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把我們的過往都回憶了一遍，怎麼也想不出來。
可是我突然就想起來了。
21
「你出徵前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你突然說了你的字：豐息
豐息豐息，倒過來不就是西風麼？
你當時就是在提醒我吧。
可是我太笨了，竟然今天才記起來。
那邊你八歲，我七歲。
我第一次偷跑出宮，迷路了，在街上到處闲逛，找樂子。
你被人追殺，狼狽的像個小乞丐。
那日我們恰好都躲在破廟裡，你躲在牆角任憑我如何聒噪也不肯開口說一句話。
我當你是個啞巴，還故意逗你。
可是追你的人來了，你怕連累我，想自己離開，還恐嚇我不讓我跟著。
我哪有那麼聽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小乞丐，雖然半張臉都黑漆漆的，可那雙眸子卻像天上的星。
我呢，又仗著自己有些功夫，大著膽子跟著你。
眼看著你走不動，要暈過去，卻還是梗著脖子強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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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嫌你走的太慢，把你敲暈，背著你跑了起來。
不知道是你運氣好還是我運氣好，竟然被我們躲過了。
你看，如今看來多半是我運氣好一些，不然為什麼是你躺在這裡，任我欺負呢？」
彭珏眼角溢出淚水，他聽見了。
我看著他哭，卻笑了。
「你能聽見了，那就是沒事了，過幾日你就能醒了，你好好調理，定能恢復從前的狀態，再尋個好姑娘，娶回家，生幾個娃娃。」
「不要再拿婚姻做籌碼了，你這已經是二婚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姑娘相中你。」
我掩嘴輕笑，卻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咳咳咳著竟咳出了一口血。
我假裝沒事，繼續講故事：「唉，你還記得嗎？那天你醒過來，終於開口說話了，第一句就是罵我蠢。
我當然沒生氣了，我知道你是不想連累旁人，果然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你生了一雙好看的眼睛，心也跟著好看。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你沒理我，我當時以為你真的是個小乞丐，沒有名字，恰逢我們藏身的胡同刮起來陣陣西風，寒冬裡的西風打在人身上如像刀一樣生疼。
我拍拍你的肩說，不如就叫你西風吧。希望你從此刻起，乘風破浪，重獲新生。
說完我就跟你告別了。
把身上的錢還都偷偷丟在了地上，也不知道你看到了沒有。」
22
我和小可愛決定去南方之前再去見一面父皇。
這一月我和小可愛找遍了京城也沒有娘親的絲毫線索。
或許他那裡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一向精神矍鑠的父皇仿佛突然老了。
他見到我，滿眼內疚。
顫抖的手從懷裡摸出一封信和一個荷包。
我打開信，入眼的是母親熟悉的字跡。
信看完，我徹底死心了。
母親是真的離開我了。
信紙從手中滑落，小可愛背起我，一步一步離開了皇宮，這麼多年我從沒覺得皇宮如此冷清，夕陽的餘暉灑在城牆上，日暮途窮。
23
「姐姐。」
「嗯。」
「我們去哪。」
「去南邊吧。想去看看母親。」我哽咽。
「好。」
「姐姐。」
「嗯。」
「你睡著了？」
「嗯。」
「姐姐。」
「嗯」
「我也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你不要睡。」
「好。」
「姐姐，其實，我知道自己是誰。」
「我也知道。」
娘的信裡有我要的答案。
小可愛，是彭珏的弟弟。
當年彭珏的母親和我娘都是聽雨樓的人，一個是頂級殺手，一個是聖女。
二人卻都愛上了不應該愛的男人。
一輩子都在躲躲藏藏，最後卻都又因聽雨樓而死。
彭珏的母親拒絕回去，聽雨樓樓主喜歡他母親，因愛生恨，出動了所有殺手，在半路伏擊彭老將軍。
母親得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彭老將軍已經隻剩最後一口氣。
彭珏的母親被暗衛護著躲進林子裡，母親找到她時已經被樓主抓住。
而小彭珏也被衝散了，下落不明。
母親沒有出手，又悄無聲息的回到樓裡。
因為彭老將軍告訴她，愛妻有了身孕，求她保全。
母親假裝什麼也沒發生。
24
她是樓裡的聖女，從小被各種靈藥泡著長大，醫術更是不凡。
樓主把彭珏的母親關了禁閉，平日裡隻讓母親去開解她，替她調理身體。
樓主本想把孩子打掉，但這也會要了孩子母親的命，所以決定生出來再殺掉。
母親早就看出了樓主的想法，小可愛出生時，彭珏的母親就自盡了，母親拿一個死嬰換了小可愛。
再後來，就是母親執行任務去行刺父皇，很老套的被父皇策反了。
我卻明白，聽雨樓裡的人一輩子都被當作工具，但凡遇到一個人對他們真心相待，她們很容易就會陷進去。
甚至不惜付出一切，和彭珏一起策劃了一場大戲。
聽雨樓的聖女，本就是一味世間難覓的靈藥。
傳說她的心頭血，有起死回生之效，母親死前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心痛的沒辦法呼吸，渾身無力，意識也開始模糊，手中捏著的荷包也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姐姐！」耳邊傳來小可愛的驚呼聲。
我已經沒辦法回應了。
我想，我可能去不了南邊了。
娘，你等等我，我們就快見面了。
柳兒好想你，好想再讓你抱抱我。
一月後，御書房。
魏無忌跪在地上表情十分堅定：「陛下，天下已經安定，臣要辭官。」
皇帝嘆息一聲，短短一月，他已經頭發花白。
「你要去尋柳兒？」
魏無忌沒有回答，隻是堅毅的眼神卻回答了一切。
「那日，柳兒用了禁術，金針刺穴強行把內力度給了你，這種術法對自身損耗極大，即使是個正常人都無法保全性命，何況柳兒本就…」
皇帝面色暗黃，渾濁的眼睛裡突然出現了紅色。
魏無忌沒想到，他終究還是護不了她，從小到大都是她在保護他。
那日隨她跳了崖，卻還是落到了聽雨樓的手裡，為了保護她，他將計就計假裝投誠，還娶了聽雨樓樓主的女兒。
傷了她的心。
自以為是的救她，把內力通過蠱蟲引到她的體內，卻害她動用禁術還給他。
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對她有所隱瞞，她就不會以身犯險去找解藥。
是他，辜負了她的信任。
25
「朕錯了。」
皇帝靠在椅背上，目光飄忽，仿佛陷入了回憶。
他建國以來，南北叛軍數次挑起戰事，百姓苦不堪言。
不管如何追繳，可狡兔三窟，總是抓不住幕後主使。
於是他想用一計請君入瓮。
讓魏無忌示弱，故意中毒，誘敵深入，起先對方還有所懷疑，遲遲不敢妄動。
沒想到後來柳兒橫插一腳，他們正好將計就計，讓魏無忌借此假意叛國，叛軍確實上鉤了。
浩浩蕩蕩的殺入皇城，殺了假皇帝，帶走了柳兒的母妃，曾經的影殺，他此生唯一喜歡的女子。
她說她躲了一輩子，不想讓柳兒再繼續這樣過一輩子，聽雨樓的聖女，代代相傳，她要親手了結這宿命。
可是他明白，她何嘗不是為了他。
可是，為了天下，他舍棄了她。
他從此也丟了自己。
魏無忌從御書房出來，一人一騎, 由北向南，開始了漫長的尋人之途。
他也不知道柳兒在哪裡, 但是隻要一天沒有找到人, 他就會一直找下去。
26
三年後, 煙波江畔。
一隻小船漫無目的的飄在江上, 煙雨江南，正直盛夏。
小船上坐著一個身形消瘦的女子, 手裡搖著一把美人團扇。
「姐姐, 那人已經找了你三年了，過幾天就要到揚州境內了，你真不想見他了嗎？」
說話的少年正是小可愛，他身量已經拔高了許多，曾經稚嫩的臉也蛻變成熟, 隱約間有些彭珏的影子。
我有氣無力的說道：「長痛不如短痛。」
雖然吃了母親荷包裡心頭血做的續命丹, 可是我隻剩五年壽命了。
又何必再去打擾別人。
小可愛欲言又止，他實在有些無法理解，人生在世，當及時行樂，哪怕隻有一天的活頭, 也應該同喜歡的人一起度過。
雖然他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好了, 眼看就要下雨了，快去把魚燉上, 我可是饞了好幾日了。」
小可愛抬頭看了一眼有些變暗的天際, 終是把話吞回了肚子裡。
由他陪著姐姐，也好。
27
小可愛一頭鑽進船艙，忙活起來。
不會做飯的少年已經修煉了一手好廚藝, 不過半個時辰，魚香味剛剛飄出，一場傾盆大雨就澆了下來。
我和小可愛坐在船艙，聽著鍋裡咕嘟咕嘟的湯沸之聲, 配著雨水擊打在船上的叮咚聲，仿佛這個小世界自成一宇。
正要準備喝一碗熱氣騰騰的鮮美白湯, 突然艙外有人高呼：「行至此處, 忽遇暴雨，不知可否上船一避。」
小可愛看了我一眼，我輕輕點頭, 這夏天的雨確實來的急，一般小船的船艙根本遮不住這傾盆大雨，夜黑浪高, 一個不小心還會失足落水。
生命可貴，能幫就幫。
小可愛掀開一角簾子, 鑽了出去, 我無意間看了一眼簾子外，一個男子撐著一個竹筏, 渾身湿透，卻身姿挺拔堅毅，絲毫不顯狼狽的站在那裡。
我瞳孔猛的一縮, 小可愛也撐著簾子定在了那裡。
隻有竹筏上的人，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仿佛整個雨夜都變得溫柔起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