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之前老師組織過我們去看一個畫展,而畫展第一名的作品,讓我印象非常的深刻。
秦舟的畫,就是有一種,能刻在人腦海中的力量。
像是孤刃的風雪,卻帶著精神世界狂亂的筆力。
當時我把這幅畫拍下來,然後一直在臨摹。
夏日的蟬鳴漸長,我卻怎麼也臨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
就在略有些泄氣地將顏料再次抹在上面時,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你看這裡,光不是這麼畫的。」
特別清淡的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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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俯過身來與我平視看畫的原因,他離我有些近。
我側過身去看他,高挺的鼻梁,被日光照得有些發白的襯衫,深邃認真到隻有眼中畫作的眼睛。
他半蹲在我身邊,然後我就看他拿幹淨的指尾蹭過我的畫,沾染一抹豔麗的顏料。
廓出不曾發現的形狀。
「就算是臨摹,也不要去抄一張畫,多想想你想畫出的究竟是什麼。」
高冷帥哥垂下眼,說完這句話就離我而去了,
片刻後我回身,看見畫室的老師正倚著門,拿一種撞大運的表情看著我。
「你知道剛剛那是誰嗎?」
「是誰?」
老師揚了揚下巴,我的視線落在臨摹畫作的落款。
秦舟。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
後來我跟父母說,我想在畫畫這條路上走下去。
我想有天,我的畫也要放在那個展館中。
「但是好像,一直到比賽最後一屆,我都沒能達到這個目標啊。」
說到這裡,我有點泄氣。
說不難過,其實是假的,那種拼盡一切還是一無所獲的心緒,被其他人毫不猶豫否定的感覺,如豔陽般灼燒我的心髒。
「所以,很難過?」
楊韌哲一路聽完我的訴說,依舊沒有什麼反應,隻是輕聲問我。
「對吧。」
我點點頭,承認。
「那就把所有的不開心放在腦後吧。」
他抬手,點了下車內哪個按鍵。
車蓬被緩緩收了起來,夕陽於一剎那灑照大地,我不知道他想幹嘛,然後他一腳油門,突然把我靈魂都拋擲腦後。
我這才慢慢回憶起,學生時期,楊韌哲雖然跟我玩的最好,但我是老師眼裡的樣樣好,他是滿身刺頭外加問題頻出的不良。
某一天高中下午的隨後一節課,他問我要不要跟他走,
我問走去哪裡,16 歲的他偷了哥哥的機車,沒有駕照,帶著我從破舊的校園一路駛到城市如海無垠的天邊。
14
現在,他又像是要把我S了一樣。
在轉了幾個極其刁鑽,方向盤打慢一點都有可能撞下山崖的彎後,我突然覺得失戀的不是我,應該是我身旁這貨才對。
他開的速度極快,我甚至都快分不清眼前的景色,下坡路一衝到底,甚至失重感都衝上心霄。
這不是把煩惱忘在腦後,這是把命也忘在腦後。
但就在那麼一個腎上腺素飆升的一刻,我居然會有那個念頭——就這麼S去也好。
城市倒轉,夕陽廬山,眼前景色如一場最盛大的謝幕。
汽車往空無一物的山崖直衝,在要越過地平線的前一刻,猛然停滯。
最後一抹夕陽藏入了晨昏線裡,鴉聲高昂。
因為慣性和安全帶的緩衝,我們都衝了一下,雨刮器不停閃動,我望著身下,兩個輪胎已然沒過山崖。
我躺在座椅上,看亮亮的天。
他趴在方向盤上,笑著朝我認真地說:
「因為是最後一屆比賽。」
「所以正好。」
「正好從什麼地方開始,就從什麼地方結束吧。」
15
我到家的時候秦舟還是沒有回來。
也是,他們應酬一向挺長,況且,這個局有陸筱筱。
陸筱筱啊。
事到如今,我還是看不透她在秦舟心裡的份量。
高中畢業後,我如願考上了秦舟所在的那所大學。
隻是,還沒來得及兌現心中的執念,甚至都沒有來到他身邊的機會,我就被同年級的朋友告知,秦舟早就有了女朋友。
也對,天才畫家,名門出身,仰慕他的女生本就如過江之鯉。
而即使他是不怎麼出現在鏡頭之下,連粉絲都懶得應和的人,他的女朋友,卻在我們當時的學校很出名。
一是因為陸筱筱在大一的時候把自己一個室友逼到跳樓。
二是因為她的一張畫讓她成為當時一個獎項最年輕的得主。
她確實是個大膽張揚熱烈,卻又極度以自我為中心的女孩。
秦舟這樣的人被她吸引並不奇怪。
她開得絢爛張揚,繪畫天賦極高,瘋狂肆意,確實符合藝術家狂亂迷蒙的精神狀態。
以至於八百年不發朋友圈的秦舟,為她特地更新了一條朋友圈。
那是我暗戀秦舟的第七年。
有次參加演講比賽,我最後的對手正好是陸筱筱。
我隻記得一件事,我演講的時候秦舟沒在場,陸筱筱上場的時候,他卻突然到了。
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然後在臺下輕輕地為她鼓掌。
很正常的事情,可那天站在後臺的我心髒卻疼得受不住。
秦舟看她的目光好像總這麼縱容,任由她任性嬌蠻隨時隨地發瘋,我想要不是那件事情發生,他大概會永遠陪在她身邊。
16
具體的矛盾隻有當時的兩人知道,大體上來說,就是陸筱筱準備出國了。
她想讓秦舟陪著她,但秦舟不可能因為她在國外讀兩三年的學而放棄自己全部的工作。
於是在某一天,這個事事都必須順著自己心意的大小姐徹底炸了。
她拍了很大段的視頻,去引導人網暴秦舟,說自己的男朋友控制自己,不讓自己出國留學,說秦舟搞師生戀,不配為人師表。
可事實上,秦舟從沒有強制讓她留在國內,就連當初,也是她大張旗鼓地追著秦舟。
她去秦舟的辦公室堵他,拍他,煽動網友去罵他。
秦舟永遠都那副表情,拿一種說不出悲哀還是怎樣的眼神望著她,任由她將所有的骯髒潑在他身上。
或許是秦舟平時的作風太過端正,或許是陸筱筱在網絡上的形象還是有些負面。
這場網暴居然起到了反效果,大多數人站在了秦舟那一邊,說陸筱筱胡亂造謠。
有媒體聯系到秦舟,說願意提供平臺給秦舟澄清。
秦舟拒絕了。
……
再後來,陸筱筱就出國了。
她出國那天秦舟大概沒送她,因為我在學校湖旁一間亭子裡見到他了。
男人盯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後來我才明白,他看陸筱筱的眼神叫無奈。
你說秦舟那麼冷漠,那麼驕傲的人,因為喜歡她,因為愛她,因為無所顧忌的縱容和傾盡一切的感情,所以沒辦法回應她的傷害。
那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前。
秦舟連幾年前他教過我都不記得,但後來他就記住我了。
因為自那以後我總是出現在他面前,纏了他很久,很久。
17
把最後一件物品收拾進行李箱的時候,家門打開了。
盛夏的夜——或者應該說是凌晨,風一股腦地就這麼往玄關擠。
門口的男人就這麼盯著我。
他喝酒不上臉,所以我不知道他醉沒醉,領口亂了,被翩翩的風揚起一道弧度。
「去哪。」
他垂下眼問我,像是某個凌晨再正常不過的招呼。
擋在外面與拉著行李箱的我之間。
「秦舟。」
我喊他的名字。
這個名字於我來說承載了太多,沒有人知道,我在盛夏潮湿的風念過它,在寒秋蕭瑟的雨裡也念過它,它太過煎熬深刻,我以為我不會放棄的,畢竟,我都走到了這裡。
所以,面對他時,我還是忍不住笑了下。
「我走了。」
他微微側身給我讓了個道。
「什麼時候回來。」
淡聲問我,像是篤定了我鬧脾氣還是怎麼的,話語裡帶點煩躁的妥協。
「不回來了。」
我拖著略有些重的行李箱從他的身旁走過。
他沒什麼興致替我扶一下,這次開口的興致都沒了。
就這麼倚在門口,看我。
清晨第一縷陽光不太刺眼,可我還是眯了眯眼睛。
拿手擋住額頭時,身後的男人終於有了動靜。
「行啊,那別回來了唄。」
這就是他那天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了。
很多很多年後,他朋友跟我偶然提起。
說秦舟後來念叨了很多很多遍。
說特麼最傻逼的事情,就是當初跟我說了這句傻逼話。
18
從我工作的城市回到老家,大概要坐一個小時的高鐵。
所以到我媽那個院子的時候,我甚至還能吃到他們早上剛包好的雲吞。
我提著行李箱站門外的時候,和買完菜的我媽在門口堪堪對視。
我懷疑她在看我的前一秒以為見了鬼。
「你……哪噶回來了嘛。」
……
朋友都誇我包雲吞的手藝一絕,但其實,我媽那個手藝才叫絕中之絕。
在我連咽下去三個雲吞後,我媽才小心翼翼地問我。
「個是……」
「跟小秦吵架啦?」
我點點頭,放下筷子,鄭重地跟她說:「媽,我不跟他結婚了。」
我真沒想過有一天這句話會從我嘴裡說出來。
更想不出來說出口的我居然會這麼平靜。
我媽……從小到大,她都秉持著讓我獨立的原則。
所以她從不會幹擾我的決定,當然闖下的禍也是我自己扛。
所以,當朋友們的電話簡直要把我的手機打爆時。
我索性發了條朋友圈,跟比較熟的幾個朋友報個平安,就把手機給關了機。
「原定於 7 月 16 日跟秦先生的婚禮由於某些原因取消了,給大家帶來的麻煩,深感抱歉。」
……
我就這麼把手機關機,待家裡蒙頭大睡了好幾天。
那就像不斷地做一場輪回的夢一樣,我做了好久好久,熾熱蟬鳴的夏天,轟轟雷聲的雨天,大雪飛舞的冬天,那裡有時有秦舟,有時沒有。
可某天傍晚醒來的時候,再去想秦舟,我發現自己內心好平靜啊。
太平靜了,平靜到我都害怕,沒有那種酸澀的痛苦,沒有心跳不規律的感覺,很多年後我想起哪一刻是一剎那的,又仿佛是經年累月的堆積在某刻引爆。
某一刻後,就再也提不起那種感覺。
?
再打開手機的時候,快有幾百條消息。
有些是不太重要的朋友的,有些帶有明顯敵意幸災樂禍的,秦舟的消息沒有,他一哥們倒是給我發了挺多話。
這哥們屬於陽光開朗大男孩的類型,自來熟得可以。
「嫂子,你跟秦哥為哪樣啊?」
「秦哥是不是惹你生氣了啊。」
「我跟你說,秦哥人不壞的。他中意你,真的,我們都知道,他不喜歡你不可能對你這樣。」
「他就嘴上說的,你知道吧,你別生氣了唄?」
「秦哥這幾天雖然表面沒事人一樣,但我們都看的出來,魂都飛走了。」
「前幾天他半夜開車直接撞電線杆上了你曉得嗎……」
話好多,我把他拉黑了。
原本那個公司的工作我已經線上交接完成了。
這幾年我攢了點錢,還夠我揮霍一陣。
我媽嫌我待在家裡煩,所以我邊在外邊亂逛,邊著手規劃以後的事情。
路過一座公園的時候,剛巧看見一些興趣班的小朋友在公園寫生。
現在的小孩真的厲害,哪像我們當初就隨便亂畫著玩。
我對一個安安靜靜畫畫的小女孩來了興致。
她的畫很漂亮,是很多同齡小朋友的崇拜對象,可架構卻有些S,可以看出是按照套路畫出來的。
「小朋友,光在這個地方呀,你為什麼要點在這裡呢?」
我邊指著她的畫問。
「可老師說,光就應該畫在這裡的呀。」
「但是我們畫畫要根據眼睛去觀察的對不對?」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一起找湖面波光粼粼的倒映,可過了段時間她不出聲了,
我聽見她說:「姐姐,有個帥哥哥在看你。」
我順著她的指頭看去。
夕陽的浮光落在穿著黑色襯衫的男人肩頭,他依舊有一種與世隔絕的孤僻感,
可好奇怪,我的心灰蒙蒙的,早沒了當初不顧一切的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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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山了,寫生的小朋友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