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主留下遺願,不想再見到他,不想聽到他哭。
幾把劍橫在他脖子上,傅長清感覺不到,劃開血痕,依舊徑直往裡走。
看他這副如癲如魔,性命都不要的樣子,也沒有人敢再攔他了。
他走到了靈堂,空洞的雙眸看到了她奢華的棺椁,還有牌位上用金沙墨寫的【祝宜寧】三個字。
她真死了。
立在棺材前的傅長清身形淡薄,猶如一陣青煙,忽然扯開笑,笑著劇烈喘息:
「祝宜寧你好樣的,得到我之後,又徹底將我扔下。
「死算什麼?
「別想丟下我……」
傅長清奪過旁邊護衛手裡的劍,挑開棺材板:「就算了黃泉,我也得陪你一起!」
他竟想陪著她,一起睡到棺材裡,跟著她一起下葬。
「不可!」
「傅大人驚擾公主的靈駕,犯的是死罪!」
公主的靈柩擺了幾日,傅長清就守在旁邊幾日,不吃不喝。
她的棺椁風光葬入皇陵,再也看不到了,他仿佛也跟著死了。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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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靈第一夜,到了半夜三更我沒忍住,吐出堵在喉嚨腥黏的血。
身子一骨碌從棺材裡面坐了起來。
好在是深夜,宮女太監都打盹。
守在我棺材旁燒紙的隻有謝乘風一個。
饒是見過大風大浪,陪著我父皇出生入死的御前侍衛,也嚇得手腕一哆,差點被火盆裡的火苗燒傷了手。
他挑了挑眉,壓低聲:「公主殿下?」
我環顧四周,擠出個笑:「我死了,但好像沒死全。」
謝乘風大概也見過人沒死透,「詐屍」的,所以他們辦事往往會補上一刀,以絕後患。
他拉著我挺涼的手,從棺材裡出來。
我問他:「你不怕的?我萬一屍變吃了你。」
「怕什麼?公主還是公主,哪死了,想吃我,我也不會反抗。」他在我鼻尖輕輕刮了一下,確定我真的有鼻息,不是他做的一場夢。
謝乘風蹲下高挑的身子,把我背了起來,又一腳把棺木踢得重新合上。
我死而復生這種事,還是不要驚動太多人,我父皇不在乎,不代表那些重臣不會把我當成邪祟。
他從屋檐上,像隻敏捷的黑貓跳過。
「我們要去哪?」
謝乘風抱我緊了緊,怕我沒力氣從他背上滑落:「給公主重新找個大夫。」
他找來了信任的大夫,為我把脈。
大夫一臉錯愕:「誰說公主命不久矣?庸醫啊,害人不淺!」
「公主是吃了太多大熱補品,滋補太過,才導致脈象紊亂,血流不止。」
謝乘風垂下眉眼:「公主吃過些什麼?」
我的膳食,都會有專門的奴婢試毒,不該有人能害我。
大熱的補品……
我想了想第一次流鼻血,是喝了幾天父皇賞給我的暹羅的紅參,據說能美容養顏,日馭十男。
喝下去氣色確實好了不少,皮膚白裡透紅,得到傅長清後,我為了睡服他,更是一頓泡上一根。
「大概是人參喝多了。」
大夫開了去火的藥方:「公主按照藥量去喝,泄泄火,幾天之後就不會流血。」
謝乘風又背我回到公主府,兩個人坐在屋脊上看月亮。
「公主打算怎麼做?」
我差點沒岔氣,能怎麼做!我又沒死成,總不能塞回棺材裡,真下葬了吧?
「大概……當公主的好日子到頭了。」我很心塞。
謝乘風的目光從月亮移到我身上:「公主打算去哪?」
「卑職會陪在公主身邊。」
我捂著頭疼的腦袋:「這件事容我想想,等下葬之後再說吧,免得途中出現意外。」
萬一有人發現棺材空了呢?
雖然這種事,比我死了又活還不可能。
但偏偏有瘋子這麼幹了。
謝乘風幫我稍加改變了容貌,我混在公主府的下人裡面,所有人都在操心公主停靈的事,沒人發覺我的身份。
我混吃混喝,貢品果子也得啃上兩口,反正都是孝敬我的。
停靈吊喪最後一天,傅長清來了,他又哭又笑,嚇得周圍人都不敢靠近。
原來,他喜歡我這麼深。
在我不免沾沾自喜時,我嚇得手裡果子都掉了,他居然拔出劍,想要撬開我的棺蓋,用活人之軀給我陪葬。
還好謝乘風眼疾手快把他敲暈了,帶出了公主府。
謝長清把人送到我面前:「殿下還有話對他說嗎?卑職在外面放風。」
我手裡的果子突然變得又酸又苦,我忍不住吐了出來。
看著昏睡,還皺著眉,眼角帶淚的傅長清,我咬了咬牙:「我沒話和他說了。」
「走吧,謝乘風帶我遠走高飛。」
18
詐死後的第一年,我發現自己懷孕了,還生下了傅長清的骨肉。
我和謝乘風扮作一對不起眼的夫妻。
周圍人都以為我生的是他的骨肉。
謝乘風接點私活,幫人暗殺,幾次都受了傷。
而我作為一個金枝玉葉的廢物,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崽要養,當晚惡從膽邊生,想到了絕妙的計劃。
我拿著洛陽鏟,摸到謝乘風床邊:「咱們去盜墓,盜我自己的墓,不過分吧!」
我的墓道是金的。
就連支撐墓穴的柱子,都鑲滿了閃瞎眼的玉石。
陵墓的地圖,我還親眼看過,對陵墓裡的位置了如指掌。
謝乘風,對我從沒說過半個不字。
我去盜自己的陵墓,他二話不說,陪我一起瘋。
從陵墓回來,我和謝乘風成了一方首富。
詐死的第二年,由於我挖墓時候下手太狠,柱子斷了一根,陵墓裡面漏水了。
守陵人屁滾尿流跑到內閣首輔傅長清面前。
「大人,公主陵墓進水,陪葬還被偷去不少!」
這些年他從大理寺少卿,一路殺伐果斷,籠絡帝心,進了內閣,成為朝中說一不二的重臣。
傅長清捻在指尖的棋子掉了。
隨著他的起身,滿盤棋子散落一地。
用毫無感情,漆黑的眼睛,注視著戰戰兢兢跪著的人:「你說……有人毀了她的陵墓?」
他撿起地上一顆顆冰冷的棋子,在棋盤上擺出一個驚心動魄的【殺】字。
他調用了朝中所有眼線,追蹤盜墓賊。
很快線索定在南方不起眼的小鎮。
……
向來寧靜的小鎮上,多出了許多身披黑甲的軍隊,一輛密不透風的馬車緩緩從大街上行駛而過。
我一眼認出那是父皇身邊的黑龍衛,這支軍隊一向隻聽從父皇命令。
上街買菜的時候,又聽說朝廷派了一位大官過來,捉拿什麼大盜。
眉心跳了跳,我左手抱起孩子,右手拉住謝乘風:「說不定我詐死的事,被發現了,這裡不安全,咱們趕緊離開。」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打開後院的門,才踏出去一步。
無數支火把亮起,照亮中間穿著暗紅色官服,面容俊美出塵,又冷酷冰冷的男人。
謝乘風反應比我快許多,見到傅長清第一眼起,他把孩子和我擋到了身後,拔出了袖中的短刀。
「傅大人,好久不見。」
傅長清沒有和他敘舊的意思,目光穿過他,幽暗晦澀定格在我身上,又看了一眼被我抱在懷裡的孩子,暗沉至極。
「所有人全部拿下,反抗者都殺了。」
「但不要弄傷了公主。」前一句話嗜血冷酷,後一句話多了絲柔和。
謝乘風武功再好,也擋不住幾千人的黑龍衛。
轉瞬間,他身上衣裳破碎,多了好幾處傷口。
傅長清,對他沒有一點留情。
「別殺他!傅長清我求你!」我抱著孩子,向曾經被我當做面首玩弄的男人低了頭,「……我願意跟你走。」
傅長清眼眸微眯,走到我面前:「公主再說一遍。」
「我願意跟你走……」
「別……」不等我說完,他修長指尖,顫抖又痴迷地撫上我的唇。
19
我手腳鎖上鏈子,關在傅長清的院子裡。
他低頭氣息和我交融,鼻尖劃過我的面頰。
「公主為什麼要騙我?
「我這兩年,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公主。」
他身上那股淡香裹挾著危險,清冷的嗓音壓抑不住怒火醋意:「公主卻假死,跟野男人跑了。」
「連孩子也跟他生下了,是嗎?」
「他到底哪裡好?」傅長清眼底漆黑,掀起濃重煞氣,輕笑,「是他比微臣會伺候公主嗎?」
他玉色的指尖,解開官服的扣子,又一路滑落,勾開了衣帶。
我臉色滾燙,不爭氣地吸溜了下口水。
真沒用啊!這麼多年,對他的美色還是沒有一點抵抗力。
「傅長清,我們已經斷了。
「你……你敢以下犯上!」
他絲毫不在乎我的威脅,握住我想要逃離的腳踝,握在掌心裡輕柔把玩。
「公主乖一點……我也不想弄傷公主。」
「傅長清……」我渾身發軟,叫他名字,這句話是我當初強迫他時,在他耳邊說的,過了這麼久,他竟然還記得。
傅長清眼神幽暗,尋我的嘴唇:「公主,想你身邊的狗活下去嗎?」
我被他吻得神魂顛倒,不滿地用鐵鏈鎖住的手腕推了推他胸膛:「謝乘風,他不是狗!」
傅長清笑了一下, 清雋的臉猶如修羅。
「公主身邊的男人隻有我一個,其他的都是乞求公主垂憐的野狗。」
我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已在他懷中融化成了水,被他掌控著揉捏成隨意的形狀。
……
幾年沒有見過傅長清臉上露出這樣輕松快意的表情。
他來到了地牢裡,不在乎自己脖子上還有幾道咬痕。
玉色的肌膚, 鮮豔旖旎的咬痕,多麼的顯眼。
「人死了沒有?」
看守的人巴結道:「沒死!」
傅長清不再多問:「待會把蝕憶蠱給他喂下去,將人遠遠送出去。」
不管是人還是狗,公主身邊隻能有他一個。
傅長清展開面前的紙, 上面記載著這些年祝宜寧的點點滴滴。
他眉頭緊蹙掃過……
祝宜寧一直和他假扮夫妻, 恩愛和睦。
眼底戾氣愈發濃重, 直到看到孩子的出生日期。
他掐了掐手指,她懷上孩子的時間,還沒有跟他分開,這個孩子不是謝乘風, 而是他的。
傅長清唇邊的笑,逐漸溢開。
他走到已經醒來的謝乘風面前, 似有意又似無意,露出修長脖頸上斑駁的痕跡。
太醫院最好的醫正,一路小跑進了公主府,為我把脈。
「(他」謝乘風冷冷地從傅長清工整的官服劃過, 在他脖子間略微停留。傅長清脖子上的痕跡, 叫人想不注意都難。
聖人曾稱贊過傅長清的心性堅韌, 不畏強權,是朝中清流。
原來沾染過情欲的謫仙, 也會墮落成惡鬼。
公主的愛,便是他唯一渴求的食物。
「傅大人, 為難她了?」
傅長清手指一頓:「為難?我自傷千遍,也不可能傷她分毫。」
她死後第一年,他纏綿病榻,渾渾噩噩, 一次又一次想到地府尋她。
到了第二年,他不顧一切往上爬,為她守住她的江山子民。
傅長清指尖敲了敲,有人上前掰開謝乘風的嘴,把蠱蟲喂了進去。
不至於傷他性命,隻是他以後不會記得祝宜寧。
謝乘風感覺有東西鑽入腦海裡, 不停啃食,痛得鑽心。
在這片鑽心痛楚中, 清寒的嗓音響在他耳邊:「公主當年騙我上榻, 我這一生便不能放過她。」
當初,他想親手殺了她。
後來, 他想留在她身邊,歲歲相見。
……
我醒來,身上的鏈子已經解了,衣服也換了幹淨。
不遠處軒窗下, 傅長清抱著牙牙學語的孩子, 面容柔和,又帶著幾分威嚴,耐心地一遍遍教她。
「喊我爹爹……我才是你真正的父親。」
這是什麼話?
傅長清聽到我起床的聲音,轉過臉:「公主該和微臣回京了。」
我別扭道:「回去幹嗎?」
他一手抱著孩子, 一手摟住我,低頭吻我眉心:「我已為公主殿下開枝散葉,還不給微臣一個名分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