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有一座花樓,名為風雅間。
人人都說風雅間裡的老鸨命好。
年紀輕輕就抓住了刑部侍郎的心,以後定也是平步青雲。
但若沒他。
名冠京城的相府小姐早就站在青雲之端。
又何須受此欺辱?
所以啊,哥哥。
當初你怎麼爬上的雲端,如今我便如何拉你下來!
1
我是風雅間的鸨母。
掌管著樓裡大大小小的繁瑣事務。
也管著樓裡近百個姑娘。
我把她們送進不同的客間。
有的是達官貴人,有的是市井百姓。
命好的贖身成妾,從此不再為娼賣笑。
命賤的死於床榻,一副草席荒誕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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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得起我,也叫我一聲「若紅姑姑」。
不過這城裡也有很多不願瞧見我的人。
基本都是一些還未及笄的小姑娘。
因為她們從見到我的第一眼開始,這輩子都注定跟娼妓脫不開關系。
女人隻要沾上娼妓二字,這輩子都隻有被人輕賤的命。
但往往讓她們走上這條不歸路的,正是家中父母。
「姑姑,您就發發善心收了這孩子吧。我們家裡窮,養不起這麼多張嘴。她能吃苦,賣藝賣身都能幹,保準您不虧的。」
巧舌如簧的父親,木訥的母親,躲在他們身後一言不發的孩子。
此種場景我五年間見過不下百次。
「十兩,成交就籤賣身契。」
「好好好,成交。」
十兩是風雅間的通價,我從不克扣她們的賣身錢。
對於那些一年吃不上大白飯的家庭來說,十兩銀子夠用兩年。
我認識姑娘們也是從一張張賣身契開始。
就比如這個孩子,她得在賣身契上寫下名字再按上手印。
「我不會寫字。」
「你叫什麼?」
「賤女。」
……
「這名字與風雅間著實不配,你日後就叫春陽吧。」
「多謝姑姑。」
原本躲著我的姑娘,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邊。
平靜地在賣身契上按下手印。
她拿著契約看了一會兒,指著上面的名字問道:
「姑姑,這兩個字就是春陽嗎?我的新名字看起來很好。」
「嗯,就跟春日的暖陽一般。你進了風雅間,會有先生教你認字學藝。」
認字學藝是普通姑娘一輩子都碰不上的事。
春陽聽了眼睛也亮了幾分。
隨後,她看向已經拿錢遠去的雙親背影問我:
「那我如何能贖身?」
「二十兩,無論何時隻要二十兩,我便能放你自由。」
跟其他花樓幾百兩天價的贖身費不同,風雅間從不限制姑娘們的離開。
除了戴罪之身的官妓。
這不後頭一個賣身的,前頭就有一個贖身的。
我知道這些姑娘都想脫離苦海,也就沒磨蹭直接點錢撕毀了賣身契。
人走的時候給我磕了兩個響頭,多謝我養她五年。
樓裡很多姑娘都羨慕地看著她。
畢竟與人為妾,是我們這些娼妓能給自己掙到的最好的命。
2
夜幕降臨,風雅間的人驟然多了起來。
樓內有三層,一樓為看戲聽曲的大廳,二樓是普通恩客能包下的雅間。
三樓則是專門為達官貴人提供的雅間。
因其身份顯貴,樓梯處都有專門把守的侍衛。
能上三樓的姑娘在樓內也是少之又少。
「小姐,林瑄來了,要您去他的雅間陪著。」
「好,樓內的事你多管管。」
說話的人是我以前的侍女青桃,現在來說她更是我的妹妹我的家人。
我們在一起待了將近二十年。
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了。
反而林瑄,他是我在這世上排得上號的討厭鬼。
收起情緒,我換上諂媚的笑臉推開雅間。
「林大人今日得空了?想聽曲還是喝酒?奴家都給您安排上。」
他沒說話,朝我勾勾手,像逗狗似的。
我一走近便被他拉進懷裡。
他粗暴地摸著我的臉,手不斷向下探索。
沒辦法,我也是官妓。
甚至這個老鸨的位置都是林瑄施舍給我的。
以前我學不會配合和低頭,總是被他弄得滿身傷。
現在的我在林瑄面前無比順從,他卻失去了興致。
褪去外衫後,我窩在他懷裡一杯一杯喂著他溫酒。
他看著我突然笑了,眼裡滿是揶揄。
「誰知道風雅間裡風情萬種的若紅姑姑竟是宰相府,不對,應該加個前字,前宰相府養了十八年的千金小姐。要是哪天你下去了,都沒臉見謝宰相吧。」
林瑄總喜歡這樣,直白赤裸地羞辱。
我勾起唇角往林瑄耳邊湊,同他講道:
「若紅有今日還得多謝林大人,這份恩情奴家一直記在心裡。」
聽著我若有若無地嘲諷,林瑄才算是松下了情緒。
他靠在我肩上,重重嘆氣。
「妹妹,你說這老皇帝怎麼還不死?我明明扳倒了你們謝家,娶了徐迦,甚至京城裡與我作對的所有官員都被我殺了,為何我還坐不到一人之下的那個位置?」
因為你是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林瑄很奇怪,總要我罵他兩句他才會覺得開心。
他說我這種一輩子都克己復禮的小姐,隻有生氣時才好看,不然就太無趣了。
但我罵他最狠的那天,他卻沒有很開心。
一夜糾纏,半室清明。
他習慣抱著我入眠,但我睡不著。
趁他呼吸平穩時,我坐直了身子,手裡拿著銀釵盯著他看。
腦子裡無數次想用這釵子扎進他的咽喉。
僵持了很久,林瑄悠悠睜開眼,接過我手裡的銀釵。
「為什麼不殺我?」
「如果我動手,房梁上那些暗衛會不會砍下我的腦袋?」
「誰告訴你那裡有暗衛?我可不會讓別人聽到你的聲音。隻不過你要殺了我,這裡的人都會死。妹妹,我對你已經很有耐心了。」
多好笑,他滅我滿門,也叫對我有耐心。
而我也隻能跟仇人共枕而眠。
3
經過這一番折騰,等我再醒來時已是翌日巳時。
林瑄離開許久,雅間的床榻上早沒了他的體溫。
青桃瞧我回房,立刻端來熱水讓我沐浴。
除了熱水,還有一碗避嗣的湯藥。
「小姐,這林瑄可真不是個東西。」
湯藥被我一飲而盡,我擦擦嘴,轉開了這個話題。
「昨日跑進風雅間的那個刺客招了嗎?」
「還沒,不過芸娘查出了他的身份,已去取信物。」
「好,切勿放過任何一點消息。殿下舉辦的筆考不能出現差池,這是我們最重要的一場暗戰。」
青桃得了我的指令,又往地下監牢走去。
其實風雅間除了是座花樓,還是京城最大的信息交易處。
來這裡的恩客無論高低貴賤,他們說的話都會一字一句記到聽風閣。
我們便會從中抽取有用的信息整合、交易、販賣。
聽風閣是風雅間的秘密,隻有少數人知道。
畢竟傳出去都是殺頭的罪名。
我效忠的人是當朝長公主。
我們有共同的願景,也有共同的敵人。
所以我們的合作充滿了必然。
長公主需要我替她建立整個京城乃至整個燕國的信息網。
風雅間便是她暗地的刀。
我則需要長公主登上帝位,洗刷我謝家的冤屈,殺了林瑄。
風雅間便是我上桌的籌碼。
林瑄如今能在朝堂上如魚得水離不開我們謝家為他祭天。
也離不開他身上的血統。
他是皇帝的私生子。
我跟林瑄的淵源也要從遙遠的二十年前說起。
大概在我五歲的時候,我的祖父是燕國至高無上受人尊敬的宰相,我的父親則是鏟奸除惡武藝高超的大理寺少卿。
作為天子近臣謝家唯一的孩子,整個京城沒有人不羨慕我的出身。
這些光環別人一輩子都攀不上。
想與我結親的家族那也是踏破門檻。
但家裡隻想為我找一個良婿,能入贅最好。
天不遂人願,皇帝也看上了這門親事。
所以我五歲時便跟太子定下了婚約。
隻等年歲一到,便可十二抬大轎入主東宮,成為太子妃。
聖旨無法拒絕,謝家便突兀地跟皇後綁定。
皇後那些年身邊也沒有順手的刀,便選中了父親。
她讓父親去找一個叫禹杳的孩子殺了。
皇後沒有告知父親禹杳的真實身份,但大家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些真相。
後來人是找到了,但父親沒有對一個孩子下手。
他找了具相似孩子的屍身交給皇後。
這個正主禹杳便來了謝府,莫名其妙成為我的遠房表哥。
從此改名成為林瑄。
林瑄從小便跟著一個兇人的嬤嬤生活,脾性自然有些差勁。
幹什麼都畏畏縮縮。
恰好我學的便是母儀天下之道,就是裝也得裝出溫柔體貼的模樣。
父親為了磨煉我的性子,讓我對林瑄多加照拂。
所以年幼時我總是會牽著他,甜甜地喊他「哥哥」。
他也會不厭其煩地喊我「妹妹」。
4
謝家除了林瑄,太子驕熾也時常光顧。
每當這時,我的重心總會更偏向於太子。
我認真了解著他的喜怒哀樂,學習如何當好一個下位者。
每次這種時候,林瑄看向我的眼神是不喜的。
我問過他,他說:
「我就是看不慣你那諂媚的樣子,就因為別人是太子,你眼睛都快黏到他身上去了。」
林瑄越說越不滿,我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別再說這些大逆不道能砍頭的話。
「我以後是要嫁給熾哥哥的,當然得緊著他。」
「那我呢?」
「哥哥以後也是要娶親的,娘親說哥哥可以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成親。無論家世,我們都是支持的。」
我本以為這番話會讓他開心。
畢竟找一個心儀的人成親,比我跟太子這種強買強賣好多了。
但林瑄我終究是看不懂的。
他對此反應平平,甚至都不願與我多聊。
春去秋來,轉眼我便十六。
我與驕熾的婚事本該在十六那年辦的。
宮裡那位卻說我們年紀還小,婚事能再推幾年。
我正好不願嫁,也就欣然同意。
林瑄那段時間也是高興的,他說可能是皇帝不喜歡這門親事了。
所以再拖幾年,這門親事也許能作廢。
「那我以後就能找喜歡的男子成親咯。」
「妹妹喜歡什麼樣的?」
「嗯……我喜歡爹爹那樣的,我要嫁一個英雄!」
……
後來,林瑄跟隨父親的腳步進了大理寺。
他就跟以前的父親一樣,成為京城無人不知的判官。
有謝家的全部助力,他的仕途從來就前途無量。
林瑄比我大兩歲,身邊卻一直沒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