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本,我們母子倆的日子可以快快活活地過下去。
可罐兒四歲時,染上了惡疾。
我帶他遍訪名醫,得到的答案卻都一樣——
我的孩子活不過七歲。
我忍痛問他有什麼心願。
罐兒說:「想要爹爹、娘親都和罐兒在一起。」
我這才帶著他進京尋親。
我每講一句,苑時清的眉頭就皺緊一分。
待我說完,他臉上的表情已經嚴肅得讓我都有點害怕。
「阿秋,我以性命起誓,」他認真地道,「那個登徒子,絕不是我苑時清。」
我還沒說什麼,苑知澤就急著補充道:「也絕對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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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嗤笑道:「以嚴酷著稱的苑御史,原來也這麼擅長抵賴嗎?」
刀刃又離苑時清近了半分,「拒不招供的犯人該怎麼審,還請大人教教我。」
苑時清身子都繃緊了,嘴上還在教育我:「阿秋,你冷靜些,按照大陳律,劫持人質,還濫用私刑,是要罪加一等的。」
作為一個人渣,還開口閉口大陳律,這人臉皮得有三尺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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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刀都擱在脖子上了,他竟然還不承認,莫非……
我問:「你失憶過?」
他搖頭道:「沒有。」
見他這般坦然,我又有些疑惑了。
若他真的心裡有鬼,何不先認下失憶,脫離險境再說?
我心中猶豫,便暫時收了刀子。
苑時清於是轉頭,對他哥說道:「大哥沒什麼想說的嗎?」
「滴血驗親的結果指向的是你,我有什麼好說的?」他哥瞪眼。
「滴血驗親?」苑時清皺眉,「這就是阿秋認準我的理由?」
我把他的血拿給他看:「你怎麼解釋?」
苑時清道:「大哥的呢?」
我把苑知澤的血也拿給他看。
然而,我餘光一瞥,不由大吃一驚。
苑知澤的血此刻竟也和罐兒的融在一起了!
我自語道:「難道叔伯父的血也可以融?」
苑時清搖了搖頭,語氣無奈:「阿秋,滴血認親本就是不可靠的。你若不信,可以再取你我的血倒在一起試試看。」
苑知澤:「萬一她是咱們失散多年的妹妹呢?」
他弟瞪了他一眼。
我心煩意亂,沒有說話。
苑時清又對他哥道:「我讓你說的,是六年前的五月初六。」
他哥愣了愣,隨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哦,我想起來了!那日阿清遇到刺客,受傷昏迷,後來刺客追個沒完,我就讓好幾名護衛易容成阿清的模樣,四下奔逃,引開刺客。」
苑時清點頭道:「那個登徒子極有可能正是其中之一。」
頓了頓,他繼續道,「阿秋若是信任我,不妨暫時隨我回府。我定查出此人,還你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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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刀鞘輕輕拍著手心,樂了:「我憑什麼信任你?」
苑時清不急不慌地道:「就憑,這是你現在獲取真相、懲治賊人的唯一途徑。」
我嗤笑道:「我倒也不至於為了這個真相主動蹲大獄。若是我答應你,你能保證對我之前的罪過既往不咎嗎?」
苑時清搖頭道:「對不起,阿秋,大陳律在上,恕我當前難以做出保證。但我會盡力。」
不得不說,他這番話十分出乎我的意料。
我本以為他會滿口答應,畢竟他和他哥的小命現在都捏在我手裡。
沒想到,都命懸一線了,他還惦記著大陳律。
這位苑御史,倒還真有點清正的樣子。
也罷。
反正一直綁著他也不是個事兒。
姑且信他一次吧。
我揮刀斬斷縛住二人的繩子。
「不過,」我轉頭看了看蹲在遠處玩土的罐兒,「罐兒還在的時候,我並不想『懲治』那個人。」
苑時清正整理衣裳,聞言,壓低了聲音道:「阿秋,那個人可是侵犯了你的賊人。」
可那個人也是我苦命的兒子心心念念的父親。
我嘆了口氣,搖頭不語。
苑時清轉頭望向罐兒:「其實,孩子隻是希望獲得父親的疼愛罷了。」
「嗯。」我隨聲附和。
「罐兒已經把我當成了他的父親,他現在渴望的愛,和那個登徒子無關。」
領會到他的意思,我驚訝地抬頭看他。
都不再受制於我了,難道他還願意繼續給罐兒當爹嗎?
苑時清看出了我的詫異,微微一笑道:「阿秋,你信不信?我昨日答應罐兒的時候,就是心甘情願的。」
說著,他舉步走向罐兒,蹲下來摸了摸他的後腦勺。
「寶寶,跟爹爹回家,好不好?」
我的心霎時間顫了顫。
他哥在旁瞠目結舌:「這這這……這還是我那個又臭又硬的弟弟嗎?」
然而罐兒還記仇,大聲嚷嚷:「不好!對娘親不好的爹爹不能要!」
苑時清點頭道:「對,爹爹錯了,爹爹一定改。」
他牽起罐兒,走回我身邊,又朝我伸出手。
「罐兒和娘親,都是爹爹的心頭肉。」
說話時,他含笑注視著我,語氣深情極了。
明知道隻是哄孩子的假話,卻竟扯動了我的心緒。
我鬼使神差地,就把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苑知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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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兒樂瘋了,「咯咯咯」地,一路笑到苑府。
這還沒完,小祖宗得寸進尺:「罐兒想睡在爹爹和娘親中間!」
我:「別鬧了!」
苑時清:「沒問題!」
……
於是過了一會兒,我和苑時清就直挺挺地躺在同一張床上了。
熬啊熬,終於熬到了罐兒睡著。
小呼嚕聲一起,我瞬間就彈了起來。
苑時清也坐起來了,他抿起唇,一副忍笑的模樣,用氣聲對我道:「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說完他就出了房間,輕輕地替我和罐兒關好門。
折騰了一整夜加半個上午,真的很累,但我卻一時難以入眠。
雖然輕信於人是行走江湖之大忌。
但我還是不得不承認,我開始信任苑時清了。
因為,從昨日我當街劫走他,到現在,他從未表現出任何對我和罐兒不利的傾向。
即使被我折騰得挺慘。
而且我也沒有理由懷疑他還憋著別的陰謀,畢竟我和罐兒身上都沒有任何值得圖謀的東西。
難道我真的遇上聖人了?
我不由沉思起來,沉思著,沉思著,就沉入了夢鄉。
第二日正午,我在苑時清喊吃飯的聲音中醒來。
等我打開門,他就進屋來,親自帶著罐兒便便、換衣、洗漱。
午飯他仍舊全程抱著罐兒親手喂。
喂完飯,他問我:「寶寶的藥呢?」
我從愣怔中回過神來,連忙從身上掏出藥瓶遞給他。
天哪,吃藥的事他竟也記得,我都差點忘了!
這個男人他也……
太賢惠了吧?!
苑時清甚至專門告假,陪了罐兒好幾天。
在家蹴鞠喂魚鬥蛐蛐,出門逛街買糖葫蘆……
嗯,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很喜歡吃糖葫蘆。
同時,他把當年易容成他的護衛,一一梳理了一遍。
這些人中,一大半還留在府中,一小半已經通過武舉入仕。
苑時清便把留下來的叫來與我說話,讓我聽聲辨人。
聽了一圈,沒有得出任何結果。
我又慚愧又著急:「我好像不記得那個人的聲音了。」
「沒關系的。」苑時清安慰我,「或許的確不在這些人之中。我會找個機會,再讓你見見那幾名已經入仕的,我相信,等你再聽到他的聲音,你會想起來的。」
苑時清的語氣永遠沉穩而溫和,能夠撫平人心中的不安。
我望著他眼中的笑意,神思忽然脫離了控制,不知遊向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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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時清所說的機會,來得比我想象得快。
這天傍晚,他從衙門回來,對我道:「阿秋,今晚有同僚在家中設宴,你扮作婢女,跟我一起去。」
我怔了怔。
難道,究竟能不能找出那個人,今晚就能見分曉了嗎?
我心頭莫名地有點抗拒,就亂找借口推脫:「可是,我一個賊,混到官堆裡去,害怕……」
苑時清挑了挑眉,笑了:「阿秋連我都敢綁,還怕見官?不會吧?」
我無地自容地避開了他的目光,換了個借口:「我聽說你們當官的喜歡在宴會上互送婢女,萬一有人討要我……」
這回苑時清幹脆笑出了聲:「放心,還沒人敢從我身邊要人。」
說著,他微微湊近我,壓低聲音道,「別怕,天塌了我也替你頂著。」
我一驚,下意識地抬頭看他。
他卻不再說什麼,笑著更衣去了。
我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剛才他那句話……
好耳熟啊。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曾經,那是我的口頭禪。
當年我帶著一整條街的小孩混飯吃的時候,就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苑時清也這麼說……
應該是巧合吧?
一番梳妝後,我跟著苑時清,來到了宴會現場。
宴上觥籌交錯,苑時清帶著我,和當年的護衛逐一攀談。
聲音聽著都不耳熟,我愈發心急如焚。
直到我們來至一名名叫嚴孜衡的高官面前。
他當時已然微醺,舉著酒杯對苑時清道:「苑御史,別來無恙!」
我猛然倒吸一口涼氣。
是他!
果然如苑時清所言,當我再次聽到他的聲音,那日痛苦的記憶立刻就被喚醒了。
我很確定,那個人就是他!
按照我們事先約定好的,我偷偷拽了拽苑時清的衣服。
於是他以敘舊為由,在嚴孜衡身邊坐下了。
苑時清一邊闲聊,一邊頻繁給嚴孜衡敬酒。
而嚴孜衡看起來也頗為嗜酒,來者不拒,沒一會兒,臉色就變得酡紅。
這時,他放下杯子,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來,倒出一粒藥丸服下。
熟悉的藥味猝然在夜空中飄散。
我瞪大了眼。
是和罐兒的一模一樣的藥!
看來這種病是他們的家族病!
可為什麼嚴孜衡就能活過七歲?
一絲希望在心底悄然升起。
我暗暗攥緊了袖口。
苑時清笑著把話題引到藥上:「嚴兄原來是有備而來,早就做好了痛飲千杯的打算吧?這解酒藥好用嗎?」
嚴孜衡擺手:「這可不是解酒藥……」
我忍不住皺緊了眉。
嚴孜衡笑道,「是救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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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的舞樂刺耳難聽。
我豎起耳朵,捕捉著嚴孜衡說出的每一個字。
「我家祖傳的毛病。」他嘆道,「天天吃藥,真是煩死個人。」
苑時清笑著又給他斟上一杯:「隻要不危及性命,麻煩點也罷了。」
「怎麼不危及性命?」嚴孜衡擺手,「三日不吃就要發作;百日不吃,神仙也救不回。」
我握緊了拳頭。
苑時清故作震驚:「哦?難道出生不足三日的小兒也要吃嗎?」
嚴孜衡道:「那倒不必,此病三歲以後才會發病,三歲前吃上就行。」
「原來如此。」苑時清若有所思,「欸,我記得嚴大人與夫人尚未生子?」
「對。」嚴孜衡點頭,緊接著露出一個神秘的笑,「但我和別的女人生過一個兒子。」
我險些沒有拿住手裡的扇子。
苑時清露出感興趣的表情,改用大碗給他斟酒:「這我倒從未聽聞。」
嚴孜衡一口全幹了,打出一個酒嗝,笑嘻嘻地道:「說起來,這事還與苑御史有些關系。」
「我?」
「當年我奉苑尚書之令,幫您引開刺客,途中遇到個善良的美女,答應替我打掩護。」
「然後呢?」
「刺客來得快,人數還多,隻要她不想死,就得任老子擺布。這麼好的機會,不上還是男人嗎?」嚴孜衡臉色愈紅,眼神猥瑣,「後來那個傻婆娘氣得要殺我,還好我聰明,三言兩語就騙得她放我走了。」
「那你怎麼知道她給你生了個兒子?」
「好巧不巧,後來我又路過那裡,親眼見到她帶著個剛會走路的娃子。」
「或許是她和別人生的呢?」
嚴孜衡擺手,笑得竟有幾分得意:「那個娃的走路姿勢,一看就知道距離發病不遠了,肯定隻能是我家的種。」
「那個女人知道該給孩子吃藥了嗎?」
「女人都是頭發長見識短的貨,怎麼可能知道?可憐嘍,老子的第一個兒子,活不過七歲,哈哈哈!」
「那你為何不告訴她?」
「告訴她幹什麼?」嚴孜衡詫異地挑眉,「我又不可能認回那個娃,讓他活下來,萬一哪天找上老子來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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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時清臉上的笑開始維持不住了。
嚴孜衡兀自說得開懷:「而且我這也是為了苑御史著想嘛,畢竟當時我易容成了您的樣子,萬一那女人找到您那兒去了,可怎麼辦?哈哈哈哈哈哈,苑御史一世英名哦,可不能毀在我手裡!」
「嚴大人,」苑時清冷笑,「虎毒不食子,你可真是枉生為人。」
嚴孜衡醉得太厲害,竟沒聽懂苑時清的指責之意,還舉起酒盞來想要與他碰杯:「什麼子不子的,路上隨便撒了個種而已哈哈哈——呃!」
我忍無可忍,猛地撲了過去,一刀捅在了嚴孜衡肩頭。
「阿秋,不可!」
苑時清驚叫,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又將我拉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