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誕生於一個官宦家庭。
家中雖不是世家豪門,卻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聽聞母親出嫁時年歲大,生下我時已經三十歲了。
父親心中多少失望,取名時便隨意了些,隻由著母親選了個「姩」字。
我長到八歲時,母親難產而S。
喪期一過,父親便迎了京兆伊的長女白氏進門。
白氏能力很強,後宅恢復了往日的井井有條,祖母爹爹對她自然贊不絕口。
自母親離去,我日夜昏沉,不知多少時候才醒,還未見過繼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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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入目便是白氏那雙紅彤彤的眼。
「姑娘可醒了,身上還有哪不爽利的?」
她似乎幾天沒休息,見我醒了忙喚來醫師,確認我沒事才讓丫鬟扶著下去盥洗。
父親和她就在外間低聲交談:「那醫師是我娘家陪嫁過來的,姑娘年歲大了,若體弱的名聲傳出去怕是不好。」
「有心了。」
嬤嬤端來些小菜飯喂我,我方才知道已經七八天過去了。
在屋裡靜養了幾日,想起還未正式拜見過繼母,心下有些著急。
春桃早早喚我起來梳洗,換了身水藍色的衣裳,臉上才有了幾分血色。
白氏生得一副好面孔,尤其那雙含笑的眼睛讓人莫名想要親近。
「女兒給母親請安。」
「快起來,坐我這來。你這幾日感覺如何?」
她身上暖洋洋的,盈著淡淡的桂花香氣。一雙大手撫著我冰涼的指尖,是化不開的濃濃春意。
「勞母親掛念,身子好些了,隻是還是吃不下飯。」
「可憐見兒的,這麼大點的孩子竟受了這麼大的苦楚。」
我垂著眉眼不知道她究竟是個好的壞的,目前看應是個好的,卻也不敢下定論。
回屋後她身邊的翠枝帶了兩個廚娘和些補品來,我一一謝過就再沒有說話的力氣。
又將養了半個月,白氏日日過來照料,滿京城誰不知道她的慈母名聲。
嬤嬤說她興許是做表面功夫,讓我提防著些。
可我覺得,隻要她對我好,表面功夫也罷,真心實意也好,都無妨。
轉眼入了秋,我身子總算養了回來,白氏也有了身孕。
因著我生母就是胎大難產才失了那個得之不易的男胎,父親歲數又大了些,全府上下如今都拿白氏當眼珠子般對待。
清早起來,原先在母親身旁侍奉的琥珀去庫房翻了翻,總算找了個像樣的東西給白氏送過去。
白氏待我好,如今她有孕,我自然要表示表示。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夠,又去了小廚房做了盤牛乳糕帶過去。
我去的時候,父親也在。他正附在白氏肚子上聽胎動。
或許曾經他也這樣附在我母親肚子上聽過我的胎動,也聽過我那個沒能活著的弟弟的。
心中有些酸澀,但我不敢表露出來。
「父親母親,女兒做了牛乳糕來,可要嘗嘗嗎?」
白氏盈盈地笑著接過,命翠枝帶上來個婦人。
「孩子,這位是王嬤嬤,以後便來家中教養你了。」
那婦人通身氣質不凡,長了一副菩薩面孔,想來她費了一番心力。
我不敢怠慢,給婦人行了禮才退下。
王嬤嬤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每日教了我閨閣事物,又要講管家方法,就連習字讀書也要一一講解。
白氏三四天過來一次,卻不慣著我,做得差了她也是要罵幾句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過年,白氏松口同意讓我出去玩。
我乘了馬車在燈火裡望著遠方,鞭炮噼裡啪啦的聲音晃得我心神蕩漾。
白氏遞進來一隻兔子燈,命外面的丫鬟仔細看護著我才去旁邊與那些世家夫人談話。
這個年總算是過去了。
約莫來年五月的時候,白氏早產了。
聽說是在院子裡滑了一跤,我心下著急想也沒想就去了蒼寧院。
翠枝在外頭攔著我不讓我進去,十幾個丫鬟婆子進進出出,一盆盆血水地端。
「小姐別為難我,夫人吩咐了不讓您進。春桃,送小姐回屋。」
春桃一愣,也上來拉我,我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竟甩開了她。
白氏臉色蒼白,見我過來便厲聲呵斥:「快回去,產房血腥,嚇到你該如何!」
「母親你別S,我已經沒了一個母親了,不能沒有你了。」
她眼中兀地多了幾分堅定,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哭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才知道白氏已經生了,母子平安。
我大喜過望,急忙去見白氏。
白氏還在昏睡,我父親抱著新生兒笑。
「父親,母親如何了?」
「無礙,快來見過你弟弟。」
我望著父親臂彎裡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心卻還牽在白氏身上。
「我準備給他取名為玉柏,這是我早早挑出的。」
我隻在旁邊笑,心裡倒沒有那般開心。
白氏坐完月子便又開始操持家務,她為我從家生子裡挑來幾個丫頭,裡頭有兩個是當陪嫁選的,一個叫櫻桃,一個叫紅玉。
她有意讓我和玉柏多親近,我知曉她的好意,畢竟將來他也是我的依靠。
閨閣生活總是枯燥,我又無法出府,日子一天天熬過去。
我剛過了十一歲生辰,白氏又有了身孕。
她抬了父親身邊的一個丫鬟做姨娘,又回了趟娘家帶了族中家世不出眾的姊妹回來做姨娘。
自此,我家也有了兩位小娘。
李小娘是軟弱溫柔,白小娘是爽利嬌豔。
初春時節,白氏的肚子還不大明顯,她喚來我去挑布料。
玉柏已經兩歲了,乖巧伶俐,見著我會乖乖行禮喊「姐姐」。
春桃把我做的糕點喂給他,他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進屋裡,白小娘、李小娘都在,兩人又在打擂臺。
見了我,兩人一起閉嘴出去,白氏衝我招了招手:「孩子,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放任她們倆吵嚷?」
我自認愚笨,不知道為何,便搖了搖頭。
她輕嘆一聲:「李小娘原是你父親的通房丫頭,在書房服侍多年有了些才氣,是你父親央我給抬的姨娘。
「她是你父親心尖上的人,這是我和你生母都做不到的。我是來做當家主母的,自然不怕她那些伎倆,可偏偏她和你祖母的關系匪淺。
「兩人一唱一和,想讓我交出管家權,這自然不妥當。白小娘是我娘家人,性格獨特,容貌豔麗,她來就是為了分散那幾個人的注意,好讓我安心誕下孩子。」
她頓了頓,又說:「你年歲大了,有些事你要自己想別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再過幾年你就要開始議親,也要為自己盤算著。
「你且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要自降身價去和那些妾室鬥,她們左右不過是個玩意兒,高興了賞些東西,不高興了發賣出去。但也不能隨心所欲,離間了夫妻情分。隻要威脅不到地位,隨她們去吧。」
白氏是個好母親,好繼母。
她這一胎生得順利,我有了第一個妹妹沈妤。
不久白小娘有孕,李小娘也不甘認輸,轉眼也有了身孕。
李小娘一朝早產,一天一夜生了一對雙生子沈妍和沈嫵。
李小娘月子都沒坐完竟又有了身孕,白氏怕傳出去名聲不好聽就瞞了下來。
後來白小娘生了我第二個弟弟沈玉楊。
隻可惜李小娘接著就小產,傷了身子從此失去了懷孕的能力。
一番折騰下來我已經十三歲了。
幾個孩子都在白氏屋裡養著,李小娘和白小娘也不再打擂臺。
我依舊不能出門,王嬤嬤又讓我練刺繡,學插花、點茶,從早忙到晚。
玉柏四歲多,已啟蒙開始上書塾。
白氏託了娘家的關系請來有名的大儒在家授課,又讓我一同去聽課增長見識。
適逢小叔回京帶回堂姐沈娆和沈婉,沈娆正是十八歲的好年華,此次許是帶回來議親,沈婉是生母早逝才記在主母名下,比沈娆小上三歲。
我叔母是祖父同僚海家的獨女,性子驕縱了些,卻和我生母投緣,自母親逝去時常送信關懷我。
兩位堂姐如今也在我家書塾旁聽,不過幾日便混熟了。
晚間用了膳,白氏派翠枝帶我過去。
我心下不解,卻還是乖乖去了。
玉柏已經另闢了院子獨住,父親今晚去了白小娘院裡,整個蒼寧院都靜悄悄的。
「孩子,你記不記得我曾經的教導?」
白氏靜坐在上位品著江南運來的新茶,我微微一怔,還是說了心裡的答案。
「記得,母親說過要想別人做事的目的,要仔細為自己盤算。」
「好,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叔叔要舍近求遠,讓我來幫娆兒議親?」
她緊皺的眉頭松懈了些,我垂著頭想了又想才緩緩開口:「海氏不善管家且因叔叔長年被外派,對京中並無了解。」
「不錯,挑夫婿一要看門第,二要看品行才幹,三要看其家中風氣。母親近日便會開始帶你們去些宴會雅集,你也可以為自己看看。」
白氏沒有再說,隻揮手讓我退下。
回屋後翠枝送來些首飾衣裙,吩咐春桃明日要早些叫我。
早間時候起了風,窗戶嘎吱嘎吱地響。
春桃叫我時天還暗著,她服侍我梳洗後遞來浸了玫瑰露的帕子擦臉。
「小姐,天冷了些,披件褂子御寒吧。」
見我點頭她便在我丁香色襦裙外加了件月白的披風,細細點好了胭脂,她拿了兩支步搖讓我挑選。
「依奴婢拙見,這支點翠紫竹步搖好些。」
「還是要那支母親送來的青玉珍珠的吧,雅致一些。」
理好了發髻,紅玉端了早膳吃。
我平日早上吃得多,小廚房也常常做得豐盛,今日不知怎的餐飯少了好些。
「姑娘,夫人吩咐廚房,以後餐飯不能和小時候一樣吃了,要吃得健康些。」
我微微嘆氣,也沒有什麼吃飯的興致,便漱口上了馬車。
我同母親坐在一輛,她一身秋香色衣裳分外貴氣,見我進來便讓翠枝退下。
「今日要去林府,林夫人與我在閨中交好,她膝下有二子一女,年歲和你相當。你若是待著不舒服便來找我,不必硬撐。」
我點頭應是,馬車一路穩穩當當地走到林府。
今日林府辦的是賞竹宴,主角自然是那幾枝翠色的竹子。
我對竹子沒有興趣,林夫人便喚來她女兒林清也來陪我闲坐。
林清也並非嫡出,但從小養在林夫人膝下,又是府中唯一的女兒,與嫡出無異。
她好像很希望從我口中套出什麼深宅醜事,喋喋不休,吵得我心煩。
但畢竟是來她家做客的,我不好擅自離開,隻得連聲敷衍著。
「妹妹,你還是放過這位姑娘吧,講這麼久的話嗓子也不疼嗎?」
一身白衣自廊中走來,驚起鳥雀翩飛。
不必猜,這便是林府大公子林玉衡。
果然如傳聞一般溫潤如玉,我心下有幾分蕩漾,但教養還是讓我規矩行禮。
「不必如此,此間沒有外人。」
一柄折扇攔住我,再抬頭便是一張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