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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為母 3048 2025-04-07 15:3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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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毫無遲疑,衝進了雨裡。


     


    本想任由雨水拍在臉上,降降溫。


     


    奈何那是徹骨的涼。


    回到侯府時,我渾身冒著寒氣,止不住地戰慄發抖。


     


    不自覺就想跨進母親的暖房。


     


    然而下一瞬,我卻遲疑了。


     


    那年柳雲霜買通了伺候我的婢女,害我從假山上摔斷了腿,正好碰上遊方在外又回京的薛神醫。


     


    見我還活著,他十分新奇:


     


    「你是胎裡的弱症,定是生你的女子,服用過大量的避子湯,留下的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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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見你活蹦亂跳,遠勝從前,想來是侯夫人多年悉心照料的結果。」


     


    那時母親就在屏風後。


     


    我們彼此遙遙相望,誰都未曾戳破那層窗戶紙。


     


    但誰都心知肚明。


     


    今日經我一番不計後果的潑鬧,這個秘密怕是再也瞞不住了。


     


    糾結、愧疚、懊悔,心口五味雜陳。


     


    我欲瑟瑟收回腳步,想清楚了再來。


     


    一塊幹淨帶著皂角香的棉布,就已拭在我臉上身上。


     


    抬頭就見母親目光焦急:


     


    「下這麼大雨,躲一躲再回來也無妨。


     


    「送你去女學,是讓你讀書識理,不是讓你學著酸朽迂腐的。」


     


    申時即歸,是世家小姐不成文的規矩。


     


    可她總是這樣,勸我由著性子胡鬧,從不質疑半個字。


     


    偶爾有同窗挨了家法,困在府中半個月不能入學,我甚為不解,問她為什麼不像別家母親那樣拘著我。她也隻是殷殷撫著我的腦袋,露出一抹淺笑:


     


    「我在別人寫給我的劇本裡,活了半輩子,我的女兒斷不能再受這份委屈。


     


    「做你自己,活成你想要的樣子,這比什麼都重要。」


     


    她溫暖的手沒入水霧間,輕柔地為我清洗髒亂發絲。


     


    強忍的淚意,終是潰堤繃泄。


     


    我哭了許久。


     


    哭到浴桶中的熱水幾已涼透。


     


    才起身換了身幹爽衣服,同她一道跪在了佛像前。


     


    神靈在上,我不再做任何隱瞞,一五一十道明原委。


     


    音落的剎那,母親手中的佛釧被扯斷。


     


    圓潤的佛珠,叮叮咣咣,散了一地。


     


    結束了她的沉默。


     


    「不用撿了。」


     


    這手釧跟了母親十幾年,打磨得圓潤锃亮。


     


    我趴在地上想一一替她撿起來,再串好。


     


    她將我止住:


     


    「物盡其用,它的使命,已經結束了。」


     


    自我記事,求神禮佛,是她唯一的俗務,從未間斷過一日。


     


    誰人不知佛釧越久越虔誠。


     


    如何就能棄而不用?


     


    我一時想不通。


     


    卻又看見母親褪下了常年不離身的海青,隻著中衣。


     


    佛前衣冠不整是大忌。


     


    可她絲毫不在乎,將桌上最後三炷香點燃,舉在頭頂。


     


    敬拜三次後:


     


    「演了這十幾年,我沒入戲,他們倒是信以為真了。」


     


    手指用力,燃香盡數被她折斷。


     


    是我從未見過的嗤諷與狠戾。


     


    她不屑吹落手上香灰:


     


    「去,把陛下恩賜我的诰命服拿來。


     


    「昔日我慈悲為懷,施舍給他們的一切,是時候,該連本帶利,全都問他們討回來了。」


     


    6


     


    好巧不巧。


     


    翌日我隨母親進宮,正撞上升官運隆的父親和外放回京的外祖一家,前來拜謝皇恩。


     


    柳雲霜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竟也跟著。


     


    父親是薄情慣了的。


     


    可外祖父和舅父,與母親時隔十數年未見。


     


    一碰面,沒有寒暄,隻有討伐。


     


    就因為柳雲霜明目張膽違逆宮規,向內官體恤銀子。


     


    而母親搶著遞請安折子,壞了她的好事。


     


    「一家子拿不出手的貨,還來顯擺什麼!」


     


    沒得好處的內官冷嘲熱諷。


     


    柳雲霜嚶嚶拭淚,無辜欲泣。


     


    「孽障,這麼多年,你竟然還是這副德行!


     


    「她可是你妹妹,礙著我的面你還敢這麼欺辱她,你當我這個父親是S的嗎?!」


     


    宮門外,車水馬龍。


     


    外祖父氣得胡須顫抖,當街大罵。


     


    舅父也不甘示弱。


     


    連珠帶炮,將這些年母親的罪行一一細數:


     


    「別以為我和爹在外為官什麼都不知道。


     


    「之前她在你身邊,你為防她越過你,灌她紅花湯,害得她幾個孩子不能保住,後來好不容易有了臨漳,你竟心狠手辣,毫無人性,還派人謀害這孩子!」


     


    我這才看見。


     


    舅父身後躲著一個十歲上的男孩兒。


     


    聽起來,是父親和柳雲霜的兒子,我的親弟弟。


     


    藏得這般好,這些年,我一無所知。


     


    母親倒是一點也不驚訝。


     


    充耳不聞,隻當他們不存在。


     


    唯擔心霜降變了天,我穿得少,母親脫下身上的披風,系給我。


     


    露出丹蟒盤踞的诰命服,一下將他們刺痛。


     


    「你穿這個來做什麼!」


     


    父親先忍不住了。


     


    質問又唾罵的口吻,帶著婦為夫尊的權威。


     


    見母親還是不理,他面子掛不住,竟不顧儀容廉恥,上手就要拽開母親襟間的紐扣,要將她的诰命服當眾扒了去。


     


    我奪步想擋在母親身前。


     


    哪想,母親手速更快。


     


    啪——


     


    一巴掌狠狠甩了過去。


     


    父親養尊處優的白皙臉頰,登時一枚殷紅的巴掌印。


     


    「你敢打我!」


     


    父親難以置信偏回頭。


     


    外祖父和舅父啞然失聲。


     


    柳雲霜握著手絹,倒吸冷氣,覆到嘴邊。


     


    卻還是擺脫不了骨子裡愛生事的躁動。


     


    低垂的眸光,一閃恨意。


     


    哀戚戚擋在父親前面跪下,梨花帶雨扯住母親袍擺:


     


    「姐姐有什麼怨氣衝我來,衛郎沒錯的,都是我的錯,我……」


     


    啪——


     


    母親又是一巴掌甩過去。


     


    果斷又闊利。


     


    這下連我也有些目瞪口呆。


     


    倒不是拎不清是非,對柳雲霜還抱有什麼留戀,而是驚訝一向忍氣吞聲的母親,何時這般威風過。


     


    母親自己卻不以為意。


     


    從容不迫揉了揉打疼了的手腕,又理了理被風帶得有些凌亂的發鬢:


     


    「用不著這樣看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倆巴掌,我打得可不冤。


     


    「睜大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這可是陛下親賜的诰命服,髒了它,你們有幾個腦袋賠得起?」


     


    7


     


    母親說過,這身诰命,是外祖父和舅父,最深的恥辱。


     


    舅父未曾改姓之前,跟母親一樣也姓柳。


     


    可外祖父,姓傅。


     


    貧寒出身,身無長物。


     


    是貴為鎮國公獨女的外祖母,招進門的贅婿。


     


    他們二人之所以外放自謀官運,是因為外祖母臨終前,破祖制,將鎮國公的爵位傳給了母親。


     


    可女子未有襲爵先例。


     


    陛下做了變通,許了母親三品诰命。


     


    「好哇,你個不孝女,膽敢拿陛下來欺壓為父,待會我就上呈陛下,讓他收了你這身诰命!」


     


    外祖父氣得火冒三丈。


     


    卻忌憚了母親這股子轉性不好惹的勁兒,隻伸著手指頭怒點著,不敢再臨近半步。


     


    倒是舅父撐起了腰杆兒,湊到他面前。


     


    一連串的吹捧:


     


    「父親大義高潔,她一個女眷,如何能擔當此等榮耀,早該推了這恩賞。」


     


    然後趾高氣揚面向母親:


     


    「我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沒了這诰命,你什麼都不是!」


     


    顧盼自得,他又將身後的衛臨漳推上前。


     


    「這麼多年,你不事家業,不育子嗣。而雲霜持家侍夫,又拼著半條命生下衛家唯一的血脈。


     


    「昔日你仗著這身诰命,不讓她進門,今日我們一道前來,就是要共同上書陛下,以平妻之禮,送她進衛家門!」


     


    衛臨漳是衛家唯一的血脈?


     


    那我是什麼?


     


    我一時茫然,卻還不等澀味冒上來。


     


    母親擁我上前,譏諷笑道:


     


    「哥哥從前做不了咱們柳家的主,這才改姓了傅,如今怎的還是沒有自知之明,還妄想染指衛家事?」


     


    「你!」舅父氣急敗壞。


     


    母親笑意更甚:「你們要想自取其辱,我不攔著。


     


    「但今日我先把話放這,隻要有我柳月瓊一日,無論是柳家還是衛家,承祧繼嗣之人唯有我嬛兒一人!」


     


    犀利狠辣。


     


    母親的眸光射向柳雲霜,又迅速著於衛臨漳臉上。


     


    他好像嚇壞了。


     


    卻反常地沒有撲向父親,而躲去了舅父身後。


     


    「至於這樣不知根底就敢拿來湊數的,我勸你們趕緊收收好。別哪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又無恥之尤栽到我頭上,怪我沒提醒你們。」


     


    聽出母親的弦外之音,父親幡然色變。


     


    尤其想證明什麼似的,去拉扯衛臨漳,那孩子反而抱舅父抱得更緊。


     


    一時徹底丟了顏面。


     


    他側首再看向柳雲霜時,眼神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柳雲霜驚懼不已。


     


    卻也反應夠快。


     


    迅速悽悽慘慘抹起淚,踉踉跄跄向後退著:


     


    「姐姐不容我進門就罷了,何必編排女人家比命還重的名節,詆毀我。


     


    「區區名分而已,我已苦等了十六年,就是一輩子不得帶進土裡,又有什麼幹系。隻要S後能與衛郎葬在一處,我便心滿意足了。」


     


    父親立馬懊悔追上她:「你說的什麼傻話!」


     


    大庭廣眾之下,父親憐愛地擁她入懷:


     


    隻一雙斜目瞥向母親。


     


    盡是憤恨冷漠:「今日我也把話放這,無論誰來阻攔,我定要迎你入門,娶你為妻!」


     


    8


     


    若不是因為我,事情不會鬧到這步田地。


     


    都已到了御殿外,我還是沒忍住,拽住母親:


     


    「您已經為我委屈許多,真的……真的不必為我犧牲至此。」


     


    女學課業繁重,母親總說我學的盡興即可,沒必要頭懸梁,錐刺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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