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宵回得不冷不熱,把我尚在滴水的手握在掌心,矯揉造作地吹了吹:「太不小心了,寶貝,燙到了我心疼。」
「……」我嘴唇發顫,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陳城。
「周宵!」
「叫老公。」
「……」
一句髒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22
直播不可能開 24 小時。
但周宵叫老婆的片段,足夠人回味 24 個小時。
他好像受了什麼刺激,從午飯開始就不再叫我謝漁。
一口一個「老婆」,一口一個「漁寶」。
大概在晚上十點的時候,大家洗漱完都紛紛蓋住了攝像頭。
周宵半躺在床上,被子隻蓋住肚子,見我出來,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置。
他說:「我給你吹頭發。」
我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周宵的手拂過我的發絲,指腹摩擦著頭皮,他是很愛學些旁門左道,去理發店洗過幾次頭,就把人家洗剪吹的手法學了七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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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舒服地靠在他懷裡。
周宵漫不經心地開口:「找男朋友可不能找陳城那樣的。」
我挑眉:「認識一天,你就背後蛐蛐人家,你吃人家醋啊?」
周宵的手指用了點力,扯著我兩根頭發,我往後捶了一下他心窩子。
「他有什麼值得我吃醋的?」周宵嘴硬。
我好整以暇地回道:「酸人家比你年輕,比你會討人喜歡,做飯都比你好吃……」
還要舉例,周宵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他氣不打一處來:「我這麼差勁?」
我笑了,嘴唇蹭過他的掌心,周宵又像燙到了一樣縮回手。
他說:「反正不能找陳城這樣的玩咖。」
我求知欲旺盛:「那我要找什麼樣子的?」
周宵沉默良久,緩緩開口:
「找一個和你知根知底的,比如咱們認識快十年了,我連你來月經多久換一次棉條都清楚。」
「這算最低要求吧?」
「還得不能隨便打擾你,咱們去愛沙尼亞玩的時候,你在塔林坐了一下午吹風,邊上不得有個我這樣一句話不說,替你借街頭藝人的小提琴配 BGM 的人?
「他得欣賞你的才華,把你當成繆斯,當作星球上唯一的一朵玫瑰花。
「忍受你的爛脾氣,前一天還問要不要接吻,第二天就能提離婚。
「還得接受你有個前夫,一天起碼八個小時得跟你在一起搞音樂,還要能陪你滿中國開演唱會……」
周宵哽住了,他不再說,房間裡隻剩下吹風機的聲響。
他說:「你得找跟我一樣的。」
我心裡蔓延上一陣酸楚,在周宵的眼淚滴在我後頸時達到巔峰。
我想,周宵愛慘我了。
「如果你現在說愛我,我就永遠和你在一起。」
我轉過身,目光熾熱而真摯。
周宵嘴巴嗫嚅,幾次要開口都咽下去,最終敗下陣來。
「謝漁,我愛……」
可是他終究沒有說完這句話。
他頹然地坐在我身邊,眼眶湿潤,裡面寫滿了掙扎與哀求。
「一定要說愛嗎?
「你知道我……」
我打斷他,頭一次這樣聲嘶力竭:「我知道有什麼用?我不說,你也不說,最後我們隻能惴惴不安地自我欺騙,說對,我們是其實相愛的。
「我們之間的關系太多了,隊友、朋友,甚至是親人。」
我和周宵在一起五年,幾乎沒哭過。
這一次我沒忍住,兩行淚往下滴淌。
我說:「如果你一輩子沒辦法說愛,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麼,那就別浪費我時間了。
「找一個能陪你玩的吧。」
周宵慌了神,低低喊了我的名字,想要過來替我擦眼淚。
我卻躲開:「周宵,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蠢材。
「你憑什麼給我限定未來愛人的樣子?你憑什麼肯定我會一直愛你。
「對,現在是我沒忍住,我想要一段明確的關系了,我繳械投降,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進尺。
「周宵,如果你不想做我的愛人,隻想和我維持現狀,那你換個人吧。」
我說:「貓我不要了,我想要離婚。
「離婚後,我們兩不相欠。」
23
往後錄制的整整半個月,我和周宵都是人前演恩愛,人後不講話。
周宵要跟我說什麼。
我就甩給他離婚協議,逼他籤。
節目最後的環節是給對方送去驚喜禮物。
周宵企圖給我遞戒指時,我把咪咪放在了他懷裡。
場面有一瞬間的滑稽。
因為周宵太執著於給我戴戒指,被咪咪抱了滿懷,瞬間打起噴嚏。
可周宵寧願露出一副窘迫的樣子,也堅持打開戒指盒。
他眼皮變得紅腫,本來就水潤的桃花眼盛滿了淚,鼻尖紅紅的。
「謝漁,我,阿嚏。」周宵像是下定了決心,單膝下跪,問,「謝漁,你願意嫁給我嗎?」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求婚。
但是真正到了這一刻,我反而不太想要了。
我輕笑著攙起他,揶揄道:「都結婚多久了,還求婚。」
我說:「銀戒指嗎?之前我們的結婚戒指也是銀戒指,差不多哎。」
周宵固執地單膝跪著,夜幕下,他眸光水潤。
「謝漁,求你……」
他說:「這不一樣,這裡面刻了我們的名字。」
我摩挲著素圈戒指的內壁,凹凸不平處確實有一圈字母。
周宵或許想了很久,這段時間。
他可能一直追溯到了玖玖的婚禮。
那天我問他我們什麼時候辦婚禮,他卻說我們是假結婚。
他以為我想要萬人歡呼的祝福,想要潔白的婚紗,但其實我隻是想要一句話。
他一直沒給我。
那麼所有的外在物質對我都不重要了。
因為錄節目,我還是接下戒指,卻把戴了五年的戒指摘了下來。
周宵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我對著他,對著萬千直播間的觀眾說:
「周宵,我們的名字早就刻在彼此生命裡了。
「戒指隻是關系的載體,不是情感的。
「謝謝你給我做的戒指。」
我不喜歡。
24
我再見到周宵,是在一周後。
周宵籤了離婚協議,約我回家收拾東西。
當我拖著行李箱走到家門口時,周宵還是沒動靜。
滑輪在地上滾動。
一截稿紙卡在滾輪中。
我彎腰去撿。
上面黑筆寫了一行字——
愛你是膽怯/情愫本身無解/玫瑰開在酒池肉林的黑夜/我把過去當永遠……
大概這是周宵寫的新歌。
我們分手不分家,本著專業精神,我還是在地上替他把稿紙展平。
身後突然響起悠遠的吉他彈唱。
周宵在樂房唱歌。
從前我聽到他唱歌,恨不得戳聾耳朵。
這一次,前奏剛響起,我卻驀地心如擂鼓。
周宵哼唱著剛才歌詞裡的話。
沒有矯揉造作的夾腔捏嗓,周宵這一次就像在低語訴說自己的情緒。
我不由放輕腳步,往二樓走。
周宵背對著我,頭發長了些,到脖頸處微微卷起,像極了我當初見到他的樣子。
周宵轉身看過來,胸口別了一根玫瑰胸針。
他說:「謝漁,我想明白了。」
我手指微顫抖,將紙張捏得很皺,就像我此時的嗓音。
周宵看著我笑。
「想明白什麼了?」
「我們該離婚。」
「哦?」
他問:「可是離婚後我還能追你嗎?」
我說:「可以,但不一定追得上了。」
周宵低頭,半長的卷發遮住眉眼,他說:「追不上,也要追的。
「我們從認識到結婚太水到渠成了,謝漁,我欠你一場戀愛,我之前以為你想要的是婚禮,後來發現我們根本沒有進展到這一步。
「我認識你九年,沒和你說過其實我喜歡你。
「是真的一見鍾情。」
25
周宵說,他對我一見鍾情,這句話是真話。
第一次見我在高鐵站門口的出租上,我睡倒在他胳膊上,嘴裡嘟哝著「難聽」。
我夢中出現了周宵走調的歌聲。
因為他真的一直在我耳邊唱。
直到軍訓時,他的方陣路過了我們隊,我唱歌時,他們的教官說,有個女生唱歌挺好聽, 我們停一會兒?
他就在烈日下,聽我唱了一整首歌。
才臉紅發現我就是那個說他唱歌難聽的人。
但一見鍾情並不能讓他萌生出勢必在一起的衝動。
周宵說, 我爸太深情,好像隻有這樣的愛才叫愛,他怕自己沒法愛我愛得那麼熾熱,尤其是在知道我的家庭情況時, 他不敢保證自己能做一個完美的愛人。
所以「成名在望」成了少年人靠近的借口。
我之所以總能在第一排找到位置聽他們樂隊唱歌,就是因為周宵特地去找老板訂了位置。
他說:「如果謝漁要聽我的歌,你就讓她坐那兒。」
老板問他為什麼是那個位置。
周宵說:「因為在那兒, 我一眼能看見她。」
我以為的巧合, 背後總有人在「負重前行」。
他說,發生關系後,他曾興衝衝來找我,卻聽到我說:「隊友而已,怎麼可能是男朋友。」
周宵退縮了,他想隊友比愛人更長久。
後來的一切就像故事發展的那樣。
他習慣了退縮。
習慣了現狀。
後來龜縮不願前進的人就變成了他。
我說:「那我這次不逃避了, 我們以愛人的方式在一起, 而不是以婚姻利益的關系捆綁在一起呢?」
周宵說:「好。」
26
我們的離婚上了熱搜。
因為我們去民政局的照片被拍了。
傑哥問我們, 是不是就公布離婚,還是隱瞞, 畢竟綜藝還在熱播。
我說:「沒必要澄清。」
在觀眾拿著放大鏡看直播的時候, 周宵向我發出了約會的邀請。
我們戴著口罩喬裝打扮,回到了校園。
走在鴛鴦湖邊, 冬季這裡有些蕭條,沒有景色, 沒有情侶。
周宵像九年前那樣, 給我遞了一杯奶茶, 加了奶凍的半糖。
上一次, 他問我能不能做樂隊的主唱。
我說行。
這一次, 周宵問我:「你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
我說:「行。」
我們本來就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隻是兩個自私怯懦的膽小鬼不敢說愛。
這一次敢了, 就彌補了九年長河的空缺。
周宵的羽絨服很厚,抱起我時,像兩企鵝在對撞。
周宵長睫顫動, 目光落在我唇上。
「能接吻嗎?女朋友?」
我主動親上了他的唇。
沒有任何的技巧, 也不激烈。
蜻蜓點水的嘴唇相碰。
周宵卻紅了臉。
幾乎要額頭相抵,他努力想把突出的一截雙眼皮貼粘回去。
「我粉」27
我們接吻被拍下來, 謠言不攻自破。
傑哥發來一串問號,問:「逗我好玩嗎?
「你們到底什麼情況?」
周宵懶洋洋接過電話,說:「在談戀愛。」
傑哥:「我是你們的玩具是吧?」
我們去了很多地方, 回彼此父母家, 在音樂節、演唱會間隙去旅遊。
周宵在川西高原上, 一邊吸著氧氣,一邊顫顫巍巍地從兜裡掏出一枚戒指。
他問我:「謝漁, 你能嫁給我嗎?」
我指著山頂說:「你爬上去, 我就嫁給你。」
周宵小心地把戒指揣進兜裡,一步一步往上挪。
我紅著眼眶拉他的帽兜,把他按在身邊。
「傻嗎?我當然會嫁給你。」
當天,周宵發了一條微博, 曬出了一張結婚證。
還有我們穿著藏服在山頂的合照。
粉絲們不明所以,說恭喜這對舊人。
我們是婚姻的舊人,卻是愛情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