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如蛇蠍 3793 2025-02-26 15:59:11

母親取出專門為我帶來的束腰,纖細處比裝點心的盤子還小。


我病得猶如風中黃花,卻也垂死病中驚坐起,想起戚氏那水桶一樣的腰身,再看看我早已瘦若楊柳的腰身,大聲疾呼:


「母親,大可不必……」


母親不由分說,親手將束腰為我戴上,直勒得我喘不上氣:


「男子都愛細腰,元珺切莫懈怠了。」


母親的目光掃過桌面上我素來愛吃的點心,當下呵斥婢女撤了個精光。


「點心也別吃了,若胖了幾分,如何能再得謝洐歡心?」


我被束腰勒得兩眼發花。


母親心疼地撫著我的頭頂:


「元珺,阿母都是為你好。」


好?


如何是好?


難道熬到納了妾的謝洐回心轉意,我才是「好」嗎?


我裹著束腰艱難地喘氣,頭一次懷疑起來。女子為什麼要為了一個負心薄幸的夫君,如此難為自己?


我病得更重。


神色恍惚間,聽到戚氏來看我時,我已經病得起不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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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這妖女到底是按捺不住了。


6


我掙扎著起來為自己打點妝容。


我是妻,她是妾,若我病弱,她該得意了。


我咬牙穿上最豔麗的軟煙羅,腰間勒上點珠玉帶,恰到好處地卡著我不盈一握的腰身。


戚氏提著食盒,扭著粗如水桶的腰進了屋。


我振奮地坐起了身,驕傲地昂起頭,絕不肯丟了琅琊王氏半分臉面。


戚細娘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見我神色悲壯,臉上帶上幾分淺笑:


「夫人,怎麼幾日不見,就病得這樣重了?」


我隻不說話。


戚細娘的目光落在我那緊裹的束腰上:


「這束腰勒得這樣緊,恐怕對夫人病中無益。」


我苦笑了一下,沒想到,一個蛇妖,竟比我生身母親還要心疼我。


「生而為人,當珍惜享樂才是,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戚氏從食盒中翻出一柄剪刀。


她到底是要動手了!


隻是不知道她看上的,是我的心還是我的肝?


我面如死灰地閉上了眼。


咔嚓——


我腰上緊裹的束腰被戚氏一剪,應聲斷為兩截。


「夫人花容月貌,還是要寬心養病才是。」


我愣愣地看著戚氏溫柔無害的臉,感覺心頭有什麼東西斷了。


這樣的善解人意,如何能是妖怪?


或許,那夜所見,不過是我的一個荒唐夢境。


戚氏一走,我竟大好了起來。


婆母見我精神振作了不少,撫著我的手,笑得和煦:


「你也不必為洐兒和那戚氏的事情心焦,早些養好身子才是正經。」


她找了郎中來為我把脈,見郎中點頭,臉上笑意更盛。


「這可是城中有名的求子聖手,服了他開的藥,幾帖下去,定能求得子嗣。」


婆母撫了撫手腕上那價值千金的白玉手镯,微微沉吟:


「那戚氏雖溫柔知禮,但到底容貌粗鄙,謝家綿延子嗣還得靠元珺你。」


婆母腕上的白玉手镯細膩油潤,婆母勤儉,這樣的珍品必定也是戚氏所贈。


可笑這戚氏在這謝府中豪擲千金,卻連個綿延子嗣的資格都沒有。


我不由怔忪。


我日夜勤勉,夙興夜寐,也不過求一個謝府另眼相看,何嘗又不是另一個戚氏?


我捏著鼻子喝了婆母的湯藥。


不過是敷衍罷了。


謝洐早已經不再踏入我的房門,這藥我就是喝上一桶,一個人也要不了孩子。


我連日在屋中打盹,再不理那些踩高爬低的下人口中的戚氏有多豪爽大方,溫柔和善。


我斷了除去戚氏的念頭,日子越發散漫。


天可憐見,翠藍回來了。


隻是回來的是她被妖怪掏光心肝的屍體。


7


京中妖孽作祟,如今算來已死了十餘人,皆是鮮血淋漓地被掏走了心肝。


翠藍不是第一個,亦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給翠藍的百兩銀子被她仔細地包好藏在懷中,直到她被河水泡發起來,衝上了岸,散落的銀子落在河岸上。


早起打魚的漁民找到了她。


被河水泡得腫脹的身體,腹部破了一個大洞,像一個憋了氣的皮球。


她再不會滿眼心疼地勸我了,亦不會為了我,惡狠狠地將雄黃粉倒滿謝洐的合卺酒。


我為她親自尋了個好地方,安靜溫暖。


她為我勞累一生,也該得些清靜。


我將百兩銀子捎去了翠藍家中,她是家中長姐,不過十歲便被她爹賣到王家,或許她爹得了百兩銀子,才能想起這世上還有一個她來。


可我不會忘。


翠藍是因我而死。


是我天真,竟以為戚氏也是女子,我何必為了一個負心漢為難彼此?


人妖殊途,是我的婦人之仁,害了翠藍。


謝洐知道我和翠藍情同手足,他倒是難得來看了我。


數月不見,他神採奕奕,一身暗紋滾邊雲錦,身上少了幾分書卷氣,卻多了些豪門公子的氣派。


我和他年少便已經相識,十年夫妻,卻不曾想到他已經變得令我陌生起來。


「元珺不可過度傷心勞神,府中事務還要你操持。」


好一個府中事務還要我操持!


我不過是豪門中一個管家的機器,竟然連片刻傷心的權利都沒有了。


我冷漠的眼神叫謝洐難堪,不過一個眼神,就已經夠叫他惱羞成怒:


「元珺,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是謝家主母,看看你這樣子!」


我身影凝縮在他的眼眸,瘦弱纖細得猶如一株悽悽孤草。


那些日子我病得那樣重,怎麼就不曾見他了問我一句,為我這當家主母尋個郎中。


我心中絞痛。


琅琊王氏的教養逼迫我不能發瘋,更不能低頭。


「原來夫君心中,還有我這當家主母。」我苦笑起來,「若我說,翠藍是被戚氏所害,我再容不下她,夫君可願意為了我休了她?」


謝洐額間的青筋跳了跳:「元珺,你在胡說什麼?!」


不過隻言片語,他已經不再願意和我多言,隻是背過身去。


逆光之下,謝洐的背影堅決如鐵:


「你從前溫良,不承想如今如此刻薄歹毒。」


「從今日開始你在家中反省,若還糾纏細娘,別怪我再容不下你。」


8


入夏時,京中又死了一個富商。


肥胖的身材被掏光了心肝,像一個空蕩蕩的破布口袋。


這個富商我見過。


細娘每隔三日必出門一趟,我遠遠地跟在細娘身後,發現她消失在了這富商的別院後門,再出來時,那富商依依不舍地摟著她的腰肢送她。


我情不自禁地冷笑起來。


此情此景,真該叫自詡深情的謝洐來看看,也叫他知道,他的深情,或許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點可笑玩物。


可我沒想到,三個月之後這富商就死了。


富商手下的米行悉數改換了門庭,一轉眼就全成了細娘手下的產業。


萬貫家財,揮金如土,令婆母也忍不住贊起了細娘,府邸中人捧高踩低,連給我的吃食也暗暗克扣了起來。


我嚼著沒味的餅,暗道這樣的日子,他們可開心不了多久。


立夏剛過,富商家中妻氏鬧上了衙門。


一排十二位捕快上門將謝府團團圍住,眾目睽睽之下拿了細娘升堂。謝洐大為震驚,再次找到了我:


「細娘溫柔,怎麼會殺人?元珺,你舅舅是順天府尹,你定要救救細娘!」


可笑,他竟要我救她!


可他如何知道,這細娘和富商的關系本來隱秘得神不知鬼不覺,是我暗暗用二兩銀子打發了個小叫花子,讓他傳了口信給富商的遺孀。


我拿不了戚細娘是妖精的證據,道行上不是她的對手,可並不代表我沒有些宅鬥手段。


我本不屑這些手段,但是我要為翠藍報仇。


細娘受審那日,堂前人滿為患,我早早到了衙門。


她名聲遠揚,誰不知道她就是謝洐的醜妾,不承想竟然還牽出這樣的風流韻事,都覺得謝洐頭上綠得發光。


富商遺孀哭哭啼啼地上了堂,家中幼子老婦並十七房嬌媚小妾,一切重擔都壓在了這個瘦弱的婦人身上。


這富商的確為富不仁。


十七房小妾中最小的,也不過剛剛及笄,眼前能見的是這十七個,不能見的,是那些個被打死的,尋了夜裡,被悄悄從小門抬出去丟了。


這樣的人渣,當真是該死。


我望向堂下的戚氏,神思復雜。


若不是她害了翠藍,這樣的女中豪傑,我該敬她。


正室大房哽咽著列了證據,誓要奪回富商的米行產業,素衣之下,露出她被富商毆打至骨折的瘦弱手臂,圍觀的眾人無不唏噓。


孤兒寡母,悽苦無依,拿回米行這本該是十拿九穩。


可我低估了戚氏。


「趙哥哥與我隻是兄妹之宜,並無首尾。」


戚氏眯著一雙圓眼,從容優雅地從懷中掏出數張契據來。


「當年我機緣巧合之下,曾救下落難的趙哥哥,如今他薄有資產,又見我孤苦無依,便將這些米行給了我。」


「不過為了報恩罷了,哪裡來的男女之情?」


明堂之下,戚氏掃了一眼富商遺孀,朝著我挑釁地笑了起來:


「就算是他心中愛慕於我,要送我田產米行,我拿了便拿了,又有何不可?」


眾人激憤的目光中,她慢條斯理地理了理頭上的珠翠:


「他要送我,可都是他自願的,半點怨不得我。」


9


戚氏殺人並無實證,隻是她堂上發言太過譏諷,惹了眾怒,府尹不得不關了她三天。


謝洐喜不自勝,早早命人備下酒水,打掃好房間,準備為她接風洗塵。


「細娘無辜,她是世上最溫柔體貼的。」


我冰冷地略過謝洐殷切熱誠的目光,買通了牢頭,去看了戚氏。


她依舊過得逍遙。


便是在牢獄當中,她吃的也是樊樓的點心,飲的也是西域進貢的美酒,睡的也是織錦緞面的床褥。


我想起謝府裡那些毫無滋味的餅。


她過得倒是比我還好得多。


也對,隻要有銀子,哪裡不是好地方?


戚細娘看了站在牢房外的我,笑嘻嘻地舉起了手中的夜光杯,杯中的葡萄美酒在微微搖晃,連成片掛在杯上。


「夫人怎麼來看我了?這牢房潮湿得很,不如在家中等我,橫豎也用不了幾日。」


家?


我想起母親的束腰,婆母從不間斷的求子神藥,謝洐冷漠的眼神。


還有肚子空蕩蕩的翠藍。


我哪裡還有家?


我朝她招了招手,握住了她圓潤的手腕,電光石火之間,從懷中掏出一柄桃木劍,插中她的手掌。


這是我翻出所有的嫁妝,悉數當了,才換回的桃木劍。


足足用了五千兩。


京中最厲害的牛鼻子老道,捏著鼻子受了這五千兩銀子,這才給了我柄千年雷劈桃木劍。


老道說,這桃木劍已經凝出了靈,雖是木器,卻無堅不摧,諸邪退散。


我當著他的面,用桃木劍一劍劈開道觀門口的石墩子,牛鼻子老道心疼得直跺腳。


行了。


這一回總算沒有再上當受騙。


桃木劍將她的手掌扎得穩穩當當。


戚氏果然疼得驚呼了起來。


我將手中的桃木劍插得更深,目光森冷:


「為什麼是翠藍?」


我眸中亮起幽幽火焰,卻帶上了哭腔:


「謝洐也就罷了,我可以和離,可為什麼是翠藍?」


「她與我情同手足,你不該碰她!」


還讓她泡在冰冷的水裡。


她最怕水了,卻也隻為我在冬日裡洗過衣裳。


戚氏苦笑了一下:


「夫人,你在胡說什麼?你弄疼我了。」


我心頭巨震。


垂眸間,桃木劍雖刺穿了戚氏的手掌,卻不曾令她產生任何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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