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7
再接到我媽電話是在夏天。
電話那頭很嘈雜，我隱隱能聽到廣播聲。
我沉聲：「你人在哪？」
「我在車站裡，你能來接我嗎？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媽有點害怕。」
見我久久不吱聲，她開始賣慘討好。
「媽給你帶了你喜歡吃的蓮蓬，還帶了一些我種的蔬菜，你好歹來拿一下吧，我跑這一趟不容易。」
可我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你有話直說。」
見我這麼冷漠，我媽徹底繃不住了。
「你爸外邊有人了，我要跟你爸離婚，你能幫幫媽媽嗎？」
一個小時後，我將媽媽帶進了一個茶館包廂。
我媽拖著一個行李箱，拎著一袋蔫了的青菜和蓮蓬，局促地拉了拉我衣袖。
「來這幹嗎啊？直接去你家不好嗎？」
我皮笑肉不笑：「我並不想你知道我現在住哪。」
我在外邊漂泊了三年，吃了不少苦，受了無數委屈，我媽從不過問，她隻在乎我是否能按時打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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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關乎她能否硬氣地跟我爸說：「老娘有錢，不需要再看你的臉色。」
我不想跟她繞彎子：「你要真想離婚，我會給你找律師，可如果你隻打算跟我爸鬧一鬧，想讓他回頭哄你，我可就沒有這麼多闲工夫跟你浪費時間。」
我媽有點急了。
「這次是真的！我跟你爸過不下去了，他真的太過分了，他從來沒給我買衣服，卻幾千幾千地給那個小賤人發紅包，讓她喜歡哪件就拿下來。」
我有條不紊地泡著茶，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爸那點退休金哪夠他這麼霍霍的，你把我給你的錢，給他了，是嗎？」
我媽沉默了。
換做從前，我會怒其不爭，會長篇大論跟她講道理。
但現在我隻會說一句。
「活該，給男人花錢倒霉一輩子，你都五十六歲了還不懂？還沒少吃虧嗎？」
爸媽是在工廠流水線上認識的。
我媽那時勤快又能幹，很快就被調到別的生產線，本來靠她自己的努力可以當個小組長。
可她非要跟我爸這個好吃懶做的捆綁在一起。
每次夜班我爸就在睡懶覺，全是我媽在負重前行。
不僅如此，她還把自己掙來的工資全給我爸拿去打牌，自己一分不剩。
被我這麼一說，我媽有點底氣不足。
「我數學又不好，也沒什麼文化，家裡財政大權交給你爸管又怎麼了。」
我點點頭：「嗯吶，沒怎麼，也就是給你養出了一個老小三。」
我媽氣得想打我，但想到還有求於我，她又軟下態度。
「圓圓，你幫幫媽媽吧，媽真的後悔了，以後媽留在這邊給你洗衣做飯照顧你，你每個月給媽個七八千養老就好。」
8
我盯著眼前這個憔悴的女人，她看向我目光有討好，有算計，獨獨沒有愛。
我將泡好的茶推到她跟前笑道：「媽，你是不是覺得我永遠不會拒絕你，隻要你招招手，我就會像一條狗一樣衝你跑過來啊。」
我媽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她拍桌而起喊道：「陳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不打算管我了嗎？」
我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你急什麼？我又沒說不管你。」
聽到我這句話，我媽暗暗松了一口氣。
但我接下來的話，讓她氣得夠嗆。
「至於給多少，就看我心情了，你要是不服，可以去法院告我，他們讓我打多少，我就給你打多少。」
一直以來，我對我媽都是有求必應，花錢出力從不含糊。
她也理所當然地覺得我這個女兒就該畢業後反哺。
我那番無情的話，落在她耳朵裡，無疑是一道驚雷砸在耳邊。
「我辛辛苦苦養了你二十多年，到頭來你就這麼報答我，是嗎？」
她越說越憤怒。
「都說養兒防老，養女兒就是給別人家養的，是白花錢，果然說得沒錯啊，我真恨當初自己為什麼給你讀那麼多書，讓你現在長本事了就來欺負親媽！
「當初要是你弟弟能生下來，我不知道我會過上多好的日子，都是你這小賤人喪門星害了我一輩子。」
啪的一聲。
清脆的響聲在茶室裡回響。
我媽捂著臉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十歲那年的巴掌，我還你了。
「你要不服我剛剛說的方案，歡迎去告我，周秀芳女士，以後再也不見。」
9
我越來越討厭和我媽接觸。
她總是會讓我想起曾經很多不愉快的往事。
那些我故意遺忘的往事。
十一歲那年，我媽成功懷上了二胎。
「圓圓，媽媽要給你添一個弟弟你開不開心？以後你就有弟弟陪你玩啦。」
我盯著她還平坦的肚子，想到之前陪媽媽去村裡的喜宴幫忙。
聽到八卦說，新娘之所以會嫁給這個跛了腿的老單身漢，就是因為她弟弟想買一輛車。
於是她的爸媽就給她張羅了這樁婚事。
我害怕得打了個冷戰。
「媽媽有我一個不就好了嗎？我以後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我媽瞬間拉下臉，她用手指了指我額頭。
「你這個孩子怎麼這麼自私，媽媽生弟弟也是為了你著想，以後你們長大了可以互相照顧，我的良苦用心你是一點都不能體諒。」
被媽媽這麼數落，我心裡難受得不行，我抿著嘴試探道：「那以後我幫著媽媽照顧弟弟？」
我媽這才展顏：「乖，這才像樣。」
四個月的時候，奶奶到處找關系，託人幫我媽查了她肚子裡是不是男娃娃。
確定是男娃娃那天，全家都高興得合不攏嘴，開開心心地去下館子。
而我開開心心地拿著獎狀回家時，家裡空蕩蕩的。
等我第二天醒來，發現我獎狀上全是油漬。
媽媽把從飯店裡打包回來的飯菜盒，隨意放到了上邊。
「媽媽那是我獎狀……」
彼時爸媽腦袋正湊在一起，聚精會神地翻著字典，要給還沒出生的弟弟取名字。
被我打斷後，媽媽不耐煩地將我推開：「诶，你擋媽光了。」
我媽不以為意：「哎呀不就是一張獎狀嗎？媽墊了就墊了，你下回再考一張回來不就好了。」
我癟了癟嘴：「可是這次考試題目很難，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第一名。」
我說完這句話後，我媽終於抬頭看向我了。
就在我以為她要誇獎我時，她衝著我攤開了掌心。
「考第一是不是有獎金，快掏出來，你爸最近買煙錢剛好沒了。」
我猛地搖頭，然後跑出了家門，眼淚像決堤一樣往外冒。
陳圓這個名字，是爸爸給我登記戶口時，在紙上隨便畫了圓潦草定下的。
弟弟的名字是要翻詞典，要看寓意，要深思熟慮的。
我開始害怕又惶恐。
有了弟弟，以後媽媽是不是就不愛我了？
也許是上天對我的憐愛。
媽媽懷孕第五個月的時候，爸爸開車帶她去產檢被別人別車。
登時爸爸的路怒症犯了。
他和別人爭強鬥狠出了車禍。
弟弟最後沒了。
媽媽傷心了很久，又努力了很久。
折騰了兩年，在被告知她的身體已經不適合受孕後。
媽媽對我的愛，從那天後, 又回來了。
沒了弟弟, 我又變成了她的指望。
我一直不願意去正視媽媽對我愛裡摻雜了哪些。
就像我不喜歡剝洋蔥一樣。
流著淚一層層地將它撥開，發現裡邊是空的。
那樣的感覺太絕望了。
但好在, 現在的我長大了。
我已經不在意她到底愛不愛我了。
10
再後來我媽又陸陸續續地找過我幾次。
可不論她怎麼賣慘還是裝可憐, 我都沒有再露面。
她不知道我工作是什麼, 也不是知道我住在哪, 想找我無疑大海撈針。
於是她開始發抖音小視頻賣慘。
大致內容圍繞著「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幾個話題。
不僅如此, 她還發動身邊所有能聯系我的人，過來或是勸告，或是指責, 或是勸和。
我都沒有回應。
每個月給她的生活費都是看著心情給她打。
讓她每個月就跟開盲盒一樣，緊張又刺激，心情堪比過山車。
她朋友圈裡的小姐妹天南地北地旅遊，她看得直冒酸氣。
鄰居打趣她怎麼沒出去旅遊。
往常這個時候她早就花著我給她的錢，美美地和我小姨跑出去打卡拍照, 歲月靜好。
媽媽擺了擺手, 悻悻道：「我暈飛機, 每次坐都耳鳴，再說了人多擠得我心慌, 我在家吹空調不好嗎？」
鄰居笑而不語，在她離開後，和情報局在那笑話她把自己好好的女兒作沒了。
這些都是對門鄰家姐姐告訴我。
當初我雖跑去外地發展, 減少和我媽的聯系。
但我內心始終牽掛她在家的一切動向。
於是我每個月都會給鄰家姐姐送一些禮物，節假日發點小紅包, 讓她平時能關照一下我媽。
她也就養成習慣，我家有點風吹草動就會跟我說。
她告訴我, 我媽依舊沒有跟我爸離婚。
我爸被王阿姨忽悠光了口袋的錢後, 也被掃地出門，像個喪家之犬灰溜溜地回了家。
他深知我這個女兒對他沒有任何感情，觍著臉問我要過幾次錢, 被我譏諷後。
他那大男人主義的脾氣, 容不得他再厚著臉皮找我。
於是爸媽兩人詭異地又開始搭伙過日子。
對於我媽的心態我很了解。
每次吵嚷著要離婚的是她。
可真正離不開的人是也是她。
候車的時候，我無聊，開始刷帖子。
「我我」可我爸看從她身上撈不到油水, 又開始對我媽動手。
可常年酗酒抽煙的壞習慣早已讓他身體虧空。
我媽積壓許久爆發的窩囊氣, 使得她第一次對我爸還了手。
我爸推搡間, 倒在茶幾上, 磕了一腦袋血，整個人動彈不得。
見到我爸不停地呼救，我媽突然蹲在那抱頭痛哭。
她想起了十歲那年拿刀護著她的我, 想到被背刺的我。
想到一次又一次想努力拉她出火坑的我。
她淚流滿面地撥通我的電話, 想要跟我懺悔, 可回應她的隻有機械的女聲。
「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我早已將她的電話號碼拉黑。
微信那也是紅色感嘆號。
我媽頹然地坐在地上, 喃喃道：「死丫頭嘴, 心可真狠啊，連個道歉的機會都不給我。」
彼時我正在廚房給我貓做貓飯，小家伙蹭著我的小腿喵喵叫。
朋友在一旁打趣我：「看你對小貓這麼溫柔，以後對小孩肯定也很溫柔。」
我笑著沒說話。
我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父母, 但我知道，我會在做好一切心理準備後，再去成立一個自己的小家。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