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為給兒子找個爹,我當街強搶了個男人回來。
夜裡,官兵把我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我抱緊男人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
「你們有長達半天的父子情分,你怎麼下得去手?」
男人勾唇一笑:
「也對,那就去母留子吧。」
1
集市上,罐兒抱住了男人的大腿。
聲音甜美:「爹爹!」
男人怔了怔,低頭一看,就很溫和地笑了。
「小朋友,你也想吃是不是?」
男人大方地把手裡的糖葫蘆遞給罐兒。
罐兒接過去咬了一口,很開心地牽住他的手:「爹爹,回家!」
男人抬起頭,禮貌地問我:「這是令郎嗎?」
我笑眯眯:「現在也是令郎了。」
男人動了動精致的眉毛:「姑娘真會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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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我問,「你不認?」
男人笑容無奈:「姑娘想要什麼,不妨直說。」
「我兒子缺個爹,你明白了嗎?」
說罷,我一個手刀劈暈了他。
麻袋一套,扛到肩上。
另一隻手抱起罐兒。
在「強搶民男啦」的驚呼聲中,我一溜煙逃離了現場。
2
回到家,我把男人從麻袋裡倒出來。
擦了擦灰,綁到椅子上。
冷茶照著臉一潑。
男人慢慢轉醒,目光十分凌厲地掃過我和罐兒。
罐兒拿著小帕子,非常專注地幫他擦拭臉上的水漬。
我迎著他的目光,解釋道:「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你要麼好好給罐兒當爹,要麼就綁在這裡直到餓死,自己選一個吧。」
罐兒熱情建議:「爹爹選第一個!罐兒會乖乖聽話,好好孝敬爹爹!」
男人雖然眼神有點兇,卻沒發火,隻是笑著問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對答如流:「御史中丞苑時清,知名酷吏,自創了九九八十一種酷刑,凡是進了臺獄的犯人,沒有一個是豎著走出去的。」
他聽完「撲哧」笑了:「你既然知道,還不快放了我?依照大陳律,劫持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那你答應給罐兒當爹了嗎?」
他啞然半晌,問我:
「姑娘,你我素不相識,我實在想不通,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
好一個「素不相識」。
也對,確實是在「素不相識」的情況下,一起生了個孩子。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頭,道:
「想不通沒關系,餓一餓就想通了。」
說完我就出去了。
罐兒願意留下陪他,我也沒有阻止,隻叮囑不能給他松綁。
隨後我進了廚房,準備午飯。
沒一會兒,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我聽著不對,匆忙轉頭。
果然,罐兒牽著苑時清的手,一同走進了廚房。
我大驚,一把扯過罐兒,護在懷中。
袖裡短刀瞬間滑至手心,刀刃迫近苑時清。
苑時清卻並不怕,他從容地笑了笑,舉起雙手,後退了一步。
罐兒扯著我的袖子,道:「娘親別緊張,爹爹答應當罐兒的爹爹啦!」
我挑眉,對苑時清以目相詢。
他含笑點頭,眼神落在我身上,便像凝住了一般,不肯離開。
我心裡暗罵了句「登徒子」,不動聲色地把領口拽緊了些。
「那再好不過了。」
我收了刀,拿來镣銬鎖住他的手腳,然後道,「你先出去等飯吧。」
苑時清點頭笑道:「辛苦娘子了。」
我咬牙。
手裡的刀又在蠢蠢欲動了。
看在罐兒的面子上,我忍。
苑時清走後,我問罐兒:「爹爹為什麼又答應了?」
罐兒道:「他問娘親的姓名,我一說,他就答應啦!」
原來如此。
我說呢,剛才寧死不屈的,一轉眼就又變了態度。
我暗自冷笑,摸了摸罐兒的頭:「罐兒還是要記住,你不能離開娘親,和爹爹單獨相處。」
3
我叫黎枝秋,曾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
人送外號「妙手娘子」。
雖然自從生了罐兒我就金盆洗手了,但官府從未放棄追捕我。
想必苑時清答應認子是假,想借機抓我才是真。
無妨,既然他想演,我便陪他演一演。
苑時清的演技也的確一流。
晚飯時,他全程抱著罐兒,一面給他喂飯,一面還不忘關照我多吃菜。
還真像個賢夫慈父。
到了睡覺的點兒,他又柔聲細語地給罐兒唱催眠曲。
等到罐兒睡著,他便也躺下,還立馬合上眼睛。
我眉頭一挑:「你,去那裡睡。」
我指著地上鋪好的被褥。
如果不是我太窮,家裡隻有一間臥房,我連讓他跟我們睡在同一間屋子裡都不可能,遑論同一張床。
苑時清睜了眼,但不動,衝我笑道:「既然你是罐兒的娘,我是罐兒的爹,那你我不該同床共枕嗎?」
我笑得停不下來:「苑時清,你又打起老娘的主意了?」
他一怔:「什麼叫『又』?」
此人的裝傻功夫實在一流。
我懶得與他多說,又指了指地鋪。
他笑盈盈地爬起來滾下去了。
「乖乖睡覺。」我冷聲道,「明天還要早起陪罐兒讀書。」
我很不和善,他卻並不惱,隻笑道:「那從前都是你親自教罐兒讀書嗎?」
他似乎是猜到我不識字,故意羞辱我。
我冷笑道:「自然隻能我教,誰讓他爹是個畜生。」
苑時清同情地看著我,嘆息道:「今後有我來替你教。」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
原本我以為,他隻是不想認罐兒,故意裝傻。
現在看來又不太像。
他似乎確實不認為罐兒是他兒子。
難道他真的……完全忘記了我?
4
忘沒忘記不知道。
但是苑時清這個爹真是當得盡職盡責。
喂飯哄睡也就罷了,半夜竟還知道專門起來抱著去尿尿。
我很滿意。
他記不記得我,原本就不重要。
我找他,純粹是為了罐兒。
然而,四更天的時候,一群官兵突然闖進了我家院子。
當時我人在茅房,見到衝天的火光,急忙跑出去。
苑時清已經被解救,正站在院中。
罐兒被他身邊的官兵抱在懷裡。
見罐兒被抓,我心急如焚。
都怪我太自信,以為自己搶人時跑得足夠快,不會那麼容易被找到。
現在可怎麼辦呢?
病急亂投醫,我跪到苑時清面前,假哭道:
「民女冒犯大人,罪該萬死。但罐兒是無辜的,請您看在你們那長達半天的父子情分上,饒了他吧!」
苑時清聽了我的話,嘴角彎了彎。
隨即他把罐兒抱到了自己懷裡。
「你說得有理。」他笑道,「那便去母留子吧。」
渾蛋!
半個時辰後,我和罐兒都被他帶到了苑府。
剛到門口,一個穿著官服的男人就迎了出來。
「大哥。」苑時清向他打招呼。
「沒受傷吧?」男人問。
「沒有。」苑時清道。
男人望著罐兒道:「還救回來個小孩?」
沒等苑時清回答,他又朝我抬了抬下巴,「怎麼不直接下獄,帶回家幹什麼?」
苑時清道:「你別管了,我自有打算。」
男人還要追問,但我被押走,關進了一間廂房裡,不知他是否問到了答案。
但我現在沒工夫關心苑時清究竟為何不把我下獄。
另一件事讓我的心緒起伏不定——
苑時清的這位大哥……
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若不是衣著不同,簡直就像是同一個人。
剛才我從押送我的官兵口中套出,他叫苑知澤,官拜尚書令,是苑時清的孪生兄長。
親眼見到了這兩張毫無區別的面孔,再聯想起苑時清好像當真不認識我。
我就不得不懷疑……
或許真的是我找錯了人?
5
想查出真相倒也不難。
等到外面安靜下來,我使出看家本領,打開門鎖,逃了出去。
第一件事,肯定是先找到罐兒。
沒想到,苑時清把罐兒安置在了他自己的房間。
我趴到房頂上時,罐兒正光腳站在地上,叉著腰罵他:
「對娘親不好的爹爹,就是大壞蛋!大壞蛋!」
苑時清還是一點也不生氣,指著地上的水盆道:「好好好,我是大壞蛋,罐兒先洗腳睡覺好不好?」
罐兒覺得不好,直接把兩隻髒兮兮的小胖腳塞進被窩裡蹭來蹭去,還嚷嚷道:「壞蛋快點還我娘親!」
「娘親劫持朝廷命官,犯的是重罪,我需要點時間,把她……」
把我怎麼樣啊?
苑時清有耐心說,罐兒卻沒耐心聽。
他扯開嗓子大哭:「嗚嗚嗚都怪罐兒,罐兒不該找娘親要爹爹!爹爹是大壞蛋,罐兒不要他了,娘親你回來呀——」
我忍不了了,一腳踩破了屋頂,再次打暈了苑時清。
趁著府中護衛反應不及時,我又跑去了苑知澤的房間。
同樣一巴掌拍暈。
於是,我左肩扛著苑時清,右肩扛著苑知澤,脖子上還掛著個罐兒。
施展輕功,逃出了苑府。
家是回不去了,我便將他們帶去荒郊,分別綁在兩棵大樹上。
然後我取出小刀,分別從他們二人和罐兒的指尖取了血。
下刀時,苑知澤疼醒了。
見我在滴血驗親,他驚訝地睜大了眼:「姑娘,你該不會認為,這孩子的父親,是我們兄弟二人之一吧?怎麼可能啊?呃,先不說我弟,我可從來沒見過你啊!」
聒噪得很。
我不搭理他,隻靜待檢驗的結果。
過了一會兒,苑知澤的血毫無反應。
而苑時清的血,和罐兒的融在了一起。
很好,看來我並沒有冤枉他。
正在此時,他慢慢蘇醒了過來。
我拔出短刀,抵在他頸上。
苑時清還沒搞清楚情況,隻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慢慢慢!」他哥忙道,「先把話說清楚,咱們再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好不好?」
苑時清稍稍清醒了些,皺眉問我:「阿秋,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死盯著他的眼睛,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他沉默了一瞬,道:「你問的是什麼事?」
我耐著性子道:「我問的是,六年前的五月初六。」
6
那天,一個帶傷的男人闖進了我家。
他拿出塊腰牌,說自己是朝廷命官,有歹人正在追他,求我幫他打掩護。
我剛答應,就被他抱到了床上。
衣服被一層層解開時,我還在勸解自己:
看一下也不會死,救人要緊。
直到強烈的疼痛驟然來襲。
我咬著牙想要推開他,可是已經晚了。
追兵已經進門。
他若是現在暴露,我也得一起死。
危機解除後,我憤怒地質問他為何要假戲真做。
他又是道歉又是道謝,還承諾一個月內回來接我,會對我的終身負責。
可我不需要他「負責」。
我隻想一刀殺了他。
然而,他說自己身負重任,稍有差池,朝廷恐生大亂。
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卻也不想耽誤家國大事。
所以我放走了他。
兩個月過去,他也沒有來接我。
這倒無所謂,因為即使他來了,我也不會跟他走。
但是,我懷孕了。
雖然孩子爹是個畜生,但孩子是無辜的,我也正需要一個途徑來排遣寂寞。
於是我選擇生下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