒有離開過我。
我們一起掃滿地落葉,一起整理天下情報。
有時花半天時間坐在湖邊釣魚,有時躺在草地上看一整夜繁星。
裴忌笑起來很好看。
而我隻想讓他每天都是笑著的。
可有一次我還是忍不住罵了他。
隻因他隨口感慨:「能有這樣的時光, S也無憾了。」
那仿佛觸到我的逆鱗, 火氣一下子噴湧而出,怎麼也壓不住。
一邊哭一邊罵他。
可看他手足無措地抱住我一個勁道歉的樣子, 又很後悔。
便罵不出來, 隻剩哭了。
後來他再也不說那樣的話了。
我們重歸於好,繼續逍遙度日。
有時實在闲來無事,我也會靠在他肩上靜靜地看他削那根桃木,削好了又細細雕刻。
一絲一毫也不肯馬虎。
後來啊, 那支刻有「聆音樓主」四個字的桃木簪成了聆音樓主的象徵。
五湖四海,無人不知。
見木簪,如見樓主。
可樓主身後,卻永遠空無一人。
不過沒關系。
她曾被人炙熱地愛過, 也曾炙熱地愛過別人。
身邊可以沒有人,但心裡是有的。
更何況。
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很多路要走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