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樾向來大少爺脾氣,當即就怒氣衝衝地喊:
「那我要怎麼樣?不就是跟她開個玩笑,說了幾句重話嗎?我哪兒想到她這麼玻璃心啊。」
說罷,他還賭氣般地「切」了一聲:「幸虧分手了,要不然以後有得受。」
都說失戀是切膚之痛。
林樾的態度依然會叫我難過。
可比起起初時那行剜心挖骨的疼,此時這點痛,隻能算是毛毛雨了。
因而,我的語氣也出奇地平靜:「阿姨,您不需要特意跑這一趟的。」
「林樾確實傷了我,可談戀愛的這兩年,他也沒少幫我,說到底,也算不上誰欠誰。」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並不需要虛情假意的道歉。」
林樾輕飄飄地笑:「丁喃,你還想我跪下來三拜九叩嗎?」
「不用,我不需要你的賠禮道歉。」
我的毫不猶豫讓林樾愣了一小會兒。
在他給出更多的反應前,我已經將目光挪到了林媽媽臉上:
「阿姨,我知道您這趟過來的目的,林樾今年大三,家裡應該快要安排他進公司實習了吧。」
「林家隻有這麼一個孩子,林樾的總裁位置必須坐穩,而他昨夜的所作所為,嚴重點說,已經夠得上侮辱罪。」
「您希望我息事寧人,別再鬧下去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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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同意,但我也有一個要求。」
「請您幫忙約束林樾,讓他以後都別來煩我,我和他從此隻是陌生人。」
林媽媽還沒說話,林樾就瞪大了眼睛:「你要跟我斷絕關系?」
我認真地點頭:「對,我不想做你的朋友,更不想當你的妹妹。」
「行!」林樾騰地站起身,「你有種。」
他不顧林媽媽的阻攔,怒氣衝衝地摔門走了。
我暗自嘆了口氣:「阿姨,您能答應嗎?」
林媽媽看著我,眼裡浮現出類似遺憾的情緒:
「以前就看出你不是個徒有外表的花瓶,現在看來,林樾還真配不上你。」
「挺好,分手了挺好。」
14
出發前往秦嶺的那一天,一個很少聯系的學妹,忽然給我發來了幾張聊天截圖。
她說:【學姐,因為男朋友的緣故,我一直都待在林樾那個富二代群裡。】
【我跟你一樣,出身普通家庭,在男朋友面前很自卑。】
【所以他們在群裡議論你辱罵你的時候,我也跟著說了幾句,對不起。】
【但我把所有證據都保存下來了。】
通過這些截圖,我看到了徐曉潼對我的惡意,也再一次見識了林樾對她的縱容。
我發給林樾的日常自拍,我購買的超市打折物品……
都出現在了聊天記錄中。
發送這些照片的人,是徐曉潼。
最近的幾張,甚至是今早才發出來的。
【你們隻知道林樾用來記錄我的小紅本,肯定還沒看過他用來記錄丁喃的小黑本吧。】
【這就拍給你們看看哈。】
上回我發現小黑本時,並沒來得及細看。
此刻,通過這幾張聊天截圖,我總算見著了它的全貌。
「丁喃這個蠢女人,竟然把曉潼送我的羊絨衫扔洗衣機洗,笨死了。」
「無語死了,我不過是把她摁在浴缸裡一夜,之後忘記把暈過去的她抱出來,她就發燒生病了,這麼嬌的嗎?算了,羊絨衫的事就當扯平了。」
……
我逐頁看完了所有的聊天記錄,隨後把它們掛在了校園論壇上。
【本來還想給彼此留一分顏面,但想到這個群裡的人,可能轉頭就再去欺騙跟我一樣傻的女孩,然後上到家庭背景,下到個人隱私,都成為他們的笑料談資,我就無法做到視若無睹。】
【願以我之遭遇提醒所有善良的女孩子們,警惕戀愛殺豬盤;也敬告此群的少爺公主,收起你們的高高在上吧,夜路走多了,總要碰到鬼的。】
接著,我從學妹那裡拿到了群成員名單,一並附了上去。
做完這一切,我直接把手機扔進了垃圾桶。
現在,最後一件跟林樾有關的東西也被我丟棄了。
臨上車那會兒,林樾的路虎車打著漂攔住了我家的五菱宏光。
他急急衝到我面前:「丁喃,你聽我說,那個黑本子,不是我發到群裡的。」
「我知道啊,是徐曉潼。」我淡淡地抬眸,「可是是你允許的,不是嗎?」
「不是,我沒有,是她自作主張,我完全不知情——」
「林樾,」我打斷了他,「或許這一回跟你無關,可之前,不是你把我當笑料一樣,扔你的小群裡公開處刑的嗎?」
林樾有些急躁,又有些無奈地撓了一把頭發:「喃喃,我跟你道歉,我做那些事的時候,還沒有喜歡上你。」
「那你現在喜歡上了嗎?」
林樾張著嘴,眼底露出了迷茫,卻給不出半個字回應。
硬生生拖了一會兒後,他的喉結滾了滾:
「對不起,喃喃,我還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你能給我點時間嗎?」
我想到跟教授約好的時間,不願再跟林樾耽擱,便應付道:
「好啊,等你想明白了再說吧。」
林樾頓時松了口氣,不經意間,他看見了我們堆放在車上的行李包裹,頓時又繃緊了臉:
「你們要去哪裡?」
我很自然地應道:「搬家啊,有什麼奇怪的?」
林樾笑道:「是該搬,這地方太老舊了,光線也不好……需要我幫忙嗎?」
我搖頭拒絕:「在你給出答案之前,我不想跟你有聯系。」
林樾不高興了:「如果我到最後都沒有選擇你,你就一定要跟我當陌生人嗎?」
「咱們談了兩年,你真的能說丟就丟?」
他越說越急,甚至想伸手抓住我。
我媽從背後摟住我,把我往車裡帶:「喃喃,時間要到了。」
她輕飄飄看了眼林樾。
或許是想到之前的所作所為,林樾尷尬地收回了手。
他篤定地望著我:「喃喃,等你忙好搬家的事,我們再坐一塊兒談談。」
我假意答應了:「好,到時候再說吧。」
汽車發動,我朝窗外的林樾揮揮手:「byebye。」
轉過頭,我半邊身體靠向媽媽:
「到了地兒,您可得給我炸臭豆腐吃!」
我媽笑得促狹:「喲,不嫌棄了?」
我吐吐舌頭:「不懂這一口的,有難咯!」
我想明白了,林樾就是那個不懂臭豆腐的人。
所以,他永遠也不會懂我。
正如我永遠無法走入他的內心一樣。
本就是平行的兩條直線,又怎能強求它們垂直相交呢?
如今這樣,各歸其位,確實挺好。
15
秦嶺的工作比我想象中還要艱難。
吳教授說,墓主人是戰國時期,某位君主極為寵愛的姬妾。
因為那段歷史大多湮沒在時間長河中,一眾專家隻能從墓葬規格來判斷其受寵程度。
有老師現場就推了一則君王佳人的愛情故事出來。
可我總覺得不對勁。
當時的那位君主,不說後宮佳麗三千,那也是妃嫔成群,最後還是死於丟人的馬上風。
這種男人,怎麼可能像故事裡所說的那樣深情?
我的疑惑不日就被解開了。
考古人員在最角落的竹簡裡,讀到了墓主人的一生。
原來,她是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
她助君王奪王位、打天下,為他鏟平異己,扶他登臨高位。
最愛她的時候,君王許她後位獨寵。
她也為他收起銀槍,拿起了繡花針。
可君王的愛意,尚不能撐夠三個年頭。
他有了新的美人,甚至為了美人將她趕去掖庭。
她心灰意冷,為奴為婢蹉跎十年。
又是一年外敵來襲,朝中諸多將士男兒,竟無人能敵。
她換下宮裝,手執銀槍,連勝十仗,將外侵者趕出國土。
最終卻因十年來的勞累和虧空,倒在了大捷那日。
君王悔恨交加,為她建了最高規格的墓葬。
可他又有幾分真心呢?
他甚至連她的真實姓名都未透露。
若不是這卷明顯被藏起來的竹簡,後世的我們,誰又能知曉真相呢?
開棺那日,我看見了那柄被她抓在手裡的斷槍。
不知為何,一瞬間,我便淚流滿面。
我主動請纓,要求修復那柄銀槍。
之後的幾個月,我就在這冰冷的器物間,尋找她的蛛絲馬跡。
後來,不光是這杆槍,她的所有心愛之物,我都幾乎包攬下來。
我在日復一日的修復工作中,感覺自己已經和她成了朋友。
16
一年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我和爸媽離開深山,回到繁華的城市。
因為我的出色表現,吳教授讓我做這趟考古工作的新聞發言人。
當天晚上,我把她的名字、她的槍、她的故事,告訴了全世界。
很快,我就得到了網友帶著善意的戲稱:「最美土夫子」。
有記者問我對這個稱呼有什麼想法。
我笑了笑:「墓葬的挖掘和保護可是大工程,都是專業的前輩們在做啦,我隻是個平平無奇的文物修復師。」
記者真誠地誇贊:「太謙虛了,我可聽說了,女將軍的這段歷史,包括她的生活細節還原,幾乎由你獨立完成,太了不起了。」
我腼腆地低下頭:「文物會說話,它們身上都有一段感人的故事。」
「歷史上像女將軍這樣,被埋沒,被中傷,甚至被誤解的女性,還有很多很多。」
「我會繼續努力,盡我所能去和文物對話,為更多的她們正名。」
採訪的最後,記者帶著善意同我說笑:
「我這裡還有個小道消息哈,你媽媽天天在挖掘現場炸臭豆腐,饞得大家口水直流,有這回事嗎?」
我驕傲地揚起臉:「那當然,我媽的臭豆腐,可是秦嶺第一絕,吃過的,都說好!」
採訪結束以後,吳教授告訴我,有老板請吃飯。
我跟過去一看,卻發現那位老板竟然是林樾的媽媽。
更離譜的是,林樾也跟來了。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眉眼間的傲氣褪去不少。
他看向我,兩眼一亮:「喃喃,好久不見。」
我平淡而疏離地點點頭:「好久不見,林學長。」
我的稱呼成功讓他愣了一下。
隨後,林樾勉強笑了笑:「不用這麼見外,你跟以前一樣喊我就行。」
我沒有答應:「那不行,要是被學長女朋友聽見了,可不好。」
「沒有女朋友,」林樾著急道,「我跟徐曉潼,一年前就分手了。」
我意外地挑挑眉,卻並不想追問他們的感情史。
轉頭就跟林媽媽打招呼:「阿姨您好。」
早在我跟林樾寒暄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打量我。
在四目相接的此刻,她意味不明地輕嘆一聲: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都愣著幹什麼,坐下吃飯吧。」
林樾的位置好巧不巧地,就在我的左手邊。
右手邊的吳教授探過頭來:「丫頭,你要是不舒服,咱們就先走。」
「不用,」我笑嘻嘻地指指滿桌的好菜,「這麼多好吃的,我可一整年沒吃過了,今天誰都別想把我拔出去。」
桌上的大家都笑了起來。
隻有林樾的臉上驀然湧起哀傷。
就連抓著筷子的手,也在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我隻當沒看見,全程都在講秦嶺時的趣事,活躍氣氛。
至於林樾夾進我碗裡的菜,我一開始並沒有拒絕。
而是等他夾滿一整碗以後,連碗帶菜一起送到了林媽媽手邊。
「阿姨,林學長孝敬您的。」
啪嗒。
林樾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林媽媽又是幾不可聞地一嘆氣,什麼也沒說地端起了那隻碗。
17
飯後,林樾主動提出要送我回家。
「不用了,」我依舊拒絕,「我就住在附近的酒店,走過去五分鍾。」
林樾堅持要陪我走路。
林媽媽喊他留下來都沒用。
我不想讓她難做,松了口:「那就麻煩林學長了。」
林媽媽把我拉到一旁:「我想了很久,還是想跟你聊聊。」
「喃喃,你對林樾……還有想法嗎?」
我有些驚訝:「阿姨,您又不是不知道林樾喜歡的另有他人?」
林阿姨臉上堆起尷尬之色:「造孽啊,我一直以為他喜歡的是那個壞女人,所以想放你走。」
「可是你離開去秦嶺以後,他突然跟發瘋一樣,接連刨了兩天的垃圾,把徐曉潼丟掉的,你給他買的那些東西給找了回去。」
「還跑去秦嶺找你,結果被解放軍誤以為盜墓賊,抓進公安局關了起來,還是我連夜過去撈的人。」
我聽懵了,完全不知道,在我日夜與文物相伴期間,山下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我把他抓回家,還把徐曉潼一並接了回來,我讓他們在同個屋檐下生活,要他看清楚自己的內心。」
「結果你猜怎麼著?他跟徐曉潼徹底鬧翻了,也不知道那丫頭幹了什麼,把他惹怒了。」
「他跟隻瘋狗一樣, 拿了徐家偷稅漏稅的證據, 把人家父母叔伯全送進去了。」
林媽媽越說越無語, 眼裡不復曾經的光彩, 而是多出了不少的憔悴。
想必林樾幹的這一出, 給整個林家也惹來了不小的麻煩。
我的心情很復雜,一時都不知道是不是該安慰她。
林媽媽抹了一把臉, 語氣無奈:
「林樾跪在我面前求了幾天, 要我把你還給他。」
「畢竟為人父母,哪兒有不心疼孩子的, 所以我今天腆著老臉,來幫他求上一求。」
「喃喃, 我了解他的, 這一回, 他是真知錯了, 你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我靜靜地看著林媽媽:「可是阿姨, 把我弄丟的,不是您,而是他自己呀。」
我的視線越過林媽媽, 投向躲在牆柱後面的那團陰影。
「在他嫌棄我媽媽的臭豆腐, 還笑話我爸爸是瘋子神經病時, 我和他就不可能了。」
「我爸爸, 曾經是一名軍人, 退伍回鄉時, 為了救人,才弄壞了腦子。」
「不管他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我和媽媽的英雄!」
「還有我媽,她本來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因為不願拋棄我爸,被斷絕了關系,她就用那雙從沒做過家務活的手,練就了炸臭豆腐的絕活。」
「在我看來, 做不到像我爸媽那樣不離不棄的,又有什麼資格談真愛?」
我的這段話,既是說給林媽媽聽。
更是為了說給躲在柱子後面的林樾聽。
林媽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聲音沙啞:「我明白了, 好孩子,你說得對,辜負真心的人,不配得到真愛!」
我愣愣地,像個機器人:「什麼叫暫時分手?」
「(拋」我轉身走向門口, 即將離開時, 我回頭朝那團黑影揮了揮手:
「再見了,林樾。」
我能看見那道黑影,正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我還能清晰地聽見, 他那壓抑哀慟的嗚咽。
或許這一刻,林樾是真正知道悔恨了吧。
可這一切,與我早已無關。
我不需要誰用紅本來編造愛意。
也沒有任何的黑本可以否認我的美好。
未來的我,會和千年前的女將軍一樣。
拋卻過去, 手執銀槍,在屬於自己的疆土之上,自由奔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