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的視線直勾勾落在他臉上，腦海裡不由浮現起一個月前他的那些醜陋嘴臉。

我一字一句地說道：

「三十年前我敢說不生孩子不怕老無所依，三十年後我就敢不要你不怕孤獨終老！」

周明偉最後是陰沉著臉離開的。

我原以為接下來的三十天不過是白駒過隙，沒承想才過幾天安穩日子，小食堂再次引發爭議。

這一次，是衝我而來的。

【她肯定賺錢了，不然六十多歲的老太太，這麼辛苦圖什麼？】

【這老太婆面相看著就是刻薄寡恩，怪不得一把年紀既沒有子女也沒有配偶陪在身邊。】

【那些住院等手術的病人已經夠慘了，她還要守在醫院外頭剝家屬一層皮！】

【買過菜的人都知道，柴米油鹽過手一遍就能沾多少油水。】

【老女人拿孩子的救命錢給自己買棺材，也不怕天打雷劈。】

【……】

在直播間裡對我發起抨擊的，是前段時間和小吳姑娘吵架的那些女孩。

而評論區，已經被出言辱罵我的網友攻陷。

我沉默地看著那些不堪入目的彈幕，久久發不出聲音。

而直播間的其中一個主播，見群情激憤，在這時又拋下一個重磅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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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今天還請出這位老太太的前夫哦，讓我們大家來回顧壞人變老的前半生。」

周明偉就在這時入鏡，他的臉擠進了手機屏幕的正中間：

「大家聽我說聽我說，林佩佩欺騙了我整整三十年！」

他將當年我為了前途遠走他鄉，描繪成背信棄義的拜金行為：

「她當時自以為世界在自己腳下，揚言要闖蕩一片天地。

「結果沒多久就灰溜溜地回來了，還吃我的穿我的。」

三十年前分明是我學有所成，帶著所有知ţũ⁴識義無反顧歸來，想回饋家鄉。

至於我所有的吃穿用度， 更是自己出錢安置，從來沒有用過周明偉一分錢。

更有甚者，他一臉憤慨地說道：「我們結婚前就說好隻過兩年二人生活。

「後來發現她身體一堆毛病無法懷孕，我還為了她和我的父母鬧得不可開交。

「最後我的父母含恨離世，現在醫療科技發達，我讓她試著了解試管手術。

「她張口就是離婚，這個惡毒的女人毀了我的大半生，現在還到處卷錢做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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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事情，我無法自證清白。

但關於小食堂現在的境況，有人試著在評論區為我發聲：

【老太太沒有多收我們一分錢，就連房租水電都是她自己貼的。】

不過這條評論馬上就被周明偉討伐：

「她貼錢？世界上有這種好人嗎？她沒得賺她哪來的錢貼你？

「林佩佩就是這種偽善的女人，她拿了我大半家產在外頭把自己包裝成菩薩！」

很快，那些曾在我的小食堂裡做過飯的人，都陸續出現在了評論區。

更甚至，小吳姑娘也開起了直播。

她將她們這群小伙伴與我相識的過程，在鏡頭前一五一十地道出。

「奶奶拒絕收現金，所以我們就自發組成了團隊。

「每周固定把捐贈的食材送到小食堂，這裡有賬本可以翻閱給你們看。

「奶奶原本是要和她的前夫離婚的，好不容易等到離婚冷靜期的最後一天。

「但是那天因為我和這幾位主播發生了糾紛，所以導致奶奶沒趕上辦理手續。」

她將那天主播們在小食堂拍照打卡，影響病人家屬做飯的經過如實敘說。

當然也包括她衝動之下，與對方發生肢體衝突的細節在鏡頭前自曝：

「我承認那天自己先動手不對，但這不是你們蓄意報復奶奶的合理借口。

「人活在世應該無愧於心，大家捫心自問。

「奶奶這間小食堂的存在，難道不是那些已經身心俱疲的家長們，心裡的一道光嗎？」

她緩緩翻著賬本，鏡頭被人穩穩託舉，將一筆筆食材的明細都拍得清清楚楚。

我原想，自己不過是普普通通地走過這三十年的時光。

可原來途經撒下的那些善意嫩芽，如今竟也長成了參天大樹。

許多十字會和慈善平臺，就在這時紛紛曬出了我這些年的所有捐款記錄。

其中光是某地當年的八級地震，我就捐款足足有三十萬。

而當初在試管醫院，親眼見證我和周明偉吵架的前臺小姑娘，也默默上傳一段視頻以及一封手寫信。

監控是那位主任醫生為防醫患衝突，特意ţů⁴在自己辦公室安置的。

至於視頻的來源，是小姑娘徵求意見後發布到了網上。

裡頭醫生與周明偉的對話，通過手機清晰地傳入到我的耳裡。

「什麼並發症都是小事。隻要她能順利懷孕，哪怕死在手術臺上，她都得給我生！

「虧我之前還想著林佩佩要是生不了，我就找個像你這樣的女大學生。」

周明偉的這些逆天發言，頓時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

【生兒子嗎？死手術臺上那種。】

【生兒子嗎？老婆生不了就找冤種女大。】

這些言論全被網友做成表情包，迅速擴散。

直播間那些抨擊我的主播，見勢不妙紛紛開始求饒：

「我們也隻是怕老奶奶年紀大，被人騙錢都不知道。」

她們迅速撤下之前聲討我的視頻作品，而周明偉也Ṫų₁迅速被踢出了直播間。

我無心再追究她們，隻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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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手寫信被小姑娘徑直掛在了首頁，一筆一畫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奶奶：我十分羨慕您到了六十歲，仍然有重新開啟新生的勇氣和底氣。

【很慚愧我如今才開始實習，卻總恍恍惚惚覺得人生竟已經走到了盡頭。

【我的原生家庭並不好，父母在接連生下兩個姐姐和我之後，又執意生下弟弟。

【哪怕他在我媽肚子裡，就被檢查出患有先天性心髒病。

【不止我和姐姐們覺得活著很難，我弟弟更是。

【他睜眼面對世界的第一天，就已經被迫面對地獄級別的難度。

【我不恨他搶奪了父母的愛，我隻恨我父母，人活著的意義難道就是不停地生育嗎？

【我也想像奶奶一樣，奮不顧身且堅定地朝一個方向走去。】

我看到這裡，不禁陷入了沉思。

與此同時，那天來小食堂打卡的主播們，突然高調地拉了一小車的食材運到小食堂門口：

「奶奶，都怪我們之前不懂事，您別和我們計較。」

六十年都走過來了，這點風雨在我看來簡直微不足道。

我隻是上下打量了她們手裡的鏡頭問道：「你們在開著直播嗎？」

其中一人下意識地遮擋自己的手機：「奶奶，您如果介意的話，我們可以馬上關閉。」

我緩緩搖頭並伸出手：「那麻煩你們，把鏡頭對著我吧。」

我突然也有……很多話要說。

「我年輕的時候，一度覺得生孩子是在拖累自己的人生。

「那個時候，我每天想著如何報效養育我的土地, 又如何讓自己的未來光芒四射。

「聽起來十分矛盾吧？是不是就是你們嘴裡的既要又要？

「但確實就是當時的心理，就是莫名地覺得生孩子，一定會阻礙父母前進的腳步。

「所以和我的前夫一致約定了做丁克, 雖然他已經反悔了。

「但這次的事情還是讓我意識到, 年輕人永遠是未來的希望。

「生命之火，生生不息。」

但是如果能回到三十年前, 我還是決定不生。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浮現的時候, 我的眼底閃過一抹狡黠。

我頓了頓又繼續對著鏡頭說道：「小食堂在我有生之年, 都會一直存在。

「我會每天守在這裡, 替有需要的人, 點亮人生希望的一盞燈。」

最後, 我沒有看評論區裡的留言，便自顧自退出了直播間。

因為, 我人生的每一個腳步, 都不會為其他人的看法和評價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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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偉因為在網上對我造謠，被小食堂裡那群年輕人好不容易蹲守到，直接扭送進派出所。

可惜的是, 因為他剛剛過完六十歲大壽，已經是屬於老年人犯罪。

且加上對我造成的影響不算惡劣, 沒到一周就被放了出來。

而唯一的好消息是, 周明偉出來的日子, 恰好趕上了我們第二次離婚冷靜期的最後一天。

這一次，我早早就打開了小食堂的大門。

「奶奶！」

「奶奶！」

我剛打開房門，就見到外頭原本蹲坐著的小伙子和小姑娘們, 紛紛起身朝我跑過來。

他們嘴裡嚷嚷著, 要陪我見證領取離婚證的重大日子。

小吳姑娘從人群外好Ṫű̂⁽不容易擠到了我的跟前，她指著自己的隨身包對我說道：

「奶奶放心, A4 紙黑色筆應有盡有, 我看誰敢對你說一句沒紙沒筆！」

我好奇地望了一眼，好家伙！她這是打劫了文具店吧？

包裡密密麻麻堆滿各式水筆，還有一包未開封的白紙。

看到這裡我好笑地搖搖頭, 眼角卻不自覺舒展出幾條皺紋。

這些孩子, 全都是用心管我叫著奶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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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周明偉順利領取了離婚證。

望著手上新出爐的小綠本, 我心裡百感交集。

我這一生，風風雨雨走過了六十年。

再回首，歸來仍是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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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小食堂仍如火如荼地開門招待客人。

當年見證我離婚的孩子們，依舊保留每周前來幫忙的習慣。

而被寫進輪班表的名單，從最初的十人，已經排到了第三十五位。

這天是小吳姑娘幫忙的日子, 她突然拉起我的手臂, 指著角落裡一個落魄的男人說道：

「奶奶，那個病人家屬，看著有些眼熟。」

聞言我仔細看過去, 何止眼熟……簡直是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

那位正埋頭吃飯的人, 就是周明偉。

我向附近的人打聽後，才知道原來他得了肺癌，這兩年正傾家蕩產在治病。

如今連房子都賣了，這會兒連飯都吃不起。

所以周明偉才會厚著臉皮, 跑來我這小食堂，吃價格低廉的飯菜。

我悄悄叫來小吳姑娘：「一會兒他吃完，記得盯緊了讓他付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