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做完開顱手術後,我失去了對遊文燦的感情。
小孩撞過來時,遊文燦第一時間拉開陳夕。
我重重摔在地上,又拍拍屁股站起來,雲淡風輕地說:「我餓了,什麼時候能吃飯?」
遊文燦震驚:「惠安,你怎麼了?」
這天之後,他突然變成好好丈夫,連陳夕都丟在一邊不管。
我在這時候提出離婚。
遊文燦崩潰:「為什麼?」
我嘆氣:「你太煩了,求你去當陳夕的老公吧。」
01
半夜,太陽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如無數的鋼針不知疲倦地刺向我。
我喘著粗氣睜開眼,疼痛連綿不絕。
我大汗淋漓,不受控制地發出呻吟,顫抖地摸向旁邊的位置:
「遊文燦。
「我頭好疼。」
我摸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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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溫熱的床鋪一片冰涼。
我這才發現,他不知道去了哪裡。
房間的門緊閉,室內昏暗安靜。
窗外下著大雨,黑沉沉的。
安靜與嘈雜之間,似乎隻剩下我夾在中間。
難以言喻的孤獨和痛苦湧上心頭。
我拿出手機,給他打電話,一通又一通,全是忙音。
他到底去了哪裡,在做什麼?
我忍著痛,換下睡衣,打車去醫院。
上下車時,身上不可避免地被雨淋了。
半夜的醫院有不少病人,不同的是,他們身邊有家人陪著。
隻有我,獨自坐在角落,頭疼欲裂,褲腳又湿答答的,粘在皮膚上。
形單影隻的狼狽。
叫到我的號時,醫生剛問幾句,就面露凝重之色,安排我去樓上照腦部 CT。
看到她的樣子,我的心裡忽而升起恐懼,忐忑地問:「醫生,我是不是生了什麼大病,會死嗎?」
醫生露出溫柔的笑,聲音輕柔:「沒事的,我們先照 CT 看看,好嗎?」
CT 室外,我再次給遊文燦打了電話。
他還是沒接。我不爭氣地掉了眼淚,又急匆匆抹掉,躺在臺子上。
02
我離開醫院已經是早上,我的腳步輕飄飄,恍若踩在雲彩上。
人和魂都在飄。
落不到實地。
沒有歸屬。
醫生說,我的腦子裡長了一顆腫瘤。
她給我開了一些藥,叫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安排時間來醫院確定治療方案。
家人。
我爸走了。
我給我媽打了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不等我說話,她急吼吼地說:「我在給天寶做早餐,他急著上學呢,有什麼事下次再說!」
「媽,我——」
電話直接被掛斷。
天寶是她再婚後生的兒子。
如果說我是她眼裡的雜草,那麼天寶就是她眼珠子似的寶貝。
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我的頭更疼了。
雨過天晴,太陽照著馬路,卻照不Ṭüₖ到我。
我的身體依舊飕飕發冷。
我給遊文燦發了三條短信:
【你在哪裡?
【什麼時候回來?
【我有事要跟你說。】
03
遊文燦是兩個小時後給我回復的信息。
他說昨晚我剛睡著,公司就出了急事。
他趕過去忙到現在,半個小時後回來。
我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才讓他一個大老板忙了一個通宵,連電話都沒時間接。
我沒問,隻讓他:【開車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等他回來的間隙,我點開朋友圈,一眼就看到陳夕發的內容。
她在凌晨一點發了一條。
溫馨的廚房燈光下,男人穿著淡藍色的襯衫,背影寬厚。
他低著頭,袖子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臂,認真地擺弄面前的小鍋。
煙霧繚繞,模糊了男人的側臉。
陳夕發的是:【隻有你,會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時候義無反顧,來給我煮一碗熱氣騰騰的姜糖水。】
這一刻,我的疑惑有了答案。
原來這天大的事,是冒著大雨,上門給生理期的前女友煮一碗姜糖水。
多貼心啊。
我勾起嘲諷的笑,笑著笑著,眼淚卻掉下來。
我用手臂遮住眼睛,讓自己看起來別那麼狼狽。
04
我跟遊文燦是相親認識的。
如果不是他爺爺跟我爺爺是戰友,以我們兩個的身世背景,根本沒有坐在一起相親的機會。
在他爺爺的撮合下,我們見了面。
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一個浪漫的秋日午後,他向我告白,我接受。
我們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閨蜜樂歡說,我跟遊文燦是一樣的人,外熱內冷。
表面很好說話,不過很少有人能走進我們的心裡。
我們兩個從交往到結婚,沒有發生過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
或許在別人看來,我們之間太平淡了。
然而,我很喜歡。
平平淡淡何嘗不是幸福?
第一次聽到陳夕的名字是在一次聚會上。
那時候我們已經結婚三年,感情穩定。
他一個朋友提到這個名字,說她離婚了。
全場寂靜,所有人都看向遊文燦。
他面色如常,慢悠悠地喝了一杯酒後,才掃視全場,淡然道:「看著我做什麼,我臉上刻著字?」
他的朋友哄笑開,這件事自然而然地揭過去。
回到家,不等我問起,遊文燦就跟我說起陳夕:
「她是我的前女友。
「性格不合,所以我們分手了。」
我沒有追究。
二十七八歲的人了,誰沒有一點過去?
隻要別讓過去影響到現在,我不會深究。
可現實總是殘酷的。
遊文燦沒打算讓過去的永遠過去。
05
那天,幼兒園一個小男生價格高昂的眼鏡丟了。
我們全部幼師留下來,裡裡外外搜查一遍,總算在沙坑裡挖出來。
我身心俱疲,加上下了雨,讓遊文燦來接我。
他以前提過接我上下班,我沒讓。
一是這裡通勤便利,搭乘地鐵上下班方便。
二是我不喜歡高調,成為別人的談資會讓我很不自在。
他抱怨過:「要是你有一天願意讓我去接你,我肯定打扮得比結婚那天還帥,給你長臉!」
我罵他臭屁。
想到那時候,我不禁嘴角帶了笑。
這次我提出後,卻遭到他的拒絕。
他的語氣聽上去很疲憊:「抱歉,惠安,今天公司很忙,我脫不開身。」
我體貼地表示諒解:「你注意身體,我等你回家。」
我選擇打車回去。
排隊等紅綠燈時,我瞥見一輛很熟悉的黑色賓利。
遊文燦今早開著一輛相同的車去公司。
我一開始隻當是巧合。
紅燈倒數,一個女生從車上下來,扎進連綿的雨幕。
接著,男人追下來。
竟然是遊文燦!
我叫司機停下,掃碼付款後下車,跟在後頭看他們拉扯。
女生有一張討喜的娃娃臉,哭起來眼睛紅紅的,極其惹人憐愛。
「我知道你還怨我,我不出現在你面前討你嫌,你滿意了吧!」她一把推開遊文燦,跑了。
遊文燦想追上去,我叫住了他。
他僵在原地。
我們隔著雨簾,遙遙相望。
我說:「回去吧。」
我上了他的車,一起回家。
坐在客廳,我們相顧無言。
遊文燦好幾次張嘴想說什麼,看到我的臉色,又合上。
我率先打破沉默:「離婚吧,我不喜歡復雜的感情。」
遊文燦「騰」地站起來,滿臉都是不可置信:「你在說什麼!」
我抿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如泄氣的氣球,一下子萎下來,蹲在我面前。
「她前夫不甘心離婚,一直跟蹤她,她來找我幫忙。」
「她應該找婦聯、找警察,而不是前男友。」
「你說得對。」遊文燦深吸一口氣,「是我錯了,沒考慮你的感受,你要我做什麼你才放心?」
「拉黑,以後不要再見她。」
「好。」他一點沒猶豫,迅速掏出手機,當著我的面刪除、拉黑一條龍。
做完這些後,他關切地用紙巾幫我擦拭臉上的水:「去洗澡好不好?如果你感冒了,我就是天大的罪人。」
遊文燦哄起人來,我是招架不住的。
後面,陳夕似乎真的從我們之間消失。
遊文燦按時下班回家,沒有再「加班」。
直到昨晚陳夕加我。
我才知道他們不是不聯系了,隻是做得更隱秘了。
她的驗證消息很簡單:【我是陳夕,這些衣服你還要不要?】
我通過她的好友申請。
她給我發來一張照片,一套灰色的工作套裝不合群地掛在她花花綠綠的裙子中間。
我才知道,遊文燦在當著我的面刪除陳夕好友的那天晚上,安排她住進濱江區那邊的別墅。
我回:【扔了吧。】
遊文燦回來,我問他:「你是不是讓陳夕住在濱江那邊的房子?」
他當場炸了,沉下臉,指責我跟蹤他。
「我說過,她前夫不懷好意地跟蹤她,難道就因為她是我前女友,我就要見死不救?
「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
他這不是對話的態度。
我瞪大眼睛,有些驚恐地看著他,隨後轉身進了房間。
半個小時後,遊文燦悄悄地進了房間,從後面抱住我。
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委屈:「我們不是說過不冷戰嗎?」
「我跟陳夕真的沒什麼,我就是看她可憐。等她前夫死心了,我就讓她離開 A 市……」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我什麼都沒聽進去。
我憎惡爭吵。
它把人變成魔鬼。
這會讓我想到我剛從奶奶身邊被接到城裡時,日復一日地聽父母爭吵的日子。
我爸指責我媽打掉他盼了十幾年的兒子。
我媽痛斥我爸出軌,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這是報應!
我曾試圖阻止,可是我爸將我一腳踹開。
我倒在地上號啕大哭,沒有人安慰我。
我爸忙著責怪我媽把我接到城裡,我媽說這是我奶奶的主意。
爭吵上升成動手。
我一個人坐在地上,呆呆看著他們。
奶奶明明說過,爸媽接我進城裡,說明他們是愛我的,讓我聽話,好好學習。
他們愛我嗎?
那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手摔破流血了?
如果是奶奶,肯定會心疼地抱著我吹氣,再用創可貼幫我止血,誇我是最勇敢的孩子。
最後,我捂著屁股回房間,撕下兩塊紙塞進耳朵,躲進櫃子。
我在他們的爭吵聲中一點點長大,直到我爸意外去世。
我發誓不會成為用爭吵解決問題的人。
我第一次跟遊文燦說起時,他心疼地抱住我,說絕對不會讓我陷入這樣的境地。
不過他顯然忘記了。
迷迷糊糊地睡著時,有什麼東西輕柔地落在我的額頭上。
我聽到一聲嘆息:「我該拿你怎麼辦……」
06
門開了,將我的思緒拽回現在。
遊文燦拎著街角買來的我最愛吃的早餐,在我面前擺開,眉目溫柔。「還沒吃早餐吧?我排好久的隊才買到的,趁熱吃。」
擺好後,他抬頭,認真地看著我,問:「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對上他的眼睛。
他漆黑的眼珠倒映出我蒼白的臉。
我的視線往下,定格在那套陌生的白色襯衫上。「你換衣服了?」
遊文燦頓了一下,輕輕「嗯」一聲:「被雨淋湿就換了。」
我輕笑出聲,藏不住譏諷Ŧŭ⁺:「哦,那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他眼底心虛一閃而過,欲蓋彌彰地低下頭,幫我剝雞蛋殼:「工作那麼無聊,哪有什麼好說的。」
我看向虛無的半空,淡淡道:「我也沒什麼事。」
我不準備告訴他我腦子裡有腫瘤。
他不再是我願意信任、依靠、相伴一生的人。
在我醞釀消失一段時間的借口時,他先跟我說了出差的事:「最長一個月,我會盡快回來。」
我沒問他要去哪裡,也沒問他去幹什麼。
我點頭:「好。」
07
第二天起床時,遊文燦已經離開了。
床頭放了一張便利貼,上頭寫著滿滿的注意事項:
【不能熬夜、不能不吃早餐、不能在光線昏暗的地方看書……】
我掃了一眼,就撕了丟進垃圾桶。
我收拾好衣服,跟園長請了病假,獨自去醫院辦理住院手續。
做了一通檢查後,確定手術方案——
開顱手術,切除腫瘤。
手術前需要剃發。
我扯掉皮筋,頭發落到腰間。
我留了三年。
剃掉不到一分Ţü₈鍾。
深夜,我躺到病床上。
想到明天的手術,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可我能跟誰說呢?
我媽忙著當天寶的媽媽,連接我的電話都覺得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