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強撐著身子與我對視:
「你都知道了?」
我點點頭:
「我還知道,我雪狼族覆滅,你難辭其咎。」
莫瑾瘋狂吼道:
「我沒有!那是他們命中注定有一劫!
「我沒有害他們!」
一直沉默不語的戰紅鳶卻開口道:
「坐視不管,就是最懦弱的作惡。
「莫瑾,我很失望。」
莫瑾看著半個時辰前,還對自己俯首帖耳的族人,此刻全都用憎惡的目光盯著自己。
一時間情緒失控,狀若瘋癲:
「我沒錯!
「狼王的子嗣生下來,都會卜卦,可你們知道我的卦象是什麼嗎?
「夭折的廢物。
「若是這卦象落在你們身上,你們會認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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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跟莫瑾浪費時間,直截了當開口:
「我要向你發起挑戰,拿回狼王的位置。」
莫瑾用顫抖的手,拔出自己的長刀:
「好。」
戰紅鳶抬了抬手,似乎想攔住莫瑾,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失了貪狼命格的莫瑾狼狽得厲害,幾乎連一招都扛不住,被我挑飛了長刀。
我的斬雪槍從他的琵琶骨下穿過,莫瑾發出一聲哀號。
就在我準備殺死他時,莫瑾卻突然抬頭直視我:
「對不起,糊糊。
「我不配死於斬雪槍下。」
說完,他沒有絲毫猶豫,幾步便跳下了懸崖。
這懸崖深不見底,重傷的莫瑾跳下去必死無疑。
我沉默了一瞬,隨即轉向狼族獸人:
「我殺了狼王,按規矩,狼王之位該由我繼承。」
戰紅鳶眼角含笑,輕輕開口:
「隻有雪狼族是這個規矩,黑狼族和森林狼族可不是。」
14
我愣了一瞬。
從小父王就告訴我,隻要殺死前任狼王,勝者便是新的狼王。
可戰紅鳶卻說,挑戰者殺死狼王後,還要贏下狼後,才可以坐上那個位置。
狼王之戰,歷來都是敗者必亡,絕不會點到為止。
可看著拔出長刀的戰紅鳶,我握著斬雪槍的手遲疑了。
我不想殺她。
從來都不想。
「糊糊,別猶豫,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我依舊猶豫著:或許還有更好的方法?
可下一刻,戰紅鳶的長刀轉瞬即至。
我下意識抬手,架住對方的刀鋒,幾乎是哀求般開口:
「我們不打,行不行?」
戰紅鳶眼裡有一瞬間的悲傷:
「莫瑾可能對不起你,對不起雪狼族。
「可作為夫君,從未虧欠我分毫。
「作為狼王,也未愧對族人。
「作為狼後,我當與你一戰。
「況且你不殺我,他們不會承認你的狼王之位。
「你還要不要報仇了?!」
說到最後,戰紅鳶的聲音幾乎染上厲色。
接下來幾招,戰紅鳶沒有絲毫手軟,招招式式朝著我的要害襲來。
就在一個錯身間,我的斬雪槍猛然刺入她的胸口。
我幾乎傻眼了,那一招我並未用力。
是她……自己撞了上來。
我接住她軟倒的身軀。
戰紅鳶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溫柔摸摸我的腦袋:
「糊糊變得好厲害,我很放心。」
我感受到她的體溫在快速流失,手忙腳亂想要捂住她的傷口:
「對不起……對不起!」
戰紅鳶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依舊還是個傻姑娘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你選擇復仇,莫瑾選擇改命。
「大家都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這一場必敗之戰,也是我認為對的事,你無須愧疚。」
戰紅鳶用盡最後的力氣,把自己的長刀遞給我:
「你知道嗎?我出生時卜的那一卦是『以命奉王』。
「以前我以為指的是莫瑾,現在我知道了,是你。
「我將紅鳶刀贈給你。
「願你盡斬魑魅,無堅不摧。
「帶狼族殺出一個未來。」
戰紅鳶死後,狼族獸人盡皆臣服。
我帶著斬雪槍與紅鸞刀殺進虎族領地,一槍將虎王挑落王座。
虎族從那時起四分五裂,再不復往日榮光。
史書記載:大昭三十七年,廢獸為王。
15
塵埃落定之後,雪九和阿洛回到狼族。
狼族不再避世,在雪九的治理下,狼族與人類開啟互市。
雙方可以進行貿易、僱佣,狼族獸人也能上學堂。
隻有狼王一脈可以誕育子嗣的習俗被廢除。
起初也有族人反對,認為太過驚世駭俗。
雪九隻笑答:
「那就讓我罪在當下,功在千秋吧。」
也是從此刻開始,狼族獸人可以光明正大行走在陽光下。
與人類無異,與眾生無異。
唯一讓我耿耿於懷的,就是莫瑾的屍體始終沒有找到。
倒也不是想給他收屍,但總怕他沒死透。
一切都在越來越好,唯一的問題,就是我越來越虛弱了。
就在雪九和阿洛大婚那天,我將戰紅鳶留給我的長刀送給阿洛,又將斬雪槍留給雪九。
我笑眯眯地看著兩人拜了狼神,結為夫妻。
湊熱鬧的狼群裡,有一條老得不成樣子的老狼,毛發都白了,還不屈不撓擠在最熱鬧的地方。
我拿起兩杯酒湊過去,自來熟地碰了杯:
「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狼族一統,對吧,狼神?」
對方頓了一下,假裝耳聾眼花,嘬完了酒就開溜。
遠遠一個聲音傳來:
「辛苦了,小貪狼。」
16
雪九大婚後正式接任為狼王。
我獨自離開,回到了皇宮。
遠遠看見一個人影站在雪中。
一旁的小內監苦口婆心:
「皇上,龍體為重,回去吧!
「至少讓奴才幫您掸掸肩上的雪。」
南宮瑜很固執:
「朕不!
「朕就要淋雪!讓她愧疚!難過!
「……嗚嗚嗚嗚!她不要朕了!」
我:「……」
為了避免堂堂皇帝當街痛哭,我忙不迭一遛兒小跑衝上去:
「南宮瑜,我回來了。」
對方愣愣地盯了我半晌,浮誇的哭聲含在喉嚨中,片刻就變成了真實的哽咽:
「糊糊,不走了吧?」
「嗯,哪兒都不去了。」
我和南宮瑜心滿意足地吃了半個月羊肉鍋子,成功雙雙上火。
這天晨起,南宮瑜剛睜眼就含糊道:
「太醫說了,你不能再吃肉了。
「咱們今天吃點菜菜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一聲含糊的「嗷嗚」。
南宮瑜瞬間清醒,輕顫著手掀開被子。
我晃了晃尾巴看著他。
南宮瑜愣了半晌,隨即若無其事地轉身:
「這個太醫在胡說八道,咱們不聽他的。
「今天就罰他俸祿,都給糊糊買肉吃好不好?」
我歡快地扭了扭毛茸茸的耳朵,討好地湊上去舔舐南宮瑜的臉。
南宮瑜卻驟然轉身,聲音都變了調兒,背著我一個勁兒地抹臉。
我歪了歪頭:南宮瑜怎麼也學我?改用口水洗臉了?
雪九被緊急叫進了皇宮。
我依稀聽見他們的對話,說什麼「恢復獸形後,壽命隻剩十天了」。
很快南宮瑜就回來了,他強笑著看向我:
「今天帶糊糊出去玩好不好?
「你還沒好好逛過皇城呢。」
我興高採烈地一躍而起:那還等什麼?快走快走!
南宮瑜和雪九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生怕我餓了渴了累了。
就在我津津有味啃著一個冰糖肘子時,不遠處一個癩頭乞丐突然朝我衝來。
我嚇了一跳:噫!好髒。
下意識躲到南宮瑜身後打量對方:嘶!眼熟?
對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難聞的氣味,一條腿斷了,毛發被剃光,身上還長著黃癣。
我歪了歪頭,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是誰。
可能認錯了吧?
看了半晌,又覺得他有點可憐,一定吃不起肉。
我不舍地看了看剛啃了一口的冰糖肘子,小心翼翼地放到離他不遠的地方:「請你吃。」
明明他應該聽不懂我說話,可那一刻,他突然哭了。
南宮瑜開口:
「走了糊糊,回宮去。
「今晚做烤鹿肉給你吃。」
雪九也憤恨地看了一眼那乞丐,擋住他看向我的視線。
我依稀聽見他喃喃自語:
「你怎麼能不認識我呢?
「你恨我也好啊。」
17
我宣布南宮瑜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自從那天起, 他每天都給我好多好吃的, 還陪我玩。
第一天, 我們逛了皇城。
第二天,我們去抓魚。
第三天,我們去郊遊。
第四天, 他抱著我騎馬, 那馬嚇得瑟瑟發抖,卻被南宮瑜強行拽住。
我嚴肅臉端坐在馬背上, 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全世界第一條騎馬的狼。
第五天,御史眼神復雜地與我對視,一支毛筆顫啊顫:
「老天奶啊!君王不早朝的對象是一頭狼啊!」
並開始認真反思, 自己是不是對先皇太苛刻了?
起碼人家愛的是美人。
第六天, 南宮瑜上早朝了。
眾位大臣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跟皇上擠在一張龍椅上的我,一個勁兒倒抽氣。
我不好意思地縮了縮爪爪:怎麼覺得他們不喜歡我呢?
南宮瑜安慰我:
「他們是被你的王霸之氣所震懾。」
順便一個眼刀掃下去,眾人立刻配合:
「啊對對對!我們好怕。」
我昂首挺胸端起範兒:唉都怪我太有氣勢。
第七天,南宮瑜有點魂不守舍,他踩了我的尾巴!
我抱著尾巴瘋狂舔舐, 嗚嗚掉眼淚珠子。
南宮瑜第一百零八次跟我道歉。
雪九安慰地拍拍他:
「她沒咬你就是原諒你了。」
第八天,我們去雪狼峰看了日出。
第九天, 狼族獸人的哀鳴響徹整夜。
南宮瑜粘了我一整天, 臨睡前,他把我抱在懷裡:
「糊糊,別走好不好?」
我不解地歪頭:
「去哪兒?我哪兒也不想去。
「我最喜歡你了, 才不要離開你。」
南宮瑜把臉貼在我毛茸茸的腦袋上,半晌有什麼湿乎乎的東西打湿了我的皮毛。
我努力仰起頭, 舔了舔南宮瑜湿乎乎的臉:
「明天我還想看日出,好不好?」
南宮瑜的手縮緊了幾分,半晌才溫柔道:
「好。」
「晚安。」
「到時還要分神保護她。」
「(「」我心滿意足地摟住,伸了個漫長的懶腰。
南宮瑜將我抱在懷裡一整夜,就那麼呆呆地坐著, 始終沒有放手。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我在三歲時順利化形,成為一個威風凜凜的狼王,統帥三族。
有疼我的父王和母後,還有一群幼崽弟弟妹妹。
戰紅鳶在門口喊我:
「你懶死了!出來過兩招。」
母後正洗淨崽崽,掛在院中晾幹。
父王任勞任怨地將鹿肉撕碎, 一條條喂給剛出生的狼崽子。
可我卻急得要命,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下一刻,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糊糊, 太陽出來了。
「快起來看日出啊。」
我突然安心了, 這才對嘛, 整整齊齊一家人。
我打了個哈欠,蜷縮起身子, 打算曬著太陽眯一會兒。
可總有一個聲音在喚我:
「糊糊, 不要睡。
「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晃晃尾巴,懶洋洋蹭了蹭他:
「南宮瑜,你好吵,我想睡覺。」
大昭三十九年, 年輕的帝王一夜白頭,泣不成聲:
「糊糊,你個小混蛋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