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次,我比她執拗。
「您當日在祠堂告訴我,人不可懦弱。」
「您這樣逃避過去,又何嘗不是一種懦弱?」
她每年都會丟下我,一個人去南山住幾日,給小桃兒祈福誦經。
她撐著一口氣,不過是因為我的意外到來,讓她有了盼頭
越是入冬,她的身子就越是孱弱。
這兩年,府裡的藥材味都濃鬱了一些。
我曾偷偷問過大夫,他說心病還須心藥醫。
「您曾搭救我走出泥潭,如果我有資格成為您的小桃兒……」
「胡說!」
主母憤怒轉身,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臉上。
隻是除了祠堂那次,她第二次對我動手。
蕭煥急忙想上前,被我喝住。
不等我說話,主母早已氣得不行。
「我從未把你當成任何人的替身,我的小桃兒沒了就是沒了,這些年來我始終逃避,卻也未曾想過隨隨便便就找一人代替。」
「你是我的明珠,我的掌上明珠。我培養你、教導你,不是讓你自輕自賤,甘願當誰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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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你這樣想,才是真正讓我白養了你一遭!」
我跪在主母面前泣不成聲。
10
第二日,我自作聰明準備的那些粉色衣衫都被主母扔了。
她仍是氣鼓鼓的,對我沒個好臉色。
但院裡那扇長鎖的門被打開了。
秦媽媽含著淚,帶著我進去。
「這是小桃兒最喜歡的木馬,是夫人親手給她做的呢。」
望著溫馨卻布滿灰塵的屋子,我想小桃兒一定是一個很幸福的孩子。
短暫的三年,卻有了最珍貴的愛。
主母帶著我去了一趟南山,那裡供奉著一個小小的骨灰龛。
「小桃兒,這是你阿姐。」
我掏出幾顆小孩子愛吃的糖果,擺在了上面。
主母好像變了一些。
她依然笑得爽朗,但我再也沒有從那笑聲中聽出一絲惆悵。
11
蕭煥領了官家的旨意去了邊洲治理水患。
身邊少了他的嘰嘰喳喳,我倒是不習慣了些。
主母看在眼裡,經常臊得我滿臉通紅。
這日,我倆正在院子裡茗茶。
那琅琊族親又來了。
還是那個老頭子,帶著他的好大孫。
那孫子瘦了些,可看著愈發的痴呆了。
打量我的眼神像是黏膩的毒蛇,讓我很不舒服。
他們這次的目的很簡單。
「你這便宜閨女也到了婚配的年齡了,就做主讓她嫁給晨兒吧,以後也好名正言順地接手家產。」
長得醜,想得美。
沒等主母動手,我一個箭步上前,一腳把人踹了出去。
「滾!」
關上門後,我問主母我會不會遭天打雷劈。
主母搖了搖頭:「那老的還沒踹呢,怎麼不留給我。」
第二日,主母突然吐血。
隨即便是長久的昏迷。
我尋遍了城中的大夫,無一人知道緣由。
老頭子帶著晨兒走了進來。
「想要解藥嗎?嫁給我家晨兒便給你。」
原來,他們眼見此路不通,便換了個路子。
買通了主母身邊伺候的小丫頭,在她早日喝的水裡落了毒。
我找人把他們打了出去。
走的時候,那無恥老頭還在叫囂。
「總有你求我的時候!」
我親自了結了那個丫頭,在眾人面前。
繼而,眼色露出寒光,讓秦媽媽一個一個排查府裡的人。
「倘若被我知曉還有誰收了不該收的贓錢,別怪我無情。」
此話一次,幾個丫鬟小廝就顫顫巍巍地跪下。
他們都沒來得及動手,我倒是沒有要他們的命,打了一頓就丟了出去。
秦媽媽眼眶泛紅。
「小姐,你現在真的很像夫人。」
我讓她照顧好主母,四處去尋解藥。
可,我找不到。
這日,我聽說一位江湖遊醫能解百毒,便馬不停蹄地趕去。
可惜,沒找到人。
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上的時候,門口圍滿了人。
我唯恐主母有事,忙得扒開人群湊了上去。
是一對中年夫婦帶著兒子在門口撒潑打滾。
「夭壽啊!我那麼大一個閨女,說沒就沒啊!」
「我跟她爹處心積慮地才讓她過上好日子,現在就不管我們的死活了喂!」
那半大的小子也極其囂張,啐了一口,對著府門大喊。
「死丫頭!賠錢貨!趕緊滾出來!你的銀子都是我的!」
我在腦海裡搜尋了好半天。
哦,這是當初買了我的親生父母。
12
我走上前去,皺眉看著他們。
現在的我,早已經不是當初的我了。
他們愣是看了半天才認出來。
我娘嗷了一嗓子。
「死丫頭!你終於肯露面了!你弟弟要去讀書,趕緊拿銀子!」
我後退幾步,毫不猶豫地直視著他們。
「當初你們把我賣掉的時候,咱們就沒關系了。」
我爹惡狠狠地衝上來,想象小時候一樣打我。
我一個側手,用主母教給我的招式,輕而易舉地制服了他。
他捧著胳膊吱哇亂叫。
說我對自己的親爹動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都快氣笑了。
每個該死的人,為何都會說這種話?
我直接喚來家丁,把人打走了。
並放話,來一次,打一次。
他們惡狠狠地讓我等著瞧。
好,我等著。
回到府裡,我趕緊去查看主母的情況。
她時醒時睡,臉上愈發的蒼白。
眼下,恰好清醒著:
「外面吵吵嚷嚷的,在做什麼……」
我如實告訴了她。
主母氣得連連咳嗽。
「混賬!當初既已不要你,現在又來尋你!」
看著人頭攢動裡,那琅琊老頭子的詭笑,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
這麼多年,突然就這個時間來了。
說沒人指使,我不信。
但我不想主母擔心,隻說無能應付。
我把藥晾到合適的溫度才送到她的嘴邊。
「放心吧,我是您一手調教出來的,還能被那幾個人欺負了去?」
主母喝下藥又昏睡了過去。
我再上街的時候,周圍人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
「啊……你搞清楚沒有啊。」
「她親爹娘說的,肯定不會錯啊……」
我正疑惑著,我娘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一把鉗制住了我。
「我說的是真的!當初這死丫頭就是來給陳老爺做小老婆的,誰知道成了大小姐啊!」
「要我說,肯定是她害死的陳老爺!要不就是府裡那個躺著不死的老東西!」
「這樣,她們兩個才能把財產全薅在自己的手上啊!」
眾人紛紛被這些言論迷了心智。
上前推搡我的人越來越多。
而我娘,趁亂走了。
好不容易逃出重圍,那琅琊老頭子在府門口攔住了我。
「如今你聲名狼藉,也嫁不出去了,嫁給我家晨兒有何不好?還能救那陸攬月一命。」
大夫早上跟我說,倘若再拿不出解藥,主母撐不過今晚。
我面色平靜地看著他。
「先給解藥,再成婚。」
「那可不行,你反悔怎麼辦?」
「成婚當日給,沒有解藥不拜堂。」
老頭子得意地笑了出來。
「诶,這才對嘛,好好嫁給我們晨兒,以後你們兩個娘們兒還有個依靠。」
說著,他身邊那個流著口水的呆子就往我身上撲。
「媳……媳婦兒……」
我閉上眼睛,忍住了出拳的衝動。
「媳你大爺!!!!」
身後傳來暴喝聲。
蕭煥帶著一隊官兵,乘著夕陽朝我奔了過來。
13
那爺孫倆害人性命,被當場拿下。
他還在叫囂著。
「陸攬月沒我的解藥會死的!放了我!放了我我就把藥拿出來!」
蕭煥面上顯出了狠厲的神色,他一腳踹到那人的胸口。
「誰要你的東西!帶下去!」
他急哄哄地拉著我朝府裡走去。
來到主母的屋子,他自懷裡掏出一個白瓷瓶,小心翼翼地給主母灌了下去。
確認主母全部喝下,他才回頭朝我粲然一笑。
「早接到我爹的信了,若不是尋藥晚了些,我早就回來了。」
我請了大夫,大夫說主母體內還有些餘毒,往後慢慢調理排出便好。
蕭煥紅了眼眶。
「明珠,你都瘦了,近日受了許多委屈吧?」
我退後幾步,朝著他跪了下去。
「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蕭煥嚇得跳了起來,泛紅的眼眶被活生生地逼了回去。
見我如此疏離,他又有些難過。
故而轉移了話題。
「不是,你不是號稱一輩子不嫁嗎?你還真準備嫁給那個傻子啊?」
我搖了搖頭,怎麼會呢。
「大婚那日,待母親服下解藥,我就宰了他們兩個。」
敢對主母動手,不知死活。
蕭煥被我眼裡的決絕震驚。
「自…….自古以來……殺人,是要償命的…….」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當然知道,我本來也沒準備活,我隻要母親平安。
「我不準你有這種危險的想法!」
「要你管。」
「我都給陸姨把解藥找回來了,你怎麼還是這個態度!」
「我不都給你跪了麼?我再跪一個?」
「不需要!」
我跟蕭煥鬥嘴之際,主母悠悠轉醒。
「咳咳……就你有本事……咳咳……用你的命換我的命?不像話!」
太好了,主母還能教訓我。
14
休養了幾個月,主母能下床走動了。
我扶著她,來到了街上。
闲言碎語還是有很多,可我們兩個頭抬得比誰都高。
回府的時候,一個掃地僧默默地對著府門誦經。
主母看過去的眼神,五味雜陳。
我直覺這裡面有故事。
那掃地僧也看到了主母。
他情不自禁地走上來,一開口就是情潮湧動。
「攬月,聽聞你好了起來,我特來誦經,感恩上蒼。」
此言一出,主母黑著臉把我拉進了府裡。
主母好酒,自解毒調養以來,我便不許她再喝。
今日, 我用半杯青梅酒換到了她的故事。
當初一同上戰場的,還有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那場戰役很是慘烈,她以為他也走了。
可他沒有,當主母被琅琊老家的人移出族譜後,那戶人家覺得主母的身份跟他們不般配,便強行斬斷了這段婚姻。
主母背著行囊, 爬上那棵老槐樹,站在房頂問他,要不要同她一起去浪跡天涯。
他退縮了。
後來官家天恩, 封了主母座縣主,那家人又巴巴地湊了上來。
可他自覺無顏面對, 獨自去落發成了一名掃地僧。
主母本是決定一生不嫁的, 可偏偏那陳老爺花高價從渤海戰場帶回了她父兄娘親的屍骨。
「衝著這份恩, 嫁也是應該的。」
「但我是後面才知道, 他的癖好異於常人。」
「我也無所謂, 有小桃兒就好。」
「後來, 小桃兒也沒了,我的心也就沒了。」
主母狡黠地朝我笑著。
「你以為, 那姓陳的為什麼連死都死不幹淨?」
我捂住嘴, 原來一切都是主母的手筆。
她不過是找了個借口保住了我。
我從來都不是她的福星。
她才是她自己的福星,還福澤了我。
我又想到了白日那個掃地僧。
「那掃地僧, 會不會是無顏面對你, 畢竟當初, 他退縮了。」
主母冷笑一聲。
「病中的那些日子,你是怎麼過來的,我都聽秦媽媽說了。」
「那人那時候何曾上門來過一趟?等到風波平息,倒是巴巴趕來了。」
「明珠, 你記住,男子涼薄,慣會做戲, 不要聽,不要看。」
「明珠記住了。」
「蕭煥除外, 這小子我最近越看越順眼, 你倒也不是非要一輩子不嫁。」
「母親!」
15
主母六十歲那年, 我生了一個女兒。
無媒無聘,也未曾嫁人。
那夜同蕭煥對吹了幾壺青梅酒,兩人都不太清醒。
情到濃時, 有了便有了。
人人都說我離經叛道,主母卻說我肆意開心就好。
「家中有個小娃娃熱鬧,我陸家的人,管別人說些什麼?」
她抱著孩子逗弄著, 問我取了名字沒有。
「小桃兒。」
主母老了許多, 笑得眉頭都舒展了起來。
「取得好,取得好!」
蕭煥跑來,要看看女兒。
可明明,他比爹的年紀還要大。
「(「」「陸姨, 您看看這是府上準備的聘禮,到時候我入贅過來也成。」
「隻求給個名分…….」
主母頭也沒抬。
「一切都看明珠的意思。」
我轉身離開,蕭煥急急地追了上來。
嫁嗎?
還是不太想。
我回頭看向屋內的主母。
她逗弄著小桃兒,哼著好聽的歌謠。
「我們桃兒還是個小娃娃呢, 小娃娃,慢點長大吧。」
一如當初,主母見我第一面的時候。
「還是個小娃娃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