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2
到家還沒站穩,我就又被我爸扇得踉跄倒地。
他為我提出離婚的事氣瘋了。
「你以為現在離婚得益的是誰?得益的是那個讓你討厭的女人,你就這麼把守了十年的東西讓給她了?我幾代經商怎麼養了你這麼個蠢笨的女兒!」
我爸還在衡量利益。
我媽也臉色發黑,讓我去和他們道個歉。
「你現在不懂,以後就知道了,孩子和錢多麼重要。」
「多重要?」
可能沒想到我會開口,我媽被問在了原地。
「媽。」我望著她,「你真的覺得幸福嗎?」
和我爸聯姻後,每天打不完的架,外面看起來多光鮮亮麗,內裡就有多骯髒不堪。
培養出一個木偶傀儡般的女兒,然後聯姻,循環往復。
我不知道怎麼就戳中我爸的心事了。
他指著我。
「是啊,要不是你是個女兒,我用得著這麼掛心?
「要不是我宋建強沒兒子,用得著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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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建強,你又在投沙暗影什麼?你是說我生不出兒子嗎?」
……
三言兩語,他們又吵了起來,吵得整張臉都是紅的。
算了。
已經習慣了。
我諷刺地看著自己腳上的繃帶,已經松垮垮地掉了,要是那個老爺子注意到了,肯定又得罵罵咧咧一頓。
「我是一定要離婚的。」
「我看你敢!」
我爸的手又舉了起來,但始終沒落下來,因為此刻被我穩穩接住了。
他的眼中閃過詫異。
「爸,怎麼?又要把我關進地下室?」
看著我慢慢把手給壓下來。
我撫平了他皺起的襯衫。
「爸,老了,就消停點。」
……
我以為我一輩子都沒膽子對我爸說出叛逆的話,因為他總有各種辦法對我做服從性測試。
他需要的從來不是女兒。
是工具。
「宋與秋,你要是敢踏出這個門!你就別再姓宋!你所有的卡我都會停掉!你真的以為離了我,離了宋家,你會有多幸福?!」
我沒停下腳步。
我爸真的氣瘋了。
「你身上的衣服哪件不是宋家的,真的有種,就全脫下來!
「脫下來,滾出去!」
男人氣得呼吸都急了不少。
然後,我就停下腳步了,開始解身上的扣子。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幅畫面。
很久很久之前的畫面。
兩個人爭吵對著對方摔東西,尖叫伴隨著哭聲滲透房間每一處。
角落的小女孩淚還沒擦幹,就跑著去拽他們扭起來的手。
「我都聽,阿秋聽話的,不要打了。
「你們說什麼我都聽的。」
她總以為他們打架是自己的原因。
所以她極力讓自己很聽話,很聽話。
可聽話,換來了什麼呢。
伴隨著最後一個扣子解開,畫面破碎,被永久留在了身後。
13
預想的畫面並沒到。
身上被順勢披上了一件西裝。
是蘇橙。
她皺著眉看著家中的一切,二話不說,摟著我轉身就往車裡走去。
我其實還沒想好怎麼面對眼前這個女人。
這個承延的白月光,我「孩子」的親生母親。
偏偏這種情況,卻是她幫我解圍。
她把我安頓在一家酒店,沒有任何熟悉的人,沒有任何熟悉的擺件,反而是我這幾天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腳上被換了新的藥酒,臉上的瘀腫也消了不少,不遠處的桌上還擺著早餐。
蘇橙這個女人,細心得可怕。
其實如果可能,我挺不想接受她的援助的。
但顯然,她並沒我這麼別扭幼稚,和她長相氣質十分符合,她似乎天生就有一種讓人想叫姐姐的安全感。
所以,這段時間,承延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
他怕我對蘇橙說什麼。
怕說出什麼對他不利的話。
怕他在姐姐面前乖弟弟的形象破滅。
所以他一開口就是:「離婚是對財產分得不滿意?
「宋與秋,你這副可憐楚楚的樣子,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我沉默片刻。
「你一個快死的人怎麼總能把人想這麼壞。」
……
電話那頭也沉默了,反復確認了幾遍:「宋與秋?」
乖巧慣了,一旦放開自己,倒真是有種別樣的感覺。
「不管你想幹什麼,我不同意離婚。
「想要什麼我都給。」
……
「我想離婚。」
「……」
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喜歡他姐喜歡得要死,明明和我一直是將就過日子的承延,怎麼一提到離婚,就一百個不樂意。
我並不認為,十年的婚姻,能夠讓他萌發出對我的一絲絲喜歡。
直至我看到那則熱搜消息。
14
打算走的那天,我和蘇橙終於能夠心平氣和坐下來好好吃頓飯。
她雙手起誓:「我和阿延真的沒什麼。」
蘇橙比承延大五歲,被承家收為養女時,承延正是叛逆的年紀,對突如其來的姐姐百般不對付。
可偏偏蘇橙都能治得了他。
少年的心裡埋下了不該有的感情,然後生根發芽,直至被承父發現。
隨後就是蘇橙去 M 國,承延結婚。
「其實那時候我心裡是有人的。」蘇橙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不過……你也看到結局了。」
蘇橙被拋下,獨自生了孩子後,抑鬱了很長一段時間,就連看孩子一眼都覺得暴躁。
所以承延去 M 國那年……
「阿延這個人偏執慢熱,他對我可能就是年少對姐姐的喜愛。」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是這樣了。
蘇橙極力解釋他們真的沒發生男女苟且的事,就坐實了她在乎。
我沒說話,把手機遞過去,正是那則熱搜截屏。
「知道承延為什麼不和我離婚了嗎?」
蘇橙看到消息瞳孔猛地縮小,隨後久久地嘆了一口氣。
「阿延他……」
臨走時,蘇橙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
「但,還是傷害到你了。」
「是啊。」我抽出文件給她,「所以,我想解脫了。」
蘇橙盯著離婚協議書,嘆氣。
接了過去。
轉身時,她問我:「確定要離開嗎?」
「我還有留下的理由嗎?」
「那,去哪兒?」
「去找我的愛人。」
「嗯?」蘇橙顯然被我這個回答驚住了。
我搖搖手上的木馬,它通身已經黑乎乎了,是那種木炭黑,木頭上的字跡也隨著時間帶了年代感。
「遲到了十年。
「他該等不及啦。」
蘇橙像是意識到什麼,下意識往前一步:「他……在哪兒。」
「……」
15
「宋與秋。」
宋與秋這個名字我不喜歡。
秋天,像是所有東西都已經結局既定,無論怎麼掙扎,無論怎麼泥潭翻滾,都帶著一股無法改變的無力感。
頹敗,悽涼,垂暮……所有壞的詞都能與之聯系上。
和我的人生一樣。
可卻有這樣一個人,他大大咧咧吊兒郎當,卻能注意到我所有小情緒,把我堵在牆角慢慢打開我的耳朵。
嗡的一下,無聲的世界開始回蕩起各種聲音。
蟲鳴聲逐漸傳來,伴隨著沙沙的秋風,偶爾幾片落葉旋著落下,壓住一片覓食的螞蟻,又被它們頑強地鑽出來。
是我曾沒低頭觀察過的,生機。
「其實每個季節都有它的美。
「你要是想看,哥每年都陪你看。
「宋與秋。」
我的名字被他喊得極其好聽。
「聽到沒?」
……
「宋與秋!」
直至一個粗獷焦急的聲音傳來,我手中的半瓶酒被奪了過去。面前晃悠悠的幾個人影最終合並在一起,手電筒下,化成一張憤怒可怕的臉。
「你這小丫頭,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大半夜你跑墓碑前喝酒?!
「快快快,你給我回去。」
我終於反應過來,是那個老頭兒。
他一手拿手電筒,一手拿著我的酒,就要趕我。
我指著他傻笑。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剛剛你叫得全山都聽到了,你想把所有魂兒都叫出來啊!
「想見鬼?」
一陣陰風吹過。
我一下老實了,任由他推著。他一瘸一拐,嘴裡一直罵罵咧咧的。
而我全程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好像聽到他說話。
「你這樣,我老頭子怎麼放心下你!唉,但我也陪不了你多久了。
「我真是造孽了!一個個的,沒有讓老頭子省心的!」
……
說到後面他好像開始抹淚了,聲音發顫。
「他要是知道你過得不好!他真的會從墳裡跳出來的!」
……
然後我聽到自己笑了。
「騙人。
「才沒有人真的關心我。」
……
就沒意識了。
16
我應該是醉了。
應該做夢了。
然後夢到了程餘和老頭。
不對,我看到我床頭的藍色布袋,鼓鼓囊囊的藥品溢了出來。
不是夢到了,應該是真遇到了,他的袋子落在我這兒了。
我本應該馬上去給他的,但是我頭疼得厲害。
然後蘇橙就打了電話過來。
我多少電話沒解決的事,蘇橙一句話就解決了。
很簡單。
圈子裡傳得風生水起,承家養女回國,承宋兩家婚姻即將分崩離析。
如果承延此刻同意離婚,就坐實了這條消息,那無疑會將蘇橙架到輿論中心。
所以。
他不同意。
也是為了她。
我拿著蘇橙寄過來的籤字的離婚協議,苦笑了兩聲,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掛斷電話的那瞬,蘇橙身旁的承延叫住了我的名字。
「宋與秋。
「對不起。」
男人的聲音似乎已經虛弱到極致,聽說前段時間做了手術,但無異於杯水車薪,隻能一天天倒數日子。
往日在商圈叱咤風雲的男人,瘦成一副骨頭架子蜷在床上,卻因為蘇橙的存在,過得比過去十年的生活都要開心。
他偶爾會覺得對我愧疚嗎?
或許吧。
可我需要嗎?
不過此刻我卻覺得幸福得有些刺眼。
臨終的白馬王子等到了他的公主,放在小說裡,是個很好的結局吧。
所有人都不幸過,但他們卻迎來了短暫的 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