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她要告夫人通敵……」
17
事到如今,沈如梅不得不將周氏請進府中,揭開這樁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周氏是霍百川的外室,霍百川還未與柳芳錦相識時就已經和周氏私訂了終身,隻礙於周氏罪臣之女的身份,沈如梅始終不肯讓她過門。
後來霍百川與柳芳錦成婚,又遠赴邊疆,心中卻始終沒有放下周氏,懇求沈如梅代為照顧周氏。沈如梅知道自己若不答應,霍百川也會想其他辦法照拂周氏,倒不如她親力親為,看著周氏。
後來霍百川戰死,沈如梅中年喪子,難以自洽,默默將照顧周氏當作兒子的遺願,盡心盡力地去完成。
她用自己的小金庫接濟周氏,成功瞞過柳芳錦這麼多年,本以為周氏和霍家可以一直相安無事下去。
怎知近日霍百川因柳芳錦喪命的傳言愈演愈烈,周氏衝動之下,竟然鬧上將軍府。
「芳錦,這件事都是霍家的錯,是娘和百川對不住你。」
沈如梅怕柳芳錦盛怒之下拿周氏出氣,主動攬過罪責。
可柳芳錦一時間難以接受夫君摯愛之人另有其人的事實,她那麼心高氣傲,又那樣深愛霍百川,甚至為沒能將他安全帶回霍家而歉疚了半生。
現在看著眼前這位孤身闖進將軍府、拼死也要為霍百川抱不平的周氏,她隻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18
當日,柳芳錦就借口侍奉老父,回了娘家。
老太君經此一鬧,一蹶不振,搬去山中古寺修行,日日與青燈木魚相伴。
薛婉意成為將軍府名副其實的主母,又與應召回京的霍震軒舉案齊眉,過了一段她此生最舒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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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一天,她心血來潮問我:「奴月,你是如何發現周氏的?」
我一邊幫她挑選回相府要帶的禮物,一邊回答:「奴婢略識得幾個字,翻過庫房的舊賬目,老太君每年六月十六都會來庫房取一件適宜女子的禮物,連續取了二十三年,她稱是給表侄女的生辰禮,並沒有人懷疑。但隻要再往前翻,就會發現老爺也曾在六月十六那日從庫房取過禮物。
「奴婢覺得這不是巧合,便從府裡的幾位老人嘴裡打探出老太君每年都會獨自去城西拜訪一位德高望重的風水師傅,且從不許人跟著。
「當時,奴婢也隻是隨意跟李賀楠提了一嘴,讓他去城西碰碰運氣,沒想到他根據老太君送出去的那幾件禮物,真就找著了周氏,倒是沒讓小姐失望。不過,李賀楠最近總問奴婢小姐怎麼不親自來見他,他說有些話想親自跟小姐說。」
能順利扳倒老太君和夫人,李賀楠功不可沒,我故意在小姐面前提他的名字,以喚醒小姐對他的殺心。
薛婉意不屑輕笑:「如此低賤之人也敢對我生出齷齪的心思,奴月,這次回相府,你幫我除掉李賀楠。」
19
小姐嫁入霍家兩年,霍震軒第一次陪她回相府,她很重視,特地讓我為老爺、小少爺和十多個姨娘都備了禮。
我知道她想向薛慎之證明,她在將軍府過得很好,一如當初承諾的那般,她拿下了將軍府,而霍震軒也再不會和相府為敵。
家宴上,薛慎之與霍震軒推杯換盞,相談甚歡,小姐也自然地展露笑顏,詢問小少爺功課。在旁人看來,他們是幸福的一家人,但我注意到,薛慎之眼裡根本沒有小姐,他狡黠的眼睛一直在觀察霍震軒。
散席後,薛慎之將霍震軒叫去了書房。
「奴月,你送些水果去書房。」薛婉意望著親爹和相公的背影,命我跟上去。
她想我探探薛慎之與霍震軒聊些什麼,而我帶回的答案令她瞬間露出慌亂之色。
小姐什麼都沒說,帶著我走向書房。
她停在門前,緩緩抬起手,卻遲遲沒有叩門,霍震軒喑啞悲憤的嗓音從屋裡傳出:「嶽丈大人,若非你今日點醒小婿,小婿到死也想不到會是魏廉假傳軍令害死了青青!」
魏廉?
我想起了這個名字,魏廉是當朝太傅,也是小姐的啟蒙恩師,但小姐很怕他,每次從太傅府回來,必會拿丫鬟們撒氣。
思及此處,我不由偷偷看向小姐,她臉色煞白,嘴唇輕顫,似陷入了什麼不好的回憶裡。
此時,門縫中依稀傳出薛慎之的聲音:「震軒,若你想替亡妻申冤,老夫願助你一臂之力。」
霍震軒似有遲疑:「嶽丈大人,青青的冤自然要申,隻是魏廉是婉意的恩師,小婿亦不忍婉意傷心。」
聞言,薛慎之長嘆了口氣:「你且放心,這個世界上最想魏廉死的人就是婉意。當年老夫送她去太傅府中學習,魏廉竟對婉意生出不軌之心,簡直是衣冠禽獸!」
屋裡驟然安靜下來,薛婉意搖搖晃晃地轉過身,如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圓月當空,月光皎潔。
她卻一直往黑暗裡走。
就好像這世間最簡單的美好也不是她能擁有的,她是一個被自己老師侵犯過的女子,是一個被自己親爹送給老師當玩物的女子,是一個比所有奴婢都骯髒下賤的女子。
現在,她還是一個即將被夫君厭惡的女子。
她永遠也爬不出泥潭了。
我從未見過薛婉意哭,哪怕薛慎之用木尺一遍遍抽打她,打得她皮開肉綻她也未曾哭過。
但此刻,薛婉意淚如雨下。
20
那晚,霍震軒沒陪薛婉意留宿相府,他讓我照顧好小姐,冷著臉離開了薛家。
才恢復平靜的小姐再度崩潰:「奴月,將軍是不是覺得我很髒?」
我答:「將軍或許是急著為小姐報仇。」
薛婉意瘋癲地笑起來:「報仇?他真要為我報仇,就該殺了……」
「婉意,你如今已是將軍府主母,當謹言慎行。」
薛慎之突然出現打斷了小姐的話,他看上去心情不錯,從袖子裡掏出一塊豆沙月餅遞給小姐。
「婉意,為父記得,你和你娘一樣,最喜歡吃豆沙月餅。」
他笑容慈愛,宛若一位慈父。
「多謝父親,但女兒已經許久不吃豆沙月餅,怕想起娘親。」
薛婉意沒去接月餅,冷冷地坐在原處,維持著表面上的和睦。
薛慎之也不惱,他將月餅放在桌上,少有地提起往事:「你娘當年染上時疫,都怪為父人微言輕,請不動太醫,甚至連你娘的屍身都沒能保住。但現在,你弟弟的病都是太醫院的張院判親自過手的,想來你娘在天之靈已能安息。」
「女兒恭喜父親得償所願。」
「婉意,為父拼盡全力往上爬不都是為了你嗎?你弟弟體弱,薛府的富貴未來都會是你孩兒的。」
薛慎之將視線落在薛婉意小腹上,幽深的眼睛裡冒出貪婪的光芒:「你該給霍震軒生個兒子了,這個孩子,為父會讓他擁有無上的榮華和權勢。」
小姐一怔,錯愕地望向薛慎之。
薛慎之卻一副志在必得的神色:「婉意,你藏了多年的那物件,可以交給為父了。」
「我早說過那東西在太傅府,怎麼這麼多年,父親還沒有找到嗎?」小姐不屑嗤笑,她的眼神變得戲謔,「父親可得加把勁,萬一被魏廉先找到,那倒霉的可就是父親了。」
「婉意,你不必如此,為父知道你心中有父親、有薛家。」薛慎之輕拍小姐的手背,字字誅心,「不管你如何恨為父,你身上流著的都是薛家的血,薛家與你,一榮俱榮。」
21
薛慎之走後,小姐沒心思再處置李賀楠,讓我和李伯將人殺了丟出府外。
這種事我之前沒少幹,就連知秋的屍體也是我親自處理的。
喝醉的李賀楠挨了兩下榔頭,連吭都沒吭一聲就沒了氣息。
「如月,我把人送出去,你一會早點休息。」
李伯是薛婉意指給我的相公,但自從他親眼看過我殺人後就對我很客氣。
我沒理他,在李賀楠屋裡翻找。
找到一本小冊子,上面記錄了薛慎之每天去了哪裡見過誰,除此外,再沒別的什麼特別之物。
第二日,小姐回到將軍府。
霍震軒並沒有介意她的過往,反而對她更加疼惜,她感動之餘開始積極地與將軍同房,終於如願懷上了孩子。
很快,魏廉因謀逆貪腐被誅,負責調查此案的薛霍兩家風頭無兩,小姐也成了全京城官眷豔羨的對象。
「薛婉意真是命好。」
「娘家和夫家有權有勢,整個將軍府就她一個女人。」
「可不是,聽說霍將軍愛她愛到了骨子裡。」
……
小姐特別喜歡聽旁人恭維她,她總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太真實,唯有從旁人的嘴裡才能確定她所擁有的幸福。
那日,她撫著隆起的小腹問我:「奴月,羨慕嗎,這是你永遠也得不到的人生。」
我卑微地說「羨慕」,轉過身卻忍不住笑出了眼淚,薛婉意居然以為我搖尾乞憐七年是為了讓她過上好日子。
我要的是她家破人亡、一屍兩命啊。
22
小姐懷孕後,霍震軒更忙了。
他升任龍武衛主帥,護衛天子和京城安危。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霍震軒的第一把火就燒到了老丈人頭上。
他在御前揭發薛慎之與晉王勾結、意圖謀反,令龍顏震怒。
皇帝讓霍震軒徹查此事。
薛慎之知道霍震軒手裡沒有他謀反的實證,拒不承認,案子卡在關鍵環節。
薛婉意從頭到尾沒為父親辯解過一句,隻是挺著大肚子找到霍震軒,問他為什麼。
霍震軒說:「婉意,魏廉把一切都招了。是薛慎之為了權勢賣女求榮,我必須殺了他,才能真正護住你。
「你放心,我已向陛下求情,此事不會連累薛家其他人。
「若萬一……我失敗了也不打緊,娘親和奶奶會接你去公主府暫住,定不會讓你和孩子有事。」
那天,是我第二次看到薛婉意落淚。
她伏在霍震軒懷裡哭了許久,最後輕輕說:「你要找的東西在我娘的骨灰盒裡。」
霍震軒不敢耽擱,安撫好小姐立刻帶兵趕到薛府,聽說他果真從骨灰盒裡搜出龍武衛兵符,坐實了薛慎之的謀反罪名。
薛慎之數罪並罰,被判秋後問斬,晉王也被削去爵位貶為庶人,沒幾日就被盜匪劫殺。
結案那日,霍震軒在原配何青青墳前待了一整天。
小姐要我陪她去找將軍,我沒勸阻。
我期待薛婉意知道真相後絕望的表情,她不是最喜歡看丫鬟們陷入絕望嗎,現在終於輪到她自己了。
23
望京山上,桂花樹下。
何青青墳前,霍震軒、沈如梅、柳芳錦和林飛霜都在。
薛婉意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卻仍克制地走上前,去牽霍震軒的手:「相公。」
霍震軒甩開他,側眸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我,真誠地對我說:「如月,多謝。」
如月?!
聞言,薛婉意如遭雷擊。
她誤以為我和霍震軒之間有私情,揚起手欲撲過來扇我巴掌,卻被林飛霜拽住。
林飛霜彎著眉眼問我:「如月,你要怎麼處置她?」
柳芳錦不屑道:「像薛婉意這種毒婦,殺了一了百了。」
沈如梅卻不同意,她說:「小錦啊,就這樣殺了薛婉意豈不是便宜了她?」
薛婉意根本不敢相信剛剛落入她耳朵裡惡毒冰冷的話語是出自婆母和老太君之口。
她望向如青松一般佇立於亡妻墳前的霍震軒,聲嘶力竭地喊道:「相公,你說話啊!」
「薛婉意,這是休書,從今日起,你與霍家再無瓜葛。」
霍震軒將休書塞進薛婉意手裡,便不願再多看她一眼。
24
薛婉意從林飛霜手裡掙脫出來,撕碎休書,又衝向我:「奴月,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姐,你不是一直覺得幸福得不太真實嗎,你的感覺沒錯。」我站定,一字一句告知薛婉意,「霍將軍是我與知秋幫你選的夫婿。」
「你和知秋……」薛婉意幾乎要踉跄跌倒。
我望著她驚恐的樣子,平靜地憶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