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皇上拍著三公主肩膀的手忽然停了下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三公主稚嫩的臉龐。
他說:「元辭,你哪裡懂得父母為子女操了多少的心。」
小嫻順勢說:「母後今日都為大哥哭了,父皇也會為我哭嗎?」
「你呀……」
小嫻將頭靠在皇上胸前,用帶著鼻音的哭腔說:「父皇,母後哭的時候母親也哭了,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可是也跟著難過。小嫻想要我們一家人都好好的。」
皇上紅了眼睛:「小嫻說得對,都要好好的。」
說完這話,他便下令解了太子的圈禁,又恢復了杭蘭闕的兵權。
21
我一直想要調查太子當日傷害太皇太後的真相,但進不去太皇太後宮裡。
薛世清多次嚴厲警告宮中任何人不得與安王鄭珠交流,我也沒法找鄭珠。
我跟貴妃說,貴妃也不許我去找皇後,堵死了我最後的路。
太子搬出了東宮,暫時留在皇後宮中休養,說是休養,其實就是戒情蛻的癮。
對了,現在已不能再稱鄭檀為太子,而是大皇子。
範尚宮隱晦地向我提過,杭蘭闕進宮罵了大皇子一頓,不僅沒有罵醒他,反而讓他更加不願與人交流,皇後怕再刺激到自己兒子,現下把這些事都放到一邊,專心照顧大皇子。
一切好像又這樣斷了線,明知其中滿滿的都是問題,卻找不到著手之處。
立夏過後盈兒病了一場,他自小身體不好,換季的時候容易風寒發熱,我們早就習慣了,偏偏太皇太後當著來請安的內外命婦說:「二皇子不是長命之相,還是珠兒福澤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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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當於向朝廷內外傳遞自己支持鄭珠當太子的意思。
被人詛咒自己兒子活不長,貴妃沉住了氣,授意言司贊的姐夫將一樁侄兒吃叔父絕戶的案子呈上廷議,暗暗提醒皇上,小心自己親娘,說不定自己一家老小將來都要被她給葬送。
貴妃沒氣,皇上卻實實在在怄了氣。前腳自己大兒子砸了親娘,後腳親娘詛咒自己小兒子是短命鬼,還罵自己小兒子的娘是狐媚子,他偏偏不能跟自己親娘生氣……
皇上憋屈得狠了,生了繼位以來最嚴重的一場病。
滿宮上下都驚慌失措,皇後貴妃和胡婕妤輪番侍疾,太皇太後卻一反常態頻頻召外命婦入宮,給她們宣傳皇位傳給安王鄭珠是多麼應當應分,試圖贏取她們和她們身後各大朝臣的支持。
皇上知道後,病得更重了。
我給皇後宮中送調教好的宮人時,見曾經開得豔麗無匹的牡丹花叢盡已衰敗,新種的花開得也不好,滿目都是蒼涼景象。
言司贊道:「要不是因為大皇子,憑皇後娘娘與皇上那麼多年患難與共的情分,誰敢這樣慢待皇後娘娘?說到底,都是大皇子害了皇後娘娘。」
「是啊,越是親近的人給的傷害越深,也越難發覺。」
說完,我去接言司贊給我的簪花,然而記憶中的一句話忽然浮現,恍神間我沒接住那朵宮花,任它落在地磚上。
「怎麼了?」
「越是親近的人給的傷害越深……也越難發覺……越是……親近……我明白了……」
原來鄭珠那時是在提醒我……
「明白什麼?」
我猛地抓住言司贊的手腕:「替我告假,我要出宮一趟!」
還沒跑出尚儀所,章華殿裡就傳來消息,皇上召武元侯杭朝、吏部尚書崔鯤、戶部尚書胡小友和龍禁尉趙賢入宮,命薛世清去皇子所將二皇子帶去章華殿,又命龍禁尉封鎖宮禁,不許任何人進出。
言司贊道:「是要立太子麼?皇上會不會……」
「不行!不能讓盈兒去章華殿!」
可是現在皇後和貴妃都被困在章華殿,我現在該怎麼辦……
「言生諾,幫我。」
我從不在宮中叫她的名字,她從中聽出了事態嚴重,直接問我:「危險嗎?」
「危險。」
「會死嗎?」
我不敢保證,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希望她能讀懂我眼中的祈求:「我必須要出宮一趟將消息傳遞出去。你幫幫我,事成了,我把尚儀之位讓給你,輸了我就死了,你也能升官當尚儀,怎麼都不虧。」
「你答應我不死,我才幫你。」
「好,我答應你。我要出宮一趟,你幫我守住二皇子,還有,找範尚宮和我們一起行動。」
——
我扮作小宦官,跟隨出宮宣召大臣的隊伍混出去。
路過章華殿時範尚宮看到了我,她比之前更瘦了,在一眾健碩的龍禁尉中像一株幹枯失色的翠竹。
我與她遠遠對視,隻是一剎,卻像說盡了千言萬語。
她衝我微微點了點頭,我也回以一個有可能根本看不出來的微笑。
在那一刻,我們交換了信任。
出宮後,我讓霜松代替我混入隊伍,將他需要做的事情交代清楚:
「你記得,今日這一局,對方是一定要殺掉二皇子的,而你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二皇子,隻要二皇子還活著,一切都有轉圜餘地,」
霜松穿上不太合身的宦官衣裳,照著我的樣子偽裝起來,語氣輕松道:「讓我去闖中州的皇宮,你確定不是狼入羊群?」
「最後一次了,今日過後你我兩清,你再也不用為我做事。」
霜松「啊」了一聲:「還沒用完就不要我了?」
「沒有不要你,隻是以後不用做那些危險的事了。小院還給你留著,每個月還是給你零花錢,你想養多少隻小貓就養多少隻,我倆以後就平輩相處,隻要今天你能順利完成任務。」
霜松不屑地笑了下:「隻是對你來說危險而已,這種任務簡單得很,別搞得生離死別一樣,還說什麼以後怎麼怎麼樣,我爹走之前就說等我把字練好了就回來,結果他死了,我這輩子的字都寫得跟狗啃的一樣,所以做任務之前不能亂許願,晦氣!」
「哦……」
再之後,我找到了杭蘭闕:
「我知道幕後黑手究竟是誰了。皇上現在很危險,我想讓你隨我救駕。」
「帶兵進宮是誅九族的謀逆大罪。」
我將一枚宮令塞到他手中:「假若事敗,就說是我假傳聖旨要你進宮,所有罪責我來擔。」
他掂了掂那銅制令牌:「崔貴妃做假傳位詔書,你就做假救駕宮令,你們崔家的都是騙子。」
「當然要用假的了,這樣才能證明是我騙了你……你幹什麼?!」
杭蘭闕沒等我說完就將那枚假宮令扔進了窗外的湖泊。
「若我比你先死,記得照顧好蘇兜兜。」
接著,他朝門外喊道:「傳令全營,披甲,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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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尚宮按照崔尚儀所說,派女史去太皇太後宮中稟報:「大皇子殿下忽然發病,哭鬧著要見太皇太後最後一面,如今皇後娘娘不在,臣等怕大皇子再度自戕,求太皇太後救救大皇子。」
大皇子畢竟是太皇太後親手帶大的孩子,聽到這話,太皇太後立刻安排儀仗前往皇後宮中。
但此時情況特殊,皇上似乎病危,已經在召集大臣了,所以太皇太後沒有放任安王鄭珠一個人待著,讓自己的守衛全部留在宮中保護安王。
範尚宮要的就是她對安王放心不下。
到了皇後宮中,大皇子已然睡著,太皇太後陪著他坐了一會兒,聽見範尚宮和言司贊故意「大聲密謀」,言語中提及她們受到皇上安排,要趁太皇太後不在,派北宮的侍衛殺死安王鄭珠。
太皇太後怒極,又聽二人說,貴妃娘娘吩咐過,太皇太後一旦離開皇後宮中,也一並殺死。
太皇太後和崔貴妃相看兩厭,毫不懷疑貴妃想要殺死自己,在驚懼之下,她自己不敢離開皇後宮中,派自己的宮令回去吩咐慈安宮的守衛,一旦見到北宮來者,格殺勿論,務必保全安王鄭珠。
從北宮而來的並非北宮侍衛,而是阮逆餘孽,他們本打算找到安王鄭珠,待皇帝駕崩,宮變四起,他們直接護衛著鄭珠一路殺上帝位。
可是一到慈安宮,太皇太後的侍衛就跟他們打了起來。
阮逆餘孽們很疑惑,不是說太皇太後支持鄭珠做下一任皇帝嗎?
——
章華殿內,皇後和貴妃已被綁起來關在偏殿,龍禁尉首領趙賢和胡尚書一左一右侍立在僅著寢衣的皇上身邊,下方的崔尚書和杭老侯爺已經被逆賊持刀控制住了。
「趙賢,朕多年來都將龍禁尉給你把控,即便姓謬的出事也不曾懷疑你,可你竟投了阮逆。」
趙賢回道:「趙賢不是阮家人的走狗,趙賢是中州的龍禁尉,是先帝的龍禁尉!」
皇上搖了搖頭,生死攸關之際還笑得出聲來:「趙賢啊趙賢,你也以為是朕奪了安王的皇位嗎?」
「父死子繼,先帝駕崩時安王年幼,皇上作為親王暫代國君一職無可厚非,隻是如今安王已經長成,請皇上還位於安王!」
皇上看了看以薛世清為首的跪了一地的宮人,和同樣被控制住的兩位大臣,忽然想起什麼,偏過頭問胡尚書:「那你呢,胡小友,你又是因為什麼?朕記得多年前你對阮逆恨得咬牙切齒,如今卻要為阮逆舉旗造朕的反,不會也是因為對先帝忠心耿耿吧?」
「臣也是為了家國正統,請皇上還位於安王。」
「不,你跟他絕對不一樣。讓朕想想……戶部的虧空比賬目上多出很多對不對?讓白家種如虞也是想多賺點錢,可是藥山被毀了,戶部的黑洞你永遠都堵不上了。你想換個皇帝,把那些爛賬一筆勾銷。畢竟先帝駕崩的時候你已經幹過一次這種事,駕輕就熟了。」
「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還請皇上快快御筆朱批傳位詔書,否則,宮中難免再度血流成河。」
這時候,龍禁尉中有人來報,二皇子鄭盈被帶來了。
趙賢有些疑惑,為何二皇子都到了,安王鄭珠還沒有被帶來?難道太皇太後那裡出了問題?
不管了,他讓人將二皇子帶進來,好用二皇子逼皇帝一把。
二皇子被一個小宦官抱著進入大殿,害怕地將頭埋在宦官肩膀上不住哭泣,趙賢讓人把二皇子抱近一點給皇上看清楚,那小宦官爽快地抱著二皇子上前。
二人經過趙賢時,多年軍旅生涯鍛煉出的直覺讓趙賢警鈴大作,直覺告訴他絕對要遠離這兩人,但眼前分明隻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小宦官和病恹恹的二皇子,能對他有什麼威脅呢?
就是這一瞬間的輕敵,趙賢錯過了最佳的躲避時機,被藓都第一殺手霜松用劍貫穿了心髒。
霜松的劍法又快又準,從胸前插入,背後插出,趙賢被刺了個對穿,卻連一滴血都沒流。
「你……」
霜松這才將另一隻手裡抱著的二皇子放下——殺趙賢他甚至隻用了一隻手,另一隻手還在抱孩子。
「趙將軍你好,趙將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