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在窗簾後，看著他拖著行李注視著我房間所在的方向很久。
久到司機提醒再不走趕不上飛機了，他才離開。
手機裡彈出了他的消息：「對不起，是我害你沒有媽媽了。」
我沒回復，刪掉了他的聯系方式。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在候機室打開了媽媽的手機。
她備忘錄最新一條寫著：「迫不及待想去北京了。我們家小芷真棒，希望小芷夢想成真成為大作家。」
此刻，我的手機發出叮的聲音。
「親愛的，咱們的書首印一萬冊，準備好開始親籤哈！」
我看著編輯發來的消息，突然淚流滿面。
媽媽你看，你的女兒可有出息了，她寫的小說出版了，她離大作家很近很近了。
你看到了嗎？
14
大學四年，我和沈淮周沒有見過一次面。
或許不再聯系就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但意外的是，池曜頻繁地闖入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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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有意失約，有意斷絕一切聯系，在他這裡好像都不成立。
他會在盛夏蟬鳴不止的午後輕飄飄來一句：「在這裡拍戲，同桌，你有時間帶我逛逛嗎？」
也會在大雪紛飛的夜裡發來消息：「我在你家樓下，雪好大，能不能帶隻筆下來我給雪人做個眼睛？」
或是新年的第一天，迎著風雪，撞響我門口的捕夢網，手裡提著大包小包：「要不要來一頓溫暖的火鍋？」
彼時的他，從年少成名到逐漸在娛樂圈站穩了腳跟。
擁有很多粉絲，是別人崇拜的偶像。
卻穿著一身家居服，和我縮在半大的出租屋，邊吃邊跟我講那些他所經歷的好玩的故事。
就跟高中三年無數次一樣。
每次來，他都是一個背包，戴著口罩。
隻要我下樓，他就在，他一直在。
他會說，「小同桌，你好像又長高了。」
「小同桌，你要多吃點，別太瘦啦。」
「小同桌，我看到你寫的文又出版了，能要個親籤嗎？」
「小同桌，希望有一天我能成為你書裡的主角，我是說，能有機會把你的小說演出來。」
15
池曜說得很快就實現了。
畢業第二年，我最火的那本書改編成了影視劇，他是男主，我是編劇。
開機儀式上，卻很意外地見到了沈淮周。
他是投資方。
其實這幾年，偶爾也會聽到他的消息。
說他接手了沈家的公司，說他出席了某一場峰會，說他和門當戶對的未婚妻好事將近。
往事如雲煙，媽媽說不要記恨任何人，我不想讓她失望。
所以在他走到我旁邊時，我沒有轉身離開。
而是輕輕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隻一句話，我便看到沈淮周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抿了抿唇，低垂著眼：「好久不見，小芷。」
舊人重逢，總是會輕而易舉地勾起往事。
所以他約我吃飯，我同意了。
去的是一家私密性很強的餐廳，從窗戶望去，可以看到故宮。
濃到墨色的天空有一顆很亮很亮的星星。
像是媽媽在溫柔地注視著我。
確實沒想到有一天，我和沈淮周還能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聊天。
回憶年少，有一種好像在說別人故事的感覺。
那十多年，原來那樣美好，我從小就在他屁股後面叫哥哥。
他說會永遠喜歡我這個妹妹。
可美好戛然而止，我們之間總是繞不開那被拆穿的暗戀。
那場我失去唯一親人的車禍。
愧疚，難過，無力在他的臉上一覽無餘。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也沒有保護好你的媽媽。」
心髒猛然一縮，我蜷緊了手指，扯出一個笑：「我媽媽沒有怪你。」
媽媽的備忘錄寫過一條：「小淮啊，就做小芷永遠的哥哥吧。這樣或許對大家都是最好的結局。」
所以我並不想讓她在天上看到我們成為仇人。
雖然我和沈淮周的關系也止步於此了。
「可我無時無刻不在怪自己，怪我那天為什麼要出去，怪天氣，怪我沒能反應過來把她推開……」
我聲音幹澀：「是意外。」
「我沒辦法原諒自己，如果……」
他沒有說下去。
而是穩了穩情緒：「都是我的錯。」
「讓你這麼艱難辛苦地活著。」
我低著頭，嘆了口氣：「你看，我還是長成了很棒的大人了，你也是。」
「哥哥，感情都是相互的，媽媽從來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聽到我叫他哥哥，沈淮周愣住了。
猛地站起來，幾乎倉皇而逃。
16
他去洗手間的間隙，池曜發來了消息：「剛認識了一個你很喜歡的作者，一會兒帶你面基！我在樓下等你。」
我站起身望下去，剛好看到戴著口罩靠在樹上的池曜。
似乎察覺到我的注視，他抬頭。
明明看不清所有表情，卻感覺到他眉眼裡有藏不住的開心。
他朝我揮了揮手。
又指了指手機。
我低頭，手機震動了一下。
「別看我啦，專心吃飯！」
「知道了。」
收回視線時，卻瞥見沈淮周的座位下，掉落了什麼東西。
好像是藥瓶。
我彎腰撿起，看到功效那一欄時，愣住了。
「適用於控制精神分裂症和抗幻覺妄想等症狀」
手機搜索顯示，那是治療抑鬱症的藥物。
身後傳來沈淮周的腳步聲。
他驚慌失措地拿走了手裡的藥品，眉眼慌張。
「不是我的。」
我頓了頓，望著他：「沈淮周，你生病了嗎？」
他沉默。
我走到他面前：「病了多久？」
他雙手微微顫抖，躲開我的視線，痛苦地扯了扯唇角：「五年了吧。」
五年？
也就是說去國外的第一年，就生病了。
為什麼呢？
他低垂著眼，目光落在藥瓶上：「其實我努力了五年，是想等自己完全病好了，才來見你，對你說一聲好久不見也好，你最近好嗎也罷，隻要聽到你的聲音就好。」
「然後我繼續回到我的世界，你也回到你的世界。」
「沒想到，還是搞砸了。」
那一刻，我想到了媽媽說的話：「他背負了很多東西，多累啊。」
他總是閃耀，總是優秀，是那幫富二代裡都能站在最頂層的人。
是沈家給予全部希望，想要把家族帶到另一個繁榮的接班人。
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永遠都沒有他搞不定的事情。
卻沒想到，有一天，強大如他，也會變得如此脆弱。
我看著他的眼睛：「可以跟我說一下，為什麼會生病嗎？」
17 沈淮周視角。
為什麼會生病？
沈淮周也不知道。
或許是弦繃得太緊了。
從他生下來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已經寫好了。
他沒有選擇，像個工具人一樣按照父母鋪好的路去走。
別人眼裡的天之驕子，永遠不會犯錯。
金字塔最頂端的人，擁有別人一輩子都想不到的人生和權利。
又何嘗不是更深的枷鎖？
他從來都要求做到第一，因為沒有人會記住第二。
在什麼方面都完全掌控的他，唯獨在感情這件事上無法佔據主導權。
程芷的日記本裡記錄著很多他們之間的小事。
沒寫一句我喜歡你。
但他知道，愛意藏在了字裡行間。
心動終止於那年秋天，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因為更早的時候，他的媽媽已經來找過他，她看出了他的心思。
她當然沒有說程芷一句壞話，隻是告訴他，他的人生之路是怎麼樣走的。
他聽得懂媽媽的言外之意。
把愛藏在更深的地方，依舊像個哥哥一樣陪在她的身邊。
兩年後，意外發生，他在人群裡看到程芷像小醜一樣被打量和審視，發了怒。
他從小就呵之護之，保護在身後的人，他不允許別人那麼說她。
那是循規蹈矩的人生裡，他第一次失控。
愛讓人變得膽怯，他們都一樣。
所以連那句我也很喜歡你，他都要摘掉她的助聽器才敢做出回應。
因為他清晰地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
即便程芷一直很優秀，很好。
可另一方面是家族的重擔，是父母的期許，他知道自己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沒有選擇。
他會按部就班長大，然後為了達成利益的最大化，會有門當戶對的聯姻對象，完成資產的重組。
他看不到程芷的喜歡嗎，他當然看得到。
因為，他也是如此地喜歡她。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脫離家族。
他也不想把程芷的人生囚禁在方寸之間。
讓她承受無數的非議、白眼，讓她為了自己改變。
他知道，為了他，程芷願意。
可是他不願意，這樣沒有自由的人生，他一個人去面對就好了。
蝴蝶啊，就該飛往更廣闊的天地。
所以，他推開了她。
所以，在媽媽問他們的關系時。
他看到了程芷的裙角，殘忍地說出那句話：「保姆的女兒，還想留在這兒一輩子嗎？」
看到拐角腳步虛浮消失的身影，沈淮周心裡自嘲：「留在這兒有什麼好呢？小芷，你自由大膽地飛走吧，別回頭了。」
他給不了她什麼承諾。
所以不如就親手毀掉她所有的念想。
在看到池曜眼裡對她無條件的偏愛和例外後，他也想過，要不要去反抗。
可上天沒有給他機會，程芷的媽媽因為救他而離開。
他就知道，他們沒有以後了。
去爭嗎，去搶嗎？
可然後呢，看著她因為他心裡飽受煎熬，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於是，他終究沒有去敲響她的門，親口說一句道別的話。
大學四年。
思念像是洪水猛獸，將他侵吞。
在每一個節日，在每一次回憶被勾起時。
沈淮周都會坐上幾十個小時的飛機，來到那座冰雪城市。
看著她和另一個男人越走越近。
看著她臉上漸漸露出開心的笑容。
他知道，他的小芷很棒，她寫的東西很多人喜歡，她出版了一本又一本的書。
他常常在樓下車裡，看著她家裡的燈光熄滅，然後轉身離開。
煙頭留下一地。
他也知道自己好像病了，總是幻想著那個女孩還能跟以往一樣安靜地在他旁邊。
有一段時間，他一閉上眼，浮現的全是他們年少的往事。
他們有十五年的時間，生命軌跡全部重疊。
他一低頭，她一直在。
直到他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他開始看心理醫生，開始吃藥。
醫生建議他可以嘗試著和她建立聯系，或許會解開心結。
他慘淡一笑，他是一個膽小鬼，即便知道自己在她心裡已經沒有了位置，還是不敢面對。
更何況，看著她和別人更好，更殘忍，不是嗎？
他對醫生說，沒關系的，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隻要他努力工作，努力忘卻，總有一天他會放下，然後重新站在她面前，像個正常人一樣說一聲，好久不見。
真見到了，他內心顫抖得不像話。
隻是那句哥哥讓他心裡刺痛了一下，幾乎潰不成軍。
在衛生間慢慢平復好心情，慢慢地接受這個事實。
他想了想，或許這樣就是他和程芷最好的結局。
哥哥，就當個哥哥吧。
這樣就可以永遠在這個合適的位置看著她。
隻要沒有擁有，就永遠也不會失去，不是嗎？
他痛恨自己的怯弱。
是難受的吧，是無力的吧。
是會有遺憾的吧？
會吧。
可遺憾，不就是人生的常態嗎？
18
我靜靜聽著他的訴說。
工作壓力大，父母期許高，海外市場開拓的困難，剛掌權元老的不服，重新改革的難度。
寥寥幾句。
就是沈淮周的回應。
慢慢長大後，我知道他能有今天的事業地位不容易。
天之驕子的背後又何嘗不是異於常人的努力。
年少老成，情緒內斂，隱忍克制，這就是別人對十多歲沈淮周的評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