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拿捏不了我娘,因為當年我爹為了哄我娘,把她的賣身契從嫡母那裡要了過來,我娘已經不再是她案板上待宰的魚了。
所以她拿捏了我。
我本來就彎著的腰,此時此刻又塌了幾寸。
脊梁骨隻要彎下去,再想直起來,需要被打磨很多遍才會恢復原本的傲骨。
我沒有別的優點,唯獨極有耐心。
總有一天,我會挺直了脊梁站在嫡母面前。
我也會大大方方地把我娘接走。
姜家這座牢籠,誰愛留誰留!
且記住今日的恥辱,這都是我成功路上的磨礪。
今日她拿捏我,他日便是我拿捏她。
我一定會做到的!
6
秋高氣爽,落葉打著轉兒地往下落,枯黃的落葉厚厚地鋪在地上,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
院子裡打掃的僕人忙得不可開交。
而嫡姐的婚期定在了來年春日。
宋家表哥高大威猛,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不是那扭捏傲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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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待我們幾個庶女,也是落落大方不偏不倚,從不刻意疏離也不刻意接近。
在娘家的時日眼看也不多了,姜媛又一次想出去參加什麼詩會。
說是慶陽公主府的小郡主設宴,定在了慧賢居的大堂,給京城不少閨秀都下了帖子。
我一個庶女,並不想參加,也沒資格參加,而且我詩文一般,最多能做個打油詩。
我最擅長的,其實是看賬本。
但是姜媛想去,其他庶妹她又看不上眼,挑來挑去,最終還是硬逼著我跟她一起前去。
有了婚約後,她的禁錮就多了起來,這兒不許去,那兒不許去的,但若是拉著我這個未婚庶妹說嘴,其他人也不好置喙什麼。
威逼利誘之下,我不得不繼續打扮成不起眼的樣子,陪著她去湊熱鬧。
「劉大人的千金也好意思來參加,那一手狗爬字我都看不在眼裡!
「吳老將軍的孫女缺心眼,把『落日餘暉』寫成了『落日佘灰』,引了好多人笑話,今日倒也來了,真不要臉!」
這一路,嫡姐拉著我點評其他閨秀,仿佛所有人都是笨蛋,隻有她才是最好的,文採最棒的。
可惜了,她也隻能借著我的名義出來。
慶陽公主的小女兒今年十七歲,一直也沒許人家,公主舍不得女兒早早出嫁,說要留她到滿了二十歲。
對很多人家來說,這已經是大齡了,但是對慶陽公主來說,她的女兒不愁嫁,而且女孩兒晚婚,對生育也有好處。
她是先帝在世時最受寵的公主,也是當今聖上的胞妹,既沒有威脅皇位的理由,也沒有一統天下的念頭,先皇寵她,皇上也寵她,她生的小郡主自然也是千寵萬愛著長大的。
君不見先前慶陽公主府的小郡王毀了齊鈺一雙腿,至今都沒受到責罰,可見慶陽公主受寵程度非同一般。
所以,小郡主廣下帖子,不來赴會的閨秀少之又少,幾乎人人都想跟公主府攀上關系,哪怕混個臉熟也好。
別人是這般想的,姜媛也是。
我們到了的時候,慧賢居門口,香車寶馬堵成了排。
一下車,大堂裡脂粉香氣混成一團,甜膩無比。
另有其人唱喏著某府某千金,引著我們到了地方落座。
禮部尚書算不得太受寵的官員,我們坐的位置不靠前也不靠後。
小郡主說,這次詩會的頭籌,是公主府上拿出來的羊脂玉镯子一對兒,第二名是一枚碧玉簪子,第三名則是一套珍珠頭面。
東西不算多貴重,勝在是公主府的物件,大家熱情高漲,一時之間,低頭寫字的聲音都快蓋過了小聲說話的聲音了。
這次詩會的主題是梅花。
已經是深秋,眼見就要入冬了,梅花再有幾個月也該傲然於寒風中了。
我憋了半天,隻憋出來一句:梅花雖美,卻也怕寒。
嫡姐在一旁捂著嘴笑。
我泄了氣,放下筆打算出去透透氣。
嫡姐還沉迷在寫詩中,一時半會兒地不會關注我,我順利地偷溜了出來。
慧賢居很大,回廊花影罨垂楊,亭臺樓閣,倒影清澈,步步皆景。
伴隨著水聲,我看到了一個身影。
他沒有再穿騷包的衣裳,而是換了一身寶藍色的長衫。
整個人骨瘦伶仃,仿佛換了個人一樣。
那恣意灑脫的神態,此刻如同被一團黑氣籠罩,他低垂著眉眼,一個人坐在輪椅上,看著不遠處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沒有驚動他,而是默默地看著他的身影。
那個一身紅衣的騷包男人,竟然成了如今這般頹廢而又喪氣的模樣。
想來也是,一個天之驕子,本可以盡情享受人生的世家子弟,突然被毀了一雙腿,這樣的打擊,一般人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他似乎察覺到了背後有人在看他,轉過來看到是我,齊鈺皺著眉頭,用力地回憶了一下,最終還是問了出來:「你是誰?」
我松了口氣,還好,他忘了我。
「禮部尚書姜家姜嬅。」
我沒有回避他的問話。
他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再避諱,恐怕也隻會傷他更深。
不知怎麼,我竟然能感受到他的傷心與難過。
我在後宅苦苦掙扎,隻為求一個好姻緣。
他在輪椅上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掙扎?
齊鈺聽了我的話,緊皺的眉頭松散了一下,突然眉毛上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初見時那般的灑脫神態。
「我記得你,春日的時候,你做了一副灰撲撲的紙鳶,當日為何不敢承認?」
我倒好奇,他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驚訝與疑惑,他輕扯嘴角又笑了笑,道:「你姐姐打扮得花枝招展,嘴唇殷紅跟吃了死孩子似的,你在一旁低著頭灰撲撲的,跟那隻燕子紙鳶一模一樣。」
也許是說到了那天,他方才還帶著笑意的眉眼,突然變作了烏雲密布。
那時,他的腿還是好好的。
他騎著馬蹚水而來,就為了看看放紙鳶的人是誰。
如今卻隻能坐在輪椅上懷念從前。
也僅僅是過了半年的時間而已。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但我知道,他不需要我的憐憫。
我站在那裡,沒有再開口說什麼。
有風吹過,齊鈺突然對我說道:「推著我走走吧!」
7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不讓小廝隨侍,隻是安靜地推著他慢慢走著。
也許是壓抑太多,也許是忍耐太久,也或許是,我不想再裝什麼男女大防臭規矩。
我隻想推著這個人,去他想去的地方。
輪椅有些重,我推得不是很好,有幾次差點把他掀到水裡去。
齊鈺難得地暴跳如雷:「你這丫頭,是想淹死我吧?」
我憋著笑道歉:「對不起,手生。」
齊鈺回頭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個膽大的!」
罷了,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走了一會兒,累得我手腕酸痛渾身是汗,這位世子爺總算叫了停。
我們兩個一前一後,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默默地看著水流。
「世子,您說,吹冷風會不會風寒?」
齊鈺沒好氣兒地說道:「那還用問?這樣蠢笨的問題三歲小兒都問不出口!你也好意思!」
又過了片刻,反應過來的齊鈺被我氣笑了,「你直接說冷不就得了?繞了一大圈!」
他終於肯讓我把他推回去了。
正當我要往回推他的時候,嫡姐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傳來。
她的嗓音尖銳刺耳,瞬間劃破了寂靜的長空。
「姜嬅!你怎麼能把世子推到水裡呢?」
一股大力突然重重地撞向了我,出於慣性,我把手裡的輪椅也往前推了推。
齊鈺如今雙腿全廢,自然是無法抗拒這樣大的力道。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落水後一臉驚恐地望向我。
他不想死,起碼不想被這麼輕易淹死!
頓時一股寒氣直衝我的天靈蓋,我渾身如墜冰窟,雙腿不聽使喚地打著擺子,抖得整個人都快要站不住了。
姜媛!
你何苦害我!
我回頭終於罵了出聲:「姜媛!我曹你祖宗!」
說罷,我不管不顧一頭扎進了水裡。
秋風蕭瑟,水裡頭也透心涼,一入水我就開始胡亂摸索,一直到,我握住了那雙手。
在姜媛嘴裡,是我把齊鈺推進水裡的。
在其他趕來眾人的眼裡,是我跳水救了齊鈺。
最終,不識水性的我還是跟他一起沉了底,被人七手八腳地救了上來。
昏迷後,我死死拽住齊鈺的手,最後是被人硬生生掰開的。
8
深秋乍冷,天兒也變得灰蒙蒙了起來,陰天的日子比出太陽的日子還多,把人都快捂出蘑菇了。
而我也結結實實地躺了兩天。
嫡姐被禁足,在她出嫁前,她不得離開姜府半步。
我娘守著我,背地裡罵了嫡母不知多少遍。
「那黑心娘們兒怎麼能生出來好人?我就說她們母女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看來這段時間,我爹教她成語了,我娘都會用四個字罵人了。
我受了風寒,鼻子不通氣,說話聲音都是瓮聲瓮氣的,鼻子跟舌頭像隔著一層似的。
「這一次,想來爹爹也不會這麼輕易松口放她出來了,無緣無故的,她害我把齊世子推水裡,若侯府追究起來,爹爹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那可是宣平侯府唯一的兒子,腿已經傷了,再來個落水,不得不說,齊鈺的命還挺慘。
我隻是躺了兩天,發了燒,鼻子不通氣嗓子疼。
而他至今還在昏迷著。
等我滿地亂走的時候,侯府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