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於是我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好像這麼多年來,就楊韌哲問過我這種問題。
其他人都說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他可是秦舟,那個一平米畫能換小縣城一套房的秦舟。
我要是說離開秦舟,誰都把我當傻子。
我垂下眼,想說點什麼,楊韌哲就忽然換了個話題逗我開心。
他這人從小就這樣,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夕陽透過薄薄的百葉簾沁進窗臺,我有點想秦舟了。
其實受傷的第一時間我就給他打電話了,可他沒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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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他也不會這麼久不回我電話,我還是不爭氣地有點擔心了,
給他一個朋友打去電話,碰運氣問問。
「秦哥啊。」
對面的人有些躲閃,還是跟我說:
「他那個……陸筱筱,你知道噶,不知道犯什麼事被關進局子了。」
「小姑娘在國內無依無靠的嘛……」
「秦哥一直在派出所給她處理事情,才忙完,估計要回你電話了。」
我捏著手機,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咋就這麼平靜。
「你猜陸筱筱怎麼進的局子?」
「怎麼進……」
「我報警讓她進的。」
……
我把電話掛了,不知道說些啥。
然後就聽見對面楊韌哲的話,輕輕地,和著夕陽慢悠悠的調。
「別結了吧,他值得嗎?」
8
「楊醫生,我和我太太的事情,好像還輪不到你插手。」
一道蘊著怒意的聲線生插在我倆之間。
我抬頭,對上一雙深黑色的眸子。
依舊是系到領口的襯衫,來時卻有些匆忙,也不知是現女友受了傷急,還是前女友被關進局子裡急。
手腕被人略有些強硬地拉起,我想掙扎,就這麼被他摁著。
他生氣了。
因為什麼?莫名其妙。
車裡,空調嗡嗡運作著,我和他都沒出聲,他嘆了口氣,想碰我臉上的紗布。
「疼不疼?」
我猛地把頭扭到了一邊。
依舊寂靜,他就這麼看著我,默數幾秒,好像篤定我會敗下陣來。
是,半晌,我先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我問他:「秦老板,知道這個口子是誰劃的嗎?」
他的眼眸落在我臉上,依舊冷靜,自持。
「你想怎麼樣?」
「想她一輩子關在監獄裡關到S。」
「傷殘鑑定書我看過了,不至於。」
還好有紗布蒙著,不然我都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望著他。
我想說秦舟啊,知道自己老婆臉被劃花了跟人拼命的男的都有,可你呢。
手機忽地震了起來,是我報警時留的那個警察的號碼。
我當著秦舟面接起來。
「林小姐,目前是這樣的。」
「隻要您願意籤諒解書,對方願意賠償您二十萬元,還有其他要求,您也可以提。」
我抬頭看向對面的男人,扯出一個連自己都不覺得是笑的笑容,拿口型問他:
「你給的錢?」
他看著我,什麼都沒說。
我嗤笑一聲,然後回復電話那邊:「我不籤。」
掛了電話,身旁的人就一腳油門踩了出去。
發動機的轟鳴聲中,我聽見他淡淡的聲音。
「隨便你。」
9
因為臉受傷的緣故,我在家休了好幾天。
又在畫室緊趕慢趕,臨期前終於將參加比賽的畫作遞交了上去。
這幾天,都是秦舟接我下班。
他對我態度的緩和,我是能感受到的。
或許是我臉上的傷,到底還是讓他覺得愧對我。
連著幾天,我怎麼耍性子他都耐心十足。
「嘶,你會不會換藥?」
藥水沾到傷口,我猛地縮了下。
紫色的藥水就晃蕩出來,有幾滴沾到他的襯衫上。
他也沒惱,隻是牽正了我的下巴。
「嗯,不會。」
「所以你乖點,別亂動了。」
「……」
這樣的好脾氣簡直絕無僅有,我連火都發不太起來。
再加上作品很順利地入了圍,拆紗布那天楊韌哲告訴我應該不會留疤,陸筱筱真被關進去了幾天。
一瞬間讓我覺得,上天都對我好了點。
這次我參加的比賽挺特殊,因為是最後一屆了。
而一直以來,我都挺想拿下這個比賽的第一名的。
最後一屆,就代表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
國內目前來說,能跟我做對手的畫師已經很少了。
但是有一幅作品,以黑馬之姿從比賽之中S出重圍。
我去看過那幅畫,非常的有靈性,像漫漫野叢中肆意盛長的玫瑰。
那幅畫右下角的署名,是陸筱筱。
出看守所的第二天,她在最後一刻把畫作遞交了上去。
然後,和我的畫作,在最終的決賽裡見面了。
10
因為是最後一屆比賽,所以這次的評選方式有些特殊。
評選當天。
第一第二名將由現場的九位評委當場投票選出。
評選和開展是同一天,所以業內有名的畫師都會來。
我和好幾個熟人打過招呼後,就看見穿著紅白相間裙子的陸筱筱。
這樣明豔的顏色,卻一點都不耽誤她。
她毫無顧忌地坐在我身旁,與我一起仰頭,看著高懸在舞臺中央我倆的畫。
「這次的評委裡,有秦舟吧。」
「你猜他會投你一票,還是投我一票呢?」
把我臉劃傷的女孩笑得像個沒事人,撐著下巴,頗有興致地跟我說:
「我猜他會給你一票,畢竟你倆都要結婚了嘛。」
「以前他對我也是這樣,隻要我有比賽,他都會來,熬夜幫我改畫。」
她眯著眼睛,意有所指地笑。
秦舟從不會去有我的比賽,也不會幫我改什麼畫。
我覺得她的話語刺耳,卻不想表現出有多在意的樣子。
好在這時室內陷入黑暗,評選正式開始。
老套的主持人活躍氣氛,然後就是這次比較有噱頭的環節:評委現場投票畫作。
我跟陸筱筱的風格差距挺大的。
我基本上都是在國內進行繪畫技法的研修,偏向內斂細致,有幾個業界大拿都毫不猶豫地將票投給了我。
而陸筱筱因為留洋的緣故,畫風更張揚個性,衝擊感極強,圈裡幾名新起藝術家都把票投給了她。
這麼一來,就成了四對四的局面。
還真沒想到,最後決定性一票的歸宿,真就落在了一直坐在邊上,不動神色的男人身上。
——秦舟。
11
「诶呀,我說什麼來著,還真是他來決定我倆誰會勝出。」
「那你穩贏啦,秦舟怎麼可能會把票投給我呢?」
女孩輕笑了聲,可她朝我鼓的掌怎麼看都帶點譏諷。
明明這個比賽對我來說很重要,明明得了第一我該開心,可經她這麼一說,我內心的煩躁又多了幾分。
臺上的主持人開始宣讀最後的結果,媒體記者也紛紛打開閃光燈,開始對著我倆拍。
短暫的寂靜後,主持人提高聲調:
「那麼——」
「恭喜你,陸筱筱女士,你的畫作《野海》成為本次畫展的第一名!」
臺下一片掌聲,我承認有一霎那我還是愣住了。
我抬頭,看著身邊的女孩將發絲勾在耳後,踩著高跟鞋走上領獎臺。
臨走前,她用隻有我能聽見的音量說道:
「我以為,感情上,你就是個失敗者。」
「看樣子,畫技方面,你也不如我。」
12
畫展在評選結束後正式開啟。
接下來就是賓客自由參觀的時間。
我站在自己的畫前,標籤上的第二名卻稍顯刺眼。
「畫得真好看。」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含著笑意的聲音。
我扭過頭去,楊韌哲插著口袋,戴上黑框眼鏡,一派休闲的打扮。
「楊醫生今天怎麼有空了?」
我有點驚訝他的到來,他卻隻是俯身,認真打量的我的畫。
「這怎麼不是第一名?評委瞎了吧。」
……也就他能說出這麼質疑業界泰山北鬥的話來。
「她雖然想盡力表現光影的效果,但功力還不夠。」
「你看這好幾處,下筆都太重。」
一支骨節分明的手指忽地落入我們的視線,而後是男人低沉嚴謹的聲線。
「第一名的畫一氣呵成,對比一下,林燁,你沒她有靈性。」
秦舟抬起眼,淡淡地望著我。
我不知道大評委怎麼有闲心逛到這邊來的,還特意給我解釋一番。
弄得我在霎那更加難堪。
就聽見身旁楊韌哲的聲音響起,裹著笑意和輕微的挑釁。
「原來是這樣啊。」
「可在我眼裡,她的畫就是第一名。」
「畢竟,我的眼裡隻有她,能看到的畫也就隻有她的,自然,對我來說,她就是最好的。」
……
楊韌哲的性格本就跳脫,突然說出這種不著調的話我也毫不意外。
但原本一言不發的秦舟,在聽到他的話後,臉色更加陰沉了。
兩個男人,一個緊抿著薄唇,一個笑得極其戲謔,暗流湧動。
偏此時,嬌甜的聲音打斷了僵持的氛圍。
「秦老師,主辦方要來合照咯,快來快來。」
陸筱筱的出現像綻放的金色花蕊,她刻意忽略了我,而後親密地叫身側的男人。
秦舟站在那,看著我。
我想換做往日,我已經上前討好他了,他的表現理所當然,他在等我讓步。
可這次我沒有。
於是在對視片刻後,男人轉身,毫不猶豫地離我而去。
13
我不太記得那天是怎麼走出會場了。
隻是覺得那天夕陽格外奪目,像赤紅的絲綢裹住人的神思。
晚上主辦方弄了個聚餐,我沒有參加。
熱鬧的歡聚和裹住外套往外走的我大概會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
身後響起汽車的鳴笛。
我朝後看,白色跑車的弧線在夕陽薄透的光線下極為優美,降下車窗的人拿著我最熟悉不過的語調輕捻。
「走,去看夕陽嗎?」
我差點忘了,這個楊韌哲,也是個家裡開醫院的公子哥。
……
「沒有拿第一,所以很難過嗎?」
汽車在廣袤無垠的道路上疾駛,他透過後視鏡瞄了我一眼,問得漫不經心。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確實,是這樣的。
我靠著車窗,打量夕陽與高樓鱗次栉比的斜影。
「這個比賽,是最後一屆了。」
「當初知道秦舟這個人,也是因為這場比賽。」
從小到大,我的成績都還算好。
雖然不是家長中口口相傳的神童,但也沒費什麼力在重點高中的排名裡名列前茅。
而父母在我小時候秉承著「小孩得有一技之長」的原則,給我報的畫畫班就沒停過。
高二的時候,我到了人生分路的抉擇時刻,要麼走大文大理,要麼走藝術特長生路子。
那時候爸媽在吵架,我不想待在家裡,所以沒事就往畫室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