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祁良在看清來人之後卻煞白了臉。
他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已經快被他遺忘的潼玉書。
在眾人愣神中,鑼鼓聲也漸漸凌亂將息。
潼玉書拉著元兒一聲高過一聲悲戚地號哭起來。
她哭訴祁良為攀公主高枝,便不顧糟糠之妻與幼女,寫下休書讓她們離開。
她說那紙休書作不得數,她未曾犯「七出之條」,祁良無權休她。
可她也並不想再與祁良這等貪慕虛榮、無情無義的人一同生活。
於是,她掏出一紙和離書。
Advertisement
「今日,隻要你籤下和離書,你我便再無瓜葛,元兒也不再是你的女兒。」
百姓們這才恍然大悟。
適才他們還贊不絕口的少年將軍,竟是強讓糟糠之妻下堂的負心漢。
實在可恨!
不知何人帶頭,許多爛菜葉子和臭雞蛋砸向了方才還意氣風發的祁良。
他的額頭上碎了一個雞蛋,明黃的蛋液自他眉間流下,好不狼狽。
周邊的百姓們都哄笑了起來,我也淺淺抿起了唇。
豫裳公主掀開了簾子,狠狠地瞪了潼玉書一眼,卻也隻能焦躁難安地坐在轎中。
守衛們反應過來後紛紛阻攔,百姓不再鬧事,但現場早已沒了喜慶吉祥的氛圍。
潼玉書紅著眼,將和離書高高舉起,要祁良籤字。
此刻,他無論籤不籤,罵名都早已無可挽回。
豫裳的侍女上前來對祁良耳語了幾句,他最終接過了和離書,臉色難看地籤下了字。
這一籤,圍觀百姓更是罵聲一片。
可祁良已無暇及此,強行帶著迎親隊伍繼續向前。
這場聲勢浩大的皇家喜事,終究變成了眾人津津樂道的笑話。
而這,隻是我送給祁良的第一份大禮。
8
賓客們已到了公主府,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有幾處人群圍成一圈,正悄聲說著什麼。
我一看她們那促狹揶揄的表情,便知她們在說剛才那出迎親鬧劇。
豫裳公主大婚,平昌王派了太子蕭乾前去祝賀。
為示尊敬,蕭乾帶上了遠道而來的賽罕公主,也就是我。
今日,我穿上了勒疏最華麗的公主盛裝,頭戴寶石金冠,滿身珍寶,一步一叮當。
在眾人的注視中,我與太子一同緩緩走來。
眾賓客眼中難掩驚豔,落在我身上灼熱的目光有如實質。
「這女子難道是勒疏國的賽罕公主?」
「這便是神秘的賽罕公主吧。」
「真如神女下凡,不愧為太子殿下的夢中人。」
後來我才知道,因著蕭乾的三次求娶,勒疏賽罕公主的名頭早已響徹平昌朝野與皇宮內外。
兩年來,平昌所有大臣與盛京貴女皆不能理解他為何求娶我。
但見到我的這一刻,他們似乎理解了。
我餘光瞥見蕭乾勾起了嘴角,他臉上透著驕傲的神色,仿佛在炫耀自己獨特的眼光。
我腳步不停,帶著貴重的禮物前去恭賀今日真正的主角。
豫裳在殿中裝扮,祁良背對著我正與賓客交談。
我從侍女手中取過禮物,緩緩走上前。
「祁將軍。」
祁良聞言,轉身看向我。
「賽罕祝你與豫裳公主,白頭偕老,恩愛兩不疑。」
他沒有接過我的禮物,反而僵在原地,失神地看著我,不住呢喃:「娜仁、娜仁,你是娜仁對不對?」
我微微一笑,怎能不承認呢。
「娜仁不過是一時興起的假名罷了,作不得數的。
「過去還未曾真正認識祁將軍,為表歉意,特來討一杯喜酒喝。
「不知將軍和豫裳公主,可歡迎賽罕?」
祁良伸出手想拉我,看到我滿身珍寶,貴不可言的樣子,又將手縮了回去。
他的眼中竟有了淚花:「娜仁,你可知,回京前我日日去草原尋你,可你怎就消失得那般徹底……」
「娜仁,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他眼中淚水不斷聚集,蜿蜒成溪從臉上滑落。
可我隻覺得惡心。
我嘲諷地笑了起來:「若我回到你身邊,又是何身份?」
祁良又沉默了。
看,遇到有損他利益的問題,他總是沉默。
我轉身欲走,他卻拉住了我的衣袖:「娜仁,若你回來,也是我妻,我會說服豫裳……」
我被氣笑了,不明白他為何如此自信。
憤憤甩開他的手:「可我不同意,我父王更不會同意。」
蕭乾也站到了我身側,壓制著渾身怒氣,目光沉沉凝視著祁良。
「便是豫裳答應了也不作數。孤不準,父皇更不準。
「今日鬧出和離鬧劇,孤還未曾問你的罪。你非但不思悔改,還想自作主張再娶一平妻?將我皇家臉面放在何處!
「祁良,你好大的膽子!」
最後這一聲低喝,直嚇得祁良跪倒在地,求蕭乾贖罪。
賓客們早已噤聲,此時突聞蕭乾發怒,也忙跪下求他息怒。
可蕭乾卻不打算適可而止,他喝問祁良:
「朝野內外皆知,孤曾數次求娶賽罕公主,公主尚不曾應允。
「如今你竟想娶她為平妻。祁良,你是何意?
「是不將賽罕公主放在眼中,還是不將孤放在眼中?」
藐視皇權的帽子一旦扣下來,祁良有幾條命都不夠S的。
他冷汗直流,連連磕頭求太子贖罪。
我冷眼旁觀蕭乾發落祁良。
可眼見他這般卑微,我心中卻沒有任何喜悅。
反而平添了些悲涼。
外間的動靜終是驚動了豫裳公主,她掀開蓋頭,穿著鮮紅的鳳冠霞帔跑了出來。
她一眼便看見了我。
「你……你是?」
我唇角微彎,輕輕抬手,拆下頭上的金釵便朝她擲了過去。
她反應慢了一秒,金釵僅堪堪劃過她的臉頰。
她美麗的臉頰上滲出了幾滴和衣服顏色極配的血珠。
「啊!賤人!」
我勾起嘴角笑看向她:「蛀蟲公主可還記得這一幕?」
她捂住臉,恨恨地看向我:「你是娜仁!」
我搖搖頭:「拜你們所賜,娜仁已S,我是賽罕。」
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是她的太子哥哥瘋了般要求娶的勒疏公主。
白玉城的小賤民,竟就是賽罕公主?
不知想到了什麼,豫裳的目光兇狠了起來:「你是公主又如何?父皇已下旨賜我為將軍正妻,你終究隻能是妾!」
我笑了,我已輕舟過萬重山,她卻還在時間長河裡刻舟求劍。
「將軍?今日祁良還是將軍,明日就未可知了。公主省省吧,本宮早就不屑與你爭了。」
豫裳這才注意到跪在一旁的祁良,和自己那黑著臉的太子哥哥,頓時明白局勢嚴重了。
也顧不上和我針鋒相對,忙跪下為祁良求情。
蕭乾卻轉身便走,還牽走了我。
我走時,祁良跌跌撞撞跟在我身後,被我帶來的勒疏將士攔住。
他在我身後顫著聲叫喊:「娜仁,娜仁別走……」
他根本不敢承認我已不是娜仁,而是賽罕——公主。
我和蕭乾大鬧一場便瀟灑走了。
不出所料的話,祁良與豫裳今後恐怕要由愛侶變怨偶了。
這,便是我送他們的第二份大禮。
9
祁良視角:
這夜,祁良與豫裳並未洞房。
豫裳和他鬧了一場,撐不住獨自睡了。
他換下喜服,枯坐在桌邊。
今日潼玉書大鬧一場,他已知道事情不會善了。
頭頂上懸著劍,天明便要落下,他如何睡得著。
他曾小心翼翼地向豫裳提起,自己年少時已被父母逼著成了親,還有一個女兒。
豫裳又哭又鬧,他無數次辯白,自己是被父母所迫的,與發妻沒有感情,一年也不曾見她一回。
好不容易才將豫裳哄住。
豫裳不再鬧了,隻讓他早些休了她,免得日後被人戳脊梁骨。
祁良立即派人給潼玉書帶去了休書和足夠的銀兩,讓她們離開他家鄉。
他知潼玉書一貫溫馴,必不會再找他鬧。
事情過去了三個月,她銷聲匿跡,他也早忘了這回事。
沒承想,潼玉書在他迎親這日給他憋了個大招。
當眾逼他籤下和離書,打了他的臉,毀了他的名聲。
祁良恨S了她。他的思緒將這件事過了兩遍,終於敢回憶更痛苦的後半段。
他早已下定決心,與豫裳成婚後,掘地三尺也要將娜仁找出來。
那時她生氣跑了,可氣消了總要回來的。
他再好好哄哄她罷了。
可他還未去尋,一轉身便看見了朝思暮想的娜仁。
他怎麼也沒想到,一文不名的小牧女娜仁,竟搖身一變成了勒疏最尊貴的賽罕公主。
是了,娜仁那天仙般的美貌,便不是尋常牧女的模樣。
他忘不了夕陽餘暉下她美麗的面容,忘不了那些和她騎馬奔馳在草原的日子。
若沒有皇帝賜婚,他當真想與她一生一世的。
可他一來不敢拒絕皇帝賜婚,二來也期望借公主之勢再上層樓。
更何況豫裳亦花容月貌,對他十分愛慕崇敬,他亦不忍拒絕。
她本以為娜仁鬧一鬧便會接受。
可想到她昨日疏離冷漠的態度,想到她和太子相攜離去的場景,他發現自己好像錯了。
……
昨日這些鬧劇終究沒能瞞得住皇帝。
第二日,皇帝命人來請豫裳公主和祁良入宮。
因為祁良的欺君之罪,以及對賽罕公主的不敬,皇帝當場就要賜S祁良。
但豫裳公主以S相逼,哭著求皇帝莫讓她剛新婚便守寡,才讓皇帝憤憤地饒了祁良一命。
然,S罪可免,活罪難逃。
祁良被奪去將軍一職,貶為了庶人。
他又喜又悲,戰戰兢兢地領命受了。
回到府裡,豫裳憤怒不已,她恨潼玉書將和離鬧到人盡皆知,恨賽罕突然出現毀了她的新婚之日。
她暫時不敢動賽罕,便命侍衛去S了潼玉書。
祁良勸住了她。
他與潼玉書畢竟夫妻一場,她還帶著他的女兒,他不可坐視她被豫裳害了性命。
往後的日子,全然不是祁良預料的樣子。
他非但不能因迎娶豫裳而平步青雲,反而因此被貶為了庶人。
他整日待在公主府,丫鬟僕從看他的眼神也從崇敬變為了鄙夷。
「驸馬爺?不過是個靠咱們公主養著的廢人罷了,惹怒了皇上,仕途算是到頭了。」
「隻可惜了我們公主。」
「聽說他還心心念念著賽罕公主。也不想想太子殿下那般殷殷捧在心上的人兒,如今怎還會看得上他。」
祁良止住腳步,聽著丫鬟們在假山後大不敬地議論。
他並未發怒,隻是輕輕轉身走了。
他很清楚,若他罰了她們,她們日後隻會悄悄再加一句:「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
若僅是下人們的風言風語也就罷了,更令他心痛的是,就連豫裳對他也不如往日了。
豫裳並未苛待他,但她眼裡對他的憧憬與愛慕正日益減少。
他很清楚,豫裳愛的是他的意氣風發、英勇善戰,而非如今的萎靡不振、前途無望。
……
這日,豫裳告訴祁良,丞相嫡子娶妻,邀他同去。
他本不欲再見朝中人,但想到賽罕或許會去,便應了下來。
到了相府,他尋了許久,果然見到了賽罕。
她正與太子在湖畔亭中闲話。
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他將豫裳帶回白玉城時,娜仁闖進他府裡的場景。
不過,他們的身份卻已然顛倒,天差地別了。
「娜仁……」
賽罕聞言有些遲疑地回頭,表情有些訝異。
太子的笑聲戛然而止,目光沉沉地鎖住他,讓他不敢往前半步。
可他知道,錯過這一次,恐怕再無見到賽罕的機會。
「娜仁,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