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表哥,明天我想把小福接到我家別墅住幾天,你看怎麼樣?」
表嫂接著表叔的話:「給她的房間都已經收拾好了,我們家都很歡迎小福過來,家俊也成天念叨著讓姐姐過來玩呢。」
妹妹自然是高興的,期待的臉色控制不住。
我們之前去過表叔家,哪怕是輕輕坐在真皮沙發上,都覺得自己的靈魂被金錢腐蝕了。
她大概也很享受佣人環繞,像公主一樣的生活吧。
但我聽到了這個時間後,卻覺得不能再等了。
明天?
我不會讓明天到來。
我拿出兜裡準備好的蠟燭火柴,打算繞道到我的房間裡。
也就是雜物房。
那裡有浸滿柴油的廢紙板。
隻要一根火柴,熾熱的火就會將廢紙板迅速燃起。
我放在房間偽裝的人偶將會作為替身,成為無法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借口。
等他們撲滅完熊熊大火,發現房間裡的不是我,而隻是人偶時,我大概已經坐上了前往京城的火車,與這個地獄永不相見。
「哎,招娣怎麼還沒回來?不是去買手電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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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我忍不住在心裡罵了髒話。
骟你爹的,平常好事沒讓我沾著,怎麼非要在這時候想起我來。
我還打算從小門趕緊繞進去,媽媽卻恰好捕捉到我的身影。
「你在幹什麼?鬼鬼祟祟的!」
我被迫停下腳步,不情不願地拿出蠟燭和一盒火柴,裝作害怕的模樣。
「手電筒都被人買完了,隻剩這些。」
低著頭,媽媽看不見我的表情,隻是從我手裡拿走東西,在客廳裡點亮。
看著這麼低端的照明方式,表叔一點兒也不收斂心裡的鄙視:「表哥啊,你家這條件嘖嘖,你就別硬撐了,把我給的東西收下,大家都好啊。」
搖曳的燭光裡,似乎能映出爸爸的不甘。
而我的不甘和焦慮隱藏在黑夜裡。
我回到雜物房思索對策,而屋子外的討論還在繼續。
爸爸沉默片刻,「去可以,但是寒假再去吧,暑假也沒剩幾天了,等她休息好了還得帶小福去大學呢。」
「哎喲,這不是還有快一個月嗎,過來住幾天又不礙事兒,保準給你照顧得好好的,一點病痛都不留下,行了吧。」
表叔寵溺地摸摸妹妹的頭:「小福啊,來我家住,表叔帶你和家俊去遊樂場,去高級餐廳吃飯,讓你參加宴會,就像公主一樣。」
這話實在是說到了妹妹的心坎兒裡。
緊接著,表叔又從包裡拿出一盒子錢遞給爸爸:「再寶貝的女兒也不能成天黏著,這段時間你們就拿著錢休息一下,出去旅遊也行,不用著急。」
而我的大腦一邊在飛速處理著他們含含糊糊卻欲蓋彌彰的信息,一邊緊急思考更加安全的出逃方法。
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但哪怕是要冒著風險,我也要這麼做。
我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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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火柴,但從手電裡拆出來的廢舊電池還在我手裡。
造成電池短路,點燃雜物房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隻是我也會被碎片波及,受到傷害。
我暗下決心,咬咬牙正要動手。
而後客廳忽然爆發出了一陣激烈的爭吵。
「憑什麼我們就要等你,還讓我們別著急!」
對著憋紅臉的爸爸,表叔也毫不客氣:「就憑這些年你收的好處!我給了你家這麼多錢了還不夠?要不是配著合適,我才不會在你這窮鬼身上浪費力氣,這手術就該我家先做!」
媽媽不忿:「那我家還把納福照顧得這麼好呢,這些年沒敢讓她生氣著急,一點病痛都沒有,於情於理也應該是我家排前面!」
「這麼愛爭是吧?」表叔喘著粗氣,「我告訴你,不讓我家先做,你家這小平房我明天就能找人打招呼推平,誰都別想擋著家俊的生路!」
聽得雲裡霧裡的,我躲在門後打火的手都停下了。
妹妹夾在中間更聽得暈乎,她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還說著別墅的事情,現在卻幾乎大打出手。
但她不忘自己的形象,柔弱地勸著兩邊別吵了,甚至還使出了捂心髒的慣用招數。
但吵急了眼的大家沒有管她。
爸爸被逼急了:「你家兒子的命是命,我家志豪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憑什麼你們要先拿腎,我們就要等納福恢復好了才取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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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門後驚訝地捂住嘴。
而坐在主位上的妹妹更是沒想到,震驚地張開口,卻說不出完整的幾個字。
然而卻在全場沉默中顯得格外突出,四人一齊轉頭看向她,眼裡不再是溫情和寵溺。
他們壓住了想要跑的妹妹,將她綁在椅子上,又塞住嘴不讓她發出聲音。
手術完成之前,她依然是兩家人「最重要的寶貝」。
如今他們也不用藏著掖著了,當面吵起來也直接說出實情:
「當初體檢配型的時候不是說好了嗎,我們先要肝,過一段時間再給你家割腎。你們的病又不著急,但是我家志豪的著急啊。」
爸爸猛拍桌子,很是為志豪擔憂。
表嫂才不管這些,她隻為兒子的腎源著急:「家俊年紀小一點,早點給他不是更好恢復嘛。」
她還不忘挑撥爸媽的關系:「嫂子,我說你這也太大方了,那個志豪就是個野的,你怎麼就這麼好肚量,讓自己親生的女兒去做肝移植,要我說就不該給他這個私生子。」
媽媽沉默片刻。
「老趙家總該是要有個男孩,哪怕是外面生的,那也要有咱家的根。」
我驟然明白了我和妹妹的名字來由。
我曾經羨慕過妹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小福星,卻叫我招娣,我還以為她和我是不一樣的。
原以為家裡一直隻有我和妹妹兩人,但現在發現,始終有一個隱形的弟弟藏在身邊。
每次呼喚我們,都隻是在祈禱弟弟的誕生。
然後如今變成了真實的弟弟。
盡管是私生子,但他依然是趙家唯一的根。
現在妹妹的「納福」更因為器官配型成功而更多了一層含義。
表叔說的給別人帶來福氣,原來就是用身上的器官去交易短暫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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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此時才確認了現實,她想要跑,想要尖叫求助,可是已經動彈不得。
就連媽媽溫和的臉也變得可怕。
「小福乖,就算切了肝腎,隻要醫生技術好,小福也能好好活著,你可是我家的小福星啊。」
她輕輕撫摸著妹妹的頭,「隻要能給老趙家的兒子造福,小福就是個有大福氣的好女孩。」
大家撕破所有偽裝,盡情爭搶,他們隻需要確認器官源還端坐在位置上,任憑妹妹再哭再鬧也不管了。
打鬥之中,表叔的打火機摔到地上,爸爸腳邊的酒瓶也碎了一地。
濃烈的氣味縈繞在鼻尖,但大家沒有反應。
或許是因為迷藥將眾人的感受模糊,又或者是對兒子的新生的向往,他們已經無暇顧及這一點細節了。
手肘一碰,桌面的蠟燭直直倒下,小小的火苗卻因為充分的助燃物而瞬間燃燒起來。
從腳下的酒液,到四周的廢品,火勢蔓延得很快。
不過幾秒,熾熱的火舌已經借著衣服爬上眾人面前。
他們這才意識到火災的發生,連忙拍打奔跑,被綁在椅子上的妹妹看著火焰卻動彈不得,嗚嗚地四處求助。
但大家自顧不暇,尋找出口卻發現都被堆放的雜物堵住,門把手被燒得變形,怎麼拉也拉不開。
如今的室內仿佛人間煉獄。
隔著窗戶,妹妹看到了我出逃的身影。
她瞪大了眼想要說什麼,滿臉怨恨,可嘴裡的布條卻阻擋了她的發聲。
而後是柴油機和廢舊電池的爆炸。
將所有聲音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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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奔跑的四人成了焦炭,反而是坐在椅子上的妹妹還留著一條命。
但我還是沒能成功出逃。
火災發生後,警察到家裡調查。
作為唯一一個全須全尾的人,我接受了大大小小的調查。
我承認了縱火的想法,想要借此逃離充滿虐待的家庭,坐上前往未來的火車。
但我也否認了縱火的事實。
十分慶幸,種種意外令我沒有成功實施計劃,而他們最後還是毀在了自己的貪念。
綜合各種因素,我被認定無罪,走出了警察局的大門。
我到醫院看望活下來的妹妹。
聽完醫生的病危通知,我謝過她的安慰,推開病房的門。
「是你害死他們,是你害得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看著眼前這個全身裹滿紗布的焦肉,我仿佛能窺見上一世的我。
但這一世妹妹還是比我好一些,塞住嘴的布條反而阻止了她吸入更多煙塵,她的呼吸道和聲帶狀況還算好些。
至少現在仍在罵我。
「我警告你,再罵一句我立刻停費。」
她立刻住嘴,卻還是小聲地說我是害人精。
「趙家有人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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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看清來人,那人就扯著孩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招娣啊,救救你弟弟吧,沒了肝他可怎麼辦啊!」女人聲淚俱下,「要不把你爸的保險金交出來,咱們得保住趙家的根啊!」
呵,原來是她倆。
想要保險金?
看向這裡的人越來越多,而女人磕頭磕得更起勁了。
我連忙將人扶起來。
「阿姨,我很心疼你的遭遇,孩子生病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眼睛亮起來:「那錢……」
「但我們素不相識, 你找我也是沒用的啊。」
女人不解:「不不,志豪是你弟弟啊,他可是你爸的種啊!」
我禮貌回絕:「那您得找我爸去, 我可不認識您二位。」
「趙偉強都成灰了,我怎麼找他!」
她這下終於明白了,我根本就不會認什麼趙志豪。
「還有。」
我補充道:「我是『昭若日星』的昭, 『無根無蒂』的蒂,阿姨可別搞錯了。在我這,沒有根。」
或許是我爸給她許諾了很多, 如今人一死,女人沒料到我也不認,所有幻想都成了泡影。
她愣在原地。
但身後的趙志豪不服氣,揮著小拳頭就要打過來。
可惜我躲了過去,那一拳打在了妹妹的胸前。
她咳嗽幾聲,一口鮮血吐在趙志豪的臉上。
將後者嚇得哇哇大叫, 跑出了病房。
女人也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追趕著「趙家的根」。
但室內並沒有恢復平靜。
妹妹的咳嗽聲越來越響,她虛弱著聲音,帶著哭腔。
「姐姐,你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想起了很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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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盡燈枯, 走馬燈將妹妹帶到了上輩子。
上一世的我因為沒有繳費而被迫離院, 最後死在橋洞下,妹妹以為就此解脫。
但她的艱難這才開始。
在我這兒省下的治療費,原來用在了妹妹的移植手術上。
這種交易, 隻能走私底下的小診所,衛生條件不好,作業條件也差。
妹妹開開心心地被昏迷之後,起來就少了一個腎和部分肝髒。
她的器官把家俊和志豪兩個趙家好大兒救活了,自己卻陷入了跟我一樣的境地。
畢竟趙家的佣人死了。
趙志豪帶著母親順利入住趙家, 成天對妹妹和媽媽又打又罵, 還得誇他一句好氣魄。
長期勞作下, 妹妹因為手術本就不好的身體越發虛弱,可趙家人慣會吊著一口氣。
為了不因為兩個女兒都死亡而遭人懷疑, 爸爸教趙志豪控制打的力度, 收起了一切自殺的工具, 讓妹妹連想死都是一種奢侈。
直到收下巨額彩禮, 妹妹才有機會死在夫家。
「姐姐, 你看我多可憐啊,你救救我吧, 讓我這一世活下去吧。」
妹妹聲音漸漸虛弱, 她的眼流下了恐懼的淚水。
但我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
桌面上,我表情鎮定,可桌子下的手卻控制不住地顫抖。
「我最」紙巾擦拭滾落的淚滴,她的眼中發出最後的希望, 渴望我的拯救。
可舉動僅此而已。
我站起身:「前世今生, 從來都不是我要讓你死, 也不是我想讓你活就能活。」
大概最大的憐憫,就是不要讓一個將死之人再抱有徒勞的希望了。
聽完醫生的結論,她絕望地閉上眼, 最後的淚珠從眼角滲出。
「你走吧。」
「還有,對不起。」
最後一句話隨風消散。
我轉身出門,投入嶄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