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裴卓然在和我領證的路上停下車，和前女友在電話裡吵了四小時。
四個小時裡，我靜靜看著他，
暴戾，不耐，怒笑，指責，甚至流淚，卻不舍得掛斷電話。
於是，我說了分手，
他拿開手機，一臉詫異：「為什麼？是她一直在糾纏……」
因為，能被糾纏本身不就是一種縱容。
1.
朋友圈官宣領證後，裴卓然變得有些奇怪。
加班變多，電話頻繁，
他也不接，任由電話鈴聲響著，他坐在一旁放空呆滯。
女人的直覺總是那麼精準。
「是趙芷蔓吧？」
裴卓然的初戀、前任、白月光。
他苦笑：「什麼也瞞不住你，自從知道我們要結婚了，她就沒消停過。」
我抬起頭。
「把她約出來，和她好好講清楚吧，徹底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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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卓然動作自然，關掉手機。
「沒必要，我和她無話可說，老婆。」
裴卓然撒謊了。
家裡那臺落灰的平板上，一直登錄著他大學時的 QQ。
從上周開始，他和趙芷蔓的對話就沒斷過。
2.
當然，一直都是趙芷蔓主動找他。
趙芷蔓單方面糾纏，回憶過去，懺悔流淚，祈求挽回。
裴卓然一直拒絕，甚至暴戾發火，字裡行間藏著說不盡的恨。
印象中，他對我一直冷靜溫柔，說話時連重音都不會有。
我以為這是愛我的表現，
但現在看，我似乎搞錯了？
我愣神事，忽然傳來新的消息提醒，
「小裴，最後再見一面吧，算是給我們的過去一個交代。」
我的心頓時揪成一團。
幾分鍾過去，裴卓然都沒有回復，這讓我心裡好受了些。
然而趙芷蔓下一條微信接踵而至，
「就在我們初遇的老地方，東湖南路公園。」
下一秒，對話框裡忽然彈出新消息。
一連好幾條，讓我猝不及防。
「趙芷蔓，你怎麼好意思說你愛我？你連我們初遇的地方都記錯！」
「不是公園，不是公園！是公園旁邊的咖啡廳！」
「我到底要和你說多少遍你才能記住，你對我們的事情，從來都不上心！」
隔著屏幕，我都能感覺到裴卓然的失控。
3.
臥室門被打開。
裴卓然面色如常，走進來，打開衣櫃，開始換衣服。
他眼尾有些發紅。
「老婆，我出去一趟，總部那邊忽然空降了巡視。」
我放下平板，靜靜點頭。
他彎下腰，湊過來，薄唇貼在我的側臉。
「老婆，等我回來。」
我目送他離開。
可能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一水的黑白灰襯衫裡，他偏偏選了唯一的淡藍色。
那是趙芷蔓喜歡的顏色。
4.
理智是一方面，情感又是另一方面。
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身處咖啡廳。
隔著半透明的屏風，裴卓然和趙芷蔓就在眼前。
她熟稔又自然地坐在裴卓然身邊。
她問：「你還是無糖美式？」
裴卓然端坐，面無表情，緊繃的下颌卻出賣了他：「有事快說。」
趙芷蔓瞪了他一眼，「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趙芷蔓把美式換成西柚汁，
「不喜歡你喝無糖美式，接吻的時候覺得苦。」
他抬眸，面色慍怒：「你到底想怎樣？！」
趙芷蔓倔強地和裴卓然對峙，眼眶逐漸發紅。
裴卓然也痛苦地回視她。
隱藏的情感，像是冰層下沸騰的火焰。
決堤的瞬間，趙芷蔓猛地撲進裴卓然懷裡。
「我想怎樣？我想你！我想要你，小裴，我就想要你！」
裴卓然：「放手！」
趙芷蔓搖頭，欺上來，胡亂親吻。
他推開，她就貼上，反復無數次。
直到趙芷蔓的眼淚砸下來。
「小裴，你好狠的心啊，你這樣我好難受，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看到眼淚，堅硬盔甲裡充的氣好像漏了，裴卓然軟下來。
他抬起手，輕輕撫摸趙芷蔓的頭發。
痛苦而寵溺的嘆氣，
「趙芷蔓，你不能這麼任性，我都要結婚了。」
5.
我忽然呼吸不上來。
他竟然還知道他要結婚了？
趙芷蔓搖頭：「沒領證，就不是夫妻，我就還有機會。」
她驕縱地摟住他的脖子，發狠地咬在他的唇上。
得意洋洋地挑眉：「甜的。」
裴卓然懵掉，
反應過來後，擰眉低吼：「你下來！」
「我不。」
趙芷蔓挑眉發火：「你是我的，隻能是我的，這是你許的諾言，你不能食言！」
我不知道裴卓然在想什麼。
隻看到，
他抽出一顆煙，咬著，卻不點。
長眸盯著某個角落，半晌後，才一字一句，
在發狠，也在委屈，
「我食言？可當初是你拋下我的，趙芷蔓，是你不要我的。」
「你他媽現在在幹什麼？玩老子是吧！」
6.
確實是趙芷蔓拋下的裴卓然，
三年前，我親眼目睹了他們分手的畫面。
彼時，裴卓然創業遇到瓶頸，資金鏈斷裂，追在投資人屁股後面求注資。
我剛出校園，因為技術出眾，又是技術人員裡難見有點姿色的，領導樂意帶著我參加各種酒局。
遇到裴卓然時，他被拒在我們包廂外。
項目規劃書撒了一地，印著某總的皮鞋印。
我無暇多看，創業碰壁的人多了，同是牛馬，我也沒資格憐憫他人。
飯局散場時，卻又看到他，
狼狽不堪，一個人在吧臺，一杯一杯酒往胃裡灌。
沒多久，一個高挑美豔的女孩走了進來。
奪過酒，直接潑到他臉上。
「裴卓然，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麼鬼樣子了！」
這就是趙芷蔓的風格，愛得氣勢如虹，不愛時也殺人不眨眼。
裴卓然苦笑，向她伸手，
是索取擁抱和安慰的姿勢。
「蔓蔓……」
趙芷蔓卻後退一步：「分手吧。」
她甚至沒有給裴卓然挽回的機會。
「不要說東山再起，女孩子的青春沒幾年，我不可能一直陪你熬成黃臉婆。而且我得到了出國的機會，我必須要把握住。」
一刀斃命後，說完，她轉身離開。
高馬尾隨著走動的幅度一甩一甩，像是命運在抽動鞭子。
7.
後來，就是我和裴卓然的故事。
同在一個圈子，又是校友，變得熟悉，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起初，隻是點頭之交，
後來，成了能夠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的朋友。
他偶爾會看著我出神，誇我說：「阮小姐，你性格可真是好，讓人如沐春風。」
他虛倚著陽臺鐵藝的欄杆，白襯衫揚起一角，仿佛蘊釀著三月的溫酽。
很迷人，也很危險。
可我不是會回收有白月光的傻白甜。
我們就這麼不鹹不淡地相處，
我承認，我圖他皮相可人。
但也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事實證明，有能力有才華的人不可能永遠被淹沒。
趙芷蔓出國的第二年，裴卓然獲得了三億多的投資。
資方懂營銷，裴卓然長得俊又是技術大佬，他的公司和他這個人，同時破圈出彩。
某天晚上，他忽然給我打電話。
開門見山。
「阮小姐，要不要投資一波？」
「什麼？」
他似乎是在開玩笑：「我的公司。當然，你要想投資我這個人，也可以。」
我笑了笑。
窗外，星子寥落。
他正了語氣：「公司現在發展不錯，下個月會再次融資。明年開春會上市，你現在入場，還有個初創伙伴的位置。」
送上門的錢，不掙是傻子。
「技術入股，兼職公關，夠嗎？」
他低笑，聲線在春風中纏綿，
「夠，把我買去，都夠。」
8.
納斯達克敲鍾的當晚，裴卓然舉辦慶功宴。
他和初創伙伴邊喝酒邊回憶往昔，
聊大學的荒唐，聊拉投資的心酸，聊做產品的不容易，
卻都默契避開趙芷蔓三個字。
香檳喝完，所有人都醉了。
有人開口：「卓然，你信不信，等明天上市新聞一出，趙芷蔓得後悔到姥姥家去！」
裴卓然怔了怔。
有人打圓場：「老劉，提她幹啥，你沒話說了？！快快，自罰一杯。」
裴卓然笑笑：「沒事，我不在意。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語氣一如既往，平靜淡漠。
說完，他將空酒杯舉到唇邊，
喝了半晌，才失笑：「沒酒了啊。」
他瀟灑狂放：「上酒上酒，換啤的，啤的喝著爽。」
9.
是趙芷蔓的解釋，將我從回憶中喚回來。
她姿態很高，絲毫沒有被詰問的愧疚和窘迫，
「小裴，你現在講這種話，是在怪我離開你？」
裴卓然冷嗤，像是聽到了笑話，
「難道我要感激你？感激你苦我心智，磨我筋骨？趙芷蔓，你拿我當什麼？」
「我就算是一條狗，也知道挨打會疼吧？」
他的聲調一聲比一聲高。
絲毫沒注意到，一向冷靜自持的他，卻可以被趙芷蔓輕而易舉牽動情緒。
趙芷蔓比他更生氣：「那你要當時的我怎麼辦？」
「你明明知道我是從貧困山區考出來的，你明明知道我爸爛賭我媽病弱，出國是我唯一逆天改命的機會，難道你要我賠上女孩子屈指可數的青春歲月，陪你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東山再起的機會？！」
她明明在強詞奪理，明明在轉移責任。
可裴卓然喉結吞咽一下，苦笑，
「你做的沒錯，要是怪，也隻能怪當初我沒有能力提供給你安穩富裕的生活。」
捏緊咖啡杯的手背，青筋凸起，
讓他年少未有為的懊悔一覽無餘。
我的心揪成一團，唇角卻在發笑。
當年的慶功宴，我也在場。
結束後，他送我回家，趁機向我表白。
他瀟灑落拓，告白的話真摯動人，讓我真的覺得他不在意趙芷蔓了。
再加上他把我加入了初創伙伴的名單裡，我就接受他交往的請求。
現在想想，一切都早有端倪，
例如後來他要的酒，就是趙芷蔓和他分手那天，他喝的廉價啤酒。
即便他已功成名就，香檳玫瑰唾手可得，
他惦記的，依舊是那瓶廉價啤酒，那自卑的愛。
10.
趙芷蔓搖頭：「我不怪你，我愛你。」
裴卓然皺眉，
「不要再講這種話，我已經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未婚不是妻！」
裴卓然似乎受夠了，站起身：「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見你最後一面，以後不要再聯系了。」
趙芷蔓抓住他的衣角，祈求他，
「小裴，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是真的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裴卓然閉上眼睛，又睜開，像是在強制清除緩存：「不可能了。」
他推開趙芷蔓，大步離開。
趙芷蔓哽咽著：「難道你以為我願意成為這麼不體面、這麼不要臉的女人嗎？」
「小裴，我生病了啊。」
已經邁出門檻的步伐戛然而止。
裴卓然猛地轉身：「趙芷蔓，你又耍我是不是？」
話是很狠，臉上慌亂擔憂卻出賣了他。
趙芷蔓紅著眼，遞給他一份診斷書。
「是真的，我查出來肺裡有個腫瘤，不知道是惡性還是良性……小裴，我很害怕……，我在這裡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小裴，我隻有你了……」
裴卓然下颌緊繃，指腹用力擦幹她的眼淚。
「不要以為你講這些話我就會心疼你，趙芷蔓，這說不定是你罪有應得！」
趙芷蔓扯起唇角：「嗯，我活該，如果是惡性的……」
「閉嘴！」
裴卓然拉起癱坐在沙發上的趙芷蔓：「我真是煩透了你，有病就治，哭有什麼用？」
他咬著牙：「等你病好了，再也不要糾纏我了。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
11.
裴卓然徹夜未歸。
第二天一早，給我發了條微信：老婆，我要出長差，去休斯頓，差不多需要一周。
安德森癌症中心，是在上最好的癌症醫院，就在休斯頓。
我回復：「好。」
他說：「愛你，等我回來。」
我失笑，我不想等了。
我聯系了時紀，我大學時的好友，她現在已經是紅圈所有名的金牌律師。
「小阮，說吧，你要從裴卓然手裡爭取什麼？」
我笑眯眯地給他遞上紅茶：「我是生意人嘛，當然是應該拿走的分幣不讓，不該拿走的，盡力爭取啊。」
時紀怔了下，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無情。
轉瞬，又贊許地點頭：「不愧是你，不困於男女情長。放心，交給我，一切給你辦妥帖。」
我淡笑：「感謝。」
股權處置，退出條款，稅務規劃。
在裴卓然陪趙芷蔓看病的時間裡，我努力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怪他嗎？其實也還好。
愛他嗎？多少也有點。
傷心嗎？我又不是修了無情道，三年的感情付出，怎麼可能不傷心。
可人生是曠野，
我又美又有錢，何必讓自己困於三角戀情的泥淖？
12.
我剛準備好一切，裴卓然就回來了。
他像是經歷了重創，一回來，就緊緊抱住我。
我實在是沒辦法和他如此親密，抽身隔出距離：「怎麼了？」
他低笑，抓著我的手：「沒什麼，不順利……工作不順利。」
我看著他明顯瘦削的側臉，無言以對。
是趙芷蔓騙了她，根本沒什麼腫瘤，她隻是想騙他離開，騙他舊情重燃。
他把我的手蓋在臉上，
我感覺到，有溫熱水澤流出。
他像是一個疲憊的旅人終於找到一家溫暖的客棧，
「小阮，嫁給我吧，我想和你好好的。」
「沒有愛為什麼要結婚？」我無意識地問出來。
他楞都沒愣一下，否認得從善如流，
「亂講，沒有愛怎麼會想和你結婚？」
13.
第二天一早，裴卓然就拉著我出門，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車子拐了幾個彎，民政局出現在眼前。
「我昨天查了黃歷，今天宜婚假，就預約了領證。」
才從美國回來，他就要領證，那麼迫不及待。
急到像是擔心他自己會反悔一樣。
我抬起眼睫：「我其實有話和你說……」
車載電話響了，備注隻有一個字：她。
是誰，已經被不言而喻。
搶在裴卓然掛斷之前，我按了接通。
趙芷蔓哭得撕心裂肺：「小裴，你終於肯接電話了，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沒辦法，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你和別人結婚……」
裴卓然一腳剎車。
安全帶勒得我生疼。
他一字一句：「不要再糾纏了。」
「我做不到，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會好好愛你的。」
裴卓然死死攥著方向盤，指骨嶙峋，指尖發白，
「你一次又一次地騙我，玩我，拋棄我，你還有什麼資格求我原諒？」
「說句難聽的，要不是我現在有錢了，你會回來嗎？」
「我會的，這三年已經足夠我認清，我是真的愛你。」
車廂陷入沉默。
良久後，裴卓然啞聲追問，
「真的嗎？」
14.
任誰都能聽出來這是哄騙，可裴卓然竟然追問。
趙芷蔓緩緩說出一個字：「是。」
裴卓然冷笑：「你拿我當傻子耍？」
就這樣，他們兩個你來我往，爭吵、詰問、指責、翻舊賬，又紅著眼睛互訴衷腸，整整四個小時。
我仿佛在看一套狗血情深的肥皂劇，
他倆是相看兩厭卻根深蒂固血脈相連的怨偶，我是那個鑲邊女主，看似幸福，實則多餘。
終於，
我推了推裴卓然，
「喂，插句嘴，我要和你分手。」
15.
短暫的寂靜後，是裴卓然的道歉。
「對不起老婆，我失態了，我現在就掛電話，咱們去領證。」
我重復：「我要分手。」
裴卓然長眸劃過詫異，情緒卻十分穩定，衝我溫和又歉意的笑，
「我知道你生氣了，今天是我不對，我誠懇道歉，別把分手掛嘴邊。」
我有點失望。
其實我希望他生氣的，就像是面對趙芷蔓時，情緒總是可以被她牽動。
我指指手表：「整整四個小時，你們一直在打電話。」
他搖頭苦笑：「你也聽到了，一直是她單方面糾纏。」
「所以掛電話很難嗎？
裴卓然愣住。
我不徐不疾，
「拉黑很難嗎？」
「換手機號碼很難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