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嫡母跟前最得臉的吳嬤嬤親自來請我,一見我便帶著諂媚的笑。
「姑娘如今大好了,真是喜事一樁!」
吳嬤嬤慣會一邊笑一邊害人。
我心裡提防著她,便不多言語。
吳嬤嬤好話說了一籮筐,我隻揀不重要的回她,她也不介意。
若是往常,恐怕早就落了臉,回頭就去嫡母面前告狀了。
我那些庶妹,沒有幾個不被她整治過的。
這便更讓人好奇了。
我之前就說,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極有耐心。
小時候我娘不喜歡我,因為我是我爹的女兒,她對我爹的厭惡直接影響到了她對我的感情。
親娘忽視我,嫡母又不在意我,我很是跌跌撞撞地艱難存活著。
伺候我的奶娘是個奸猾的婦人,我這裡的好吃好喝的,她偷偷拿回去給了自己女兒。
見我跌倒了也不管,隻自顧自地嗑著瓜子,懶洋洋地讓我自己起來。
我那時便知道,我再是庶出,也是她的主子,她該聽我的。
但我人小言輕,每每想要告狀,奶娘總能找理由搪塞過去。
直到有次我跌了胳膊,動也不敢動了,我忍了三天,三天後,奶娘抱著我去給嫡母請安,爹爹也在。
Advertisement
他見我乖巧,便問了我幾句,我假裝害怕地看著奶娘,再瑟縮地回著話。
爹是大人,如何看不出我的作態。
語氣就有些重地敲打著奶娘。
那奶娘隻管叫屈,說是仔細妥帖地照顧著我,一日都不敢怠慢。
「也不知五姑娘性子像誰,總是有些怕事。」
奶娘還不動聲色地給我上了個眼藥。
我爹瞪了她一眼,罵道:「她是主子,你是奶娘,五姑娘像誰與你何幹?瞧你脾性便知是個跋扈的,今日我把話放在這裡,五姑娘若是有什麼好歹,你全家都得跟著陪葬!」
其實他並不是疼我,而是覺得臉面上過不去,堂堂一個朝廷官員,被一個奶娘不輕不重地頂嘴,傳出去,還以為他在家是個縮頭烏龜呢!
奶娘還想叫屈,我爹拉著我的胳膊打斷了她的話:「看在你還算盡職的分兒上……」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疼得眼冒金星,隻覺得手臂的骨頭要跟肉分離開一樣,嗷了一嗓子直接暈了過去。
這一嗓子,把奶娘嚇壞了。
我並沒告訴她我傷了胳膊,所以我爹一問三不知。
等大夫來給我看病,說是傷了好幾天,差點毀了一條胳膊後,我爹終於怒了。
奶娘一家都被發賣了出去,要進來做奶娘都是籤了身契的,奶娘也是倒霉,覺得自己來了好地方,就慫恿著全家都賣身做了奴僕。
沒想到喜提全家一起發賣出去。
這還隻是我幾歲大的時候做下的事。
更別提如今我都十六歲了。
吳嬤嬤不說,我便不問,看誰能憋得過誰。
果然,論耐性,吳嬤嬤輸了。
她討好地恭喜道:「宣平侯府來提親,您就要嫁過去做世子夫人了!」
我腦中警鈴大作,很懷疑這是一場陰謀。
「什麼?你說誰?是齊家的那個宣平侯府?」
9
起初吳嬤嬤對我還在討好,等知道齊鈺至今昏迷不醒恐怕命不久矣後,所有人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又恢復了原本的面目。
宣平侯親自來提親,說是齊鈺昏迷中一直嚷著要娶我。
我爹在一旁不知這到底是潑天的富貴還是潑天的倒霉,隻覺得答應也不是,不答應還不是。
宣平侯就差給他下跪了。
「姜兄,大家同為朝廷官員,你也知曉我的性格,平日裡從不主動求人,可為了我那孽障……昏迷中,他口口聲聲要娶姜嬅,我求求你,死馬當成活馬醫,那孩子一看就是福澤齊天,說不得她嫁過來後,鈺兒就好了呢?」
等我趕過來的時候,這二人已經抱在一起互喊親家了。
我心裡的不甘與委屈,在此刻達到了巔峰。
我小心翼翼地討好嫡母,從伺候她的丫鬟到婆子,哪一個沒受過我的好處?
我這麼多年的月例銀子都用在這上面了,有了好料子不敢買,好首飾不敢帶,天天灰頭土臉的為的是什麼?
為的就是嫡母看我還算順眼懂事,不要在我的婚事上拿捏我,哪怕她把我配給販夫走卒,也好過於隨便給了老頭子做填房做妾室。
我隻是個庶女,最大的願望就是哪天在夫家立穩腳跟,回來把我娘接過去享享福。
她厭惡姜家的一切,哪怕爹不放人,我接她過去住幾個月也是可以的。
可是這一切,都毀了。
我會嫁進宣平侯府,做一個衝喜娘子。
齊鈺若是死了,我大概也會守一輩子寡,別說接我娘過來了,哪怕是出個門都要被限制。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癱坐在地上,無聲地哭著,一顆心仿佛碎成了八瓣,疼得我喘不上來氣。
那些艱難的日子我都捱過來了,眼看好日子近在眼前,可是我的希望破滅了。
我親手給自己畫了一個圈,把自己困在了裡面。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可是,我反抗不了。
因為那是侯府。
我爹開口就是隻要我嫁過去,侯府就不計較姜媛做下的事了。
「那是侯府唯一的嫡子,若不是他落水病倒,哪裡會輪得到我們跟人家結親?尤其嬅嬅還是個庶出……這樣的婚事,我若是拒絕了,實在是有些不識好歹。」
他說得冠冕堂皇,宛若一個為我考慮的好父親,可我看到的卻是他滿眼的算計。
跟侯府結親,這婚事不能算不好也不能算好,可在我這個庶女的選擇範圍內,肯定是最好的。
我低著頭,沒有應聲。
嫡母也不懷好意地說道:「那可是侯府,咱們家的女兒嫁過去就是享福呢!你說對吧,嬅兒?」
對?
我能說錯嗎?
這麼多年,她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隱忍多年不就是為了我的婚事嗎?
可是今天,這一切都毀了。
我抬起頭,如往常那樣看著嫡母,眼神裡沒有半點挑釁,而是帶著求知的渴望看著她。
「女兒嫁過去倒是不妨礙什麼,隻是女兒有一事不知,想請母親指點一下。」
嫡母唇角含笑,點了點頭:「你說。」
「女兒嫁過去後就是世子夫人了,若世子襲爵,便是侯爺,女兒就會是侯爺夫人,而母親隻是三品淑人,以後見了女兒,可要行禮?」
這問題問得夠刁鑽,嫡母顯然被激怒,她拍著桌子呵斥道:「什麼行禮不行禮?我是你母親!」
這麼多年,在她的淫威下,我都已經習慣了她的怒火,以前我還會裝作一副被嚇壞的模樣,如今隻覺得她可笑。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爹爹,宮中貴妃娘娘們的家人,見了娘娘也不用行禮參拜嗎?」
我爹被我問得額頭青筋暴起,想來是忍了又忍,最後隻無奈憋出一句:「自然是要參拜的。」
我滿意地點頭。
宣平侯乃是一品侯爺,他的夫人自然也是一品夫人。
更別提宣平侯至今還握有兵權,郊外駐守的軍營可還掌握在他的手裡,若是他想反,京城頭一個遭殃。
所以,哪怕宣平侯府一代不如一代,可是這兵權還在,他的地位就不會倒。
若非如此,慶陽公主又何必壓著兒子去侯府磕頭認罰?
難道真的是她很講道理嗎?小郡王縱馬踢人不止一兩次,可沒見公主跑上跑下地請太醫、打兒子。
所以,哪怕齊鈺要死了,我還是會借著他的勢,在家裡作威作福。
因為嫡母跟我爹,想要用我嫁過去衝喜撫平姜媛作惡推齊鈺下水的懲罰。
可憑什麼?
我憑什麼要讓他們過舒服的日子?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因為侯府催得緊,估計是怕齊鈺真的死了,我成親那日反倒比姜媛的還要早。
這段時間我簡直把嫡母折騰到快要崩潰。
過去她磋磨庶女,便是對外稱病,讓我們這群庶女跪在床邊侍奉。
有的妹妹困到頭點地,嫡母若是知道了,一個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她往後說親都困難了。
這個時代對女子本就嚴苛,偏偏她卻喜歡為難庶女。
若是不喜爹爹納妾,幹脆不同意就是,又何必一邊想要賢良名聲,一邊暗地裡磋磨庶女解氣。
我爹對此更是不管不顧,庶女而已,他有七個,多一個少一個他一點也不在乎。
跪在床前侍奉便罷了,可怕的是隻要誰犯困,她跟前的嬤嬤就會用柳枝惡狠狠地抽打我們的小腿,柳枝抽人又疼又痒,直打的人一蹦三尺高,捂著嘴哭都不敢哭。
其他受寵的姨娘來鬧,嫡母便說她想犯上,逼著我爹發賣出去了事。
折騰了幾回,姨娘也好庶女也好,無不規規矩矩,見了她大氣也不敢喘。
種種磨難還歷歷在目讓人膽寒,我如何能忘記那些屈辱的日子?
那時候我什麼也不怕,就怕嫡母風吹日曬頭疼腦熱。
當真是度日如年一般的折磨。
如今我的婚事近在眼前,再加上她理虧,我便開始還她那些年我受過的委屈。
半夜三更,我提著燈籠把嫡母晃醒,指著嫁妝單子問東問西。
一次兩次嫡母還能耐著性子跟我解釋。
時間久了她自然知道我這是故意的。
她現如今不想得罪我,畢竟侯府實打實地送來了聘禮,日子催得緊。
若出了岔子,到時候她的寶貝女兒不知要面臨什麼樣的懲罰,畢竟宣平侯可不是個好說話的人,真鬧起來宋家也保不住姜媛。
為了女兒她也得忍。
我白天可以補覺,她又不能扔下整個尚書府不管,沒辦法,嫡母隻好找幾個粗壯的婆子守在門口,若是我一接近就讓婆子把我架走。
可惜她不知我內心的怨念有多重。
凌晨時分,我躲在暗處用石頭把她的窗戶砸得震天響。
嫡母一臉憔悴地出來,一見了我,眼神裡竟然帶了幾分怕意。
我笑眯眯地背著手,闲庭散步一般地說道:「母親,我有一事不明。」
嫡母臉色蠟黃,本就不出眾的容貌更加醜陋了起來,在跳動的燭火下,仿佛一隻長了人臉的蛤蟆。
「有事明日再談!」
「母親這是什麼態度?女兒隻是想要問一問自己不懂的事,母親為何如此生氣?若是這般,我還是不嫁了的好!」
一聽我不嫁了,嫡母十分的怒意都憋回了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