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過現在不是回憶這些的時候。
原來人在格外激動的時候是叫不出來的。
我甚至淡定地還彎腰問他要不要喝水,得到了否認後,我兩條腿瞬間跟灌了鉛一樣挪不動步子,幾乎是爬到了門口。
外間候著的小丫鬟見了我這個姿勢,還以為我腿麻了,紛紛過來攙扶著我。
因為太過激動,導致我的口腔瞬間失去了水分,我的喉嚨幹痛,如同幾年沒有喝過水一樣,就連嘴唇都裂開了,說出口的話竟然都帶著顫意。
「快去,快去叫太醫來!快去通知夫人侯爺!世子醒了!」
這個消息宛如平地一聲驚雷一樣在齊家迅速蔓延開來,沒多大會兒,房內擠擠挨挨圍滿了人。
太醫各種把脈檢查,過了不知多久,太醫蒼老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
「世子已然大好了!」
婆母先是號啕大哭,拉著兒子的手又開始笑,然後果不其然暈了過去。
太醫搖頭,想來內心感慨,治好一個還得治這個。
好不容易等人都散了,我反而沒了往日的隨心所欲,拘謹得像個大蝦一樣縮在角落裡。
平時他多是睡著的,我對著他的臉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如今他醒了,我卻什麼也不敢做了。
齊鈺被扶著坐了起來,臉色還很蒼白,由於不怎麼吃喝,整個人又瘦了一大圈兒,臉上隻剩下一雙碩大的眼睛,看得人難受。
他剛醒過來,人還很虛弱,卻說什麼也不想再躺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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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
他說。
他說不了太久的話,說一句就要喘幾下才能緩過來。
我低著頭,在一旁用手指繞著手巾。
「你先解釋解釋,你為什麼會嫁給我?」
他還有臉問我!
我又憋悶又無奈,把來龍去脈都跟他說了一遍,齊鈺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我說的那是『不要去找姜嬅』,我那是在給你辯解,希望爹娘別誤會你!」
他說他撐著要昏死過去的意識,用了極大的意志力不停地念叨這幾句話,就怕侯爺跟夫人誤解我。
結果不知怎麼,聽在別人耳朵裡,就成了「要娶姜嬅」了。
合著「不」跟「找」這兩個字,整個侯府都沒人聽清!
我竟然因為這樣離奇而又可笑的錯誤陰差陽錯地嫁了進來!
我現在很想掐死齊鈺。
12
「你想離開,我可以跟家裡人解釋一下。」
齊鈺還挺善解人意,因為跟我成親並非他的本意,所以他其實比我更想結束這段錯誤的姻緣。
我蹲坐在牆角,眼前是迷蒙一片。
這麼多年我都習慣了,就算哭也是無聲的哭泣。
眼淚滴在面前的地板上,很快就匯集起來像一汪清泉。
齊鈺還很虛弱,他坐了會兒拉了拉床邊的繩子,門外銅鈴聲響起,立馬就有人魚貫而入。
丫鬟僕婦們井井有條地忙碌著,給他打水的打水,擦臉的擦臉,忙完了又安靜地退了出去。
齊鈺看著我一直在角落裡沒有動過,瞬間起了惻隱之心。
「你……若不想離開,暫時先這麼著吧!」
聽他的語氣,好像還是很為我考慮的呢!
我抬起頭來,用紅腫的眼睛瞪著他,心裡頭一股子恨意,卻又不知道該恨誰。
恨這個年月?恨這個身份?還是恨嫡庶尊卑有別?
我不知該恨哪一個,說出口的話難免帶著刻薄。
「是啊,世子想讓我進門我就能進門,不想讓我進門我就得走,我算什麼?一個尚書府的小小庶女,被你們隨意拿捏支配簡直易如反掌!」
眼淚順著臉頰再次滑落,我惡狠狠地用袖子把眼淚擦幹,可是卻越擦越多。
我想起很多過去的事。
我那樣小的年紀,跟在嫡姐身後,她讓我幹什麼我就得幹什麼,不開心了回頭就是一耳光抽在我臉上,我還不能哭。
嫡母想罰我們了,就讓我們跪在院子裡的鵝卵石上頭,年紀小小,膝蓋也嫩,疼得人受不了。
其他庶妹都被姨娘求著接回去了,隻有我沒人管。
後來我娘知道了我在挨罰,臉面上掛不住,也殺了過來,她跟嫡母撕破臉地叫罵,從嫡母灌醉她到嫡母生不出來兒子,罵得嫡母把我們娘倆趕走了。
從那天起,我娘才終於看到我的無助,她的母愛才突然湧現出來。
也是從那天起,我終於不用再一個人面對嫡母她們了。
我是那樣地想要逃離姜府。
那樣地想帶著我娘離開。
可是這一切,都被他毀了。
「我今年十六歲,從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是庶女,我需要討好嫡母才會給自己換來一個好前程。
「可齊世子十六歲的時候在幹嘛呢?在招貓逗狗,在用一百兩銀子買下一隻蛐蛐,又用一百兩銀子買下一個蛐蛐盆。
「這麼多年,我每個月的月例銀子都用來收買嫡母身邊的丫鬟婆子,別說一百兩的蛐蛐了,恐怕拿一兩銀子出來都困難。
「我想,隻要我離開姜府,不需要仰望嫡母的鼻息生存,我隻要找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他能疼我愛我,等我在夫家站穩腳跟,我同夫君商量,把我娘也接來過幾天安生日子,不拘對方是什麼樣的身份,隻要人品好,哪怕他是殺豬的,哪怕他是賣油的,我都不介意。
「前些時日,我爹回來還說,道是有幾個學子人品貴重,就是家境貧寒,想著反正我是庶女,嫁給窮學子倒也合適,我那時歡天喜地地回來跟我娘說了這件事,我娘還給我打算要置辦上鋪子,讓我以後別吃苦。
「可是到頭來,都不如齊世子一句說錯了的胡話。」
我哭著,笑著,疼痛從心底蔓延,一直延伸到了四肢百骸。
我原以為這麼多年,我早就麻木了。
卻沒想過,我還是會疼,會難過。
「我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因為我是庶女,因為我無關緊要,我爹問都沒問我一句,直接就答應了,人人都說齊世子要不行了,我抱著會守寡的決心嫁了進來,每日不間斷地給他翻身擦洗念書,結果呢?
「結果就是齊世子醒來,說要讓我離開。」
說到這裡,我的淚仿佛再也擦不幹一樣,越來越多。
逐漸浸湿了我胸前的衣襟。
「世子啊世子,我一個庶女,本來在家就不受寵,況且嫡母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你現在讓我回去,你猜我的下場會是什麼?
「我大伯家的庶姐嫁給了大她三十歲的員外郎,員外郎家的孫子都好幾歲了,庶姐去年年節回來的時候,花一樣的年紀,像老了幾十歲一樣,眼神裡一絲一毫的光亮都沒有,坐在那裡像一根毫無生氣的木頭。
「您說得輕易,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您也跟他們一樣,隨隨便便就給我的人生做了定奪。
「隻是你們有沒有問過我,到底願不願意?」
說到最後,我幾乎已經是咆哮一般的聲音。
我指著自己的胸口,我想告訴他我這裡很疼。
我不是什麼物件,可以被人推來推去。
我是人,我也想有自己能掌握的人生!
大概是近一個月的相處,讓我對齊鈺沒有任何敬畏之心,所以我顧不上其他,又哭又號,愣是把齊家人都吵了過來。
婆母被人攙扶著走了進來,一聽齊鈺說讓我離開,頓時急了。
「你糊塗啊!她一個女兒家,被你退回去就等於在逼她去死!這錯事已然做下了,咱們齊家不能幹那樣缺德的事!」
婆母痛心疾首,要不是兒子還病著,估摸能上手給他來幾下。
吵吵嚷嚷中,齊鈺最終還是選擇了接受。
「罷了,原是我的錯,你……留下來吧!」
13
齊鈺醒了後,我們兩個之間的氛圍難免變得微妙了起來。
他躺在那兒沒睜開眼的時候,我還是習慣性地掀開被子拉下他的褲子。
然後被他一把揪住了褲帶。
齊鈺緊張兮兮地看著我,一張白嫩的臉上粉紅欲滴,眼眶也微微泛著紅。
「你,你幹什麼?」
我見他醒了,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地松開了手。
「抱歉,忘了你已經醒了。」
也不知哪句話惹惱了他,齊鈺面紅耳赤,語氣裡帶著急切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何……為何會脫我褲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已經帶了怒意,隻是他躺在那兒終究少了許多震懾力,我隻當他是翻了個兒的王八,沒什麼威脅性。
「我嫁進來的這些時日,您渾身上下哪個地方我沒見過?
「光那雙腿,我從大腿按摩到小腿,來來回回也不知多少遍了!」
這話說完,成功讓齊鈺翻臉,他揪著褲子拽著床上的繩,寧願讓粗手粗腳的嬤嬤來按摩,都不肯讓我去。
「隔著褻褲,你怕什麼?你不會以為……我把你脫光了吧?」
我不懷好意地問道。
齊鈺漲紅了臉,竟然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僵著表情,眼神死活不肯跟我對視。
傳聞中青樓裡紅粉知己一大堆的浪蕩公子哥兒,在此刻看著倒像個純情少年了。
真能裝!
我在心裡啐他一口。
白天還好,總有丫鬟婆子在身邊圍繞著,他最多當我不存在,夜裡就難受了。
我躺在他身邊四仰八叉地睡著,連什麼時候壓到了他叫人進來的繩子都不知道。
齊鈺身子還虛著,翻個身都困難,急得他不停地推我。
我迷糊中被人推醒,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地問他:「怎麼了?」
他在一旁憋成了紅臉關公。
「叫,叫人進來!」
「你要什麼?喝水?還是餓了?我起來給你倒水。」
我翻了個身就要穿衣裳,齊鈺一拳錘在了床榻上,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
「叫!人!來!」
這三個字,他硬生生地從牙縫裡擠了出來,饒是還迷糊著的我都聽出了他的不是。
我見他臉紅脖子粗,手都快把床單摳破了,頓時了悟。
「你要小解?」
齊鈺掙扎著要拉繩叫人,我半點也不羞澀地把床底的尿壺掏了出來。
自從他腿斷了之後,房裡就總備著小巧一些的尿壺,怕他來不及去方便。
他一臉悲憤,讓我把他扶起來,還指揮我讓我轉過身子去。
身後「哗啦」聲響起,我估摸著他尿完了,這才把尿壺接了過來。
「滿了都,你要敬酒啊?」
就這麼一句話,刺激得齊鈺好幾天都沒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