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小我就知道,我媽有兩張獨特的銀行卡。
一張是我弟的,一張是我的。
小時候我們的壓歲錢,媽媽收走都會統一放到這張卡裡。
媽媽說,等到我們結婚那天,會將這張卡還給我們。
並且,卡裡有多少,她另外再補助多少。
上個月,弟弟結婚了。
弟弟激動地告訴我:「姐,你知道裡面有多少錢?20 萬,再加上媽媽給的,一共四十萬,我的天,真沒想到,竟然可以這麼多!」
我也很高興。
因為我知道,我卡裡的錢隻會比弟弟更多。
弟弟的收入來源隻有壓歲錢和後來做小工的工資,而我不同。
我的獎學金從小到大,兼職更是從高中就開始做,我的賺錢渠道五花八門。
除去自己交學費、供養自己生活的必需金額,其他的全部上交給了這張銀行卡。
所以我百般期待。
可是等我結婚那天,我赫然發現,在我所有的陪嫁裡,竟然沒有那張卡。
1
我以為是結婚當天人多眼雜,容易亂,媽媽特意沒有往我的包裹裡放,所以沒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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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門時,我背過人悄悄提醒媽媽:「那張卡呢?媽,你怎麼還沒給我?」
媽媽笑著點我的額頭:「你這死丫頭,剛出嫁,胳膊肘就往外拐?怎麼,怕你媽坑你的錢?錢存了死期,還沒到期呢。」
「你現在要是取出來,利息可都沒了。」
「我不取,我拿著美美還不行嗎?」我正拿著銀行卡晃悠,我媽已經劈手奪了過去,收進她帶鎖的櫃子裡。
「等到期了,我取出來給你。」
我又纏著她追問什麼時候到期。
她說年底。
這才三月份。
我不禁很失望。
我幾次試圖說服她,把銀行卡給我自己保管,但她總是不放心,怎麼也不肯給我。
要得急了,我媽會板起臉,斥責我不信任她,弄得我也不敢多說了。
結婚後第二個周,弟弟和弟媳請我和丈夫簡雨豐到家裡做客。
弟弟八卦地碰了碰我:「姐,你那卡裡多少錢?」
我愁眉苦臉:「我不知道呀。」
「咦,怎麼可能不知道?」
「姐,你不厚道哈,對我有什麼不能說的?我當時都大大方方告訴你了,你幹嘛?怕我覺得你多嫉妒你啊?」
「你從小就比我會賺錢,寫的作業都能賣出去給人家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錢比我多很正常的,我就想知道,有多少。至於這麼小氣嗎?」
弟弟開著玩笑,我卻是真的惆悵。
「媽到現在都沒給我呢,說是沒到期,得到期才能取出來呢。」
「那嫁妝呢,媽嫁妝給了你多少。」
「五萬啊,咱這裡的規矩,不都是五萬嗎?」
我肉眼可見地見到弟媳松了一口氣。
倒是弟弟滿臉詫異:「就五萬?不能吧,媽當時說了,要一碗水給端平了,給了小方 18 萬的彩禮,就給你 18 萬的嫁妝。咱家又不差這筆錢。」
弟媳暗暗掐了他一下:「媽可能是準備了,還沒來得及拿出來,你別在這大驚小怪了。」
「再說了,姐姐嫁得那麼好,公婆都是退休的大學教授,人家有錢,哪會在意這點錢。」
「姐姐和姐夫也都是高學歷人才,每個月賺那麼多,哪像你,什麼都不是,初中就不念了。以後還得指著姐姐幫扶幫扶你呢。」
弟媳的話聽得我有些別扭。
弟弟雖然老早就不念書了,但是他對車有興趣,從做給人修車的小工,到自己開了一家小型修車廠,用了短短幾年的時間,可以說是天資聰穎。
至於賺錢方面,遠比我們這種死讀書出來上班的強。
但弟弟不以為意,摸著頭傻笑:「我就吃不了讀書那碗飯,我寧可上山拔草,也不願意坐在教室讀書。」
「你不知道小時候,我爸媽為了教育我們,特意領我們去山上拔草,大毒的日頭,拔了一天,問我們是上學好還是上山好?我姐一邊哭一邊幹,說再也不來了,我爸媽滿意地連連點頭,我一個高跳起來,告訴他們我來我來,我願意上山!」
「你是不知道我爸媽氣的喲,滿山追著我打!」
2
弟弟想起往事,笑得前仰後合。
話題也順帶從錢上扯開了。
隻是回去的路上,我心情還是很不自在。
簡雨豐幾次從後視鏡看我,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說吧。」
「老婆,我不是想算計嶽母的錢哈,隻是這個事,我越想越不對勁。按照小舅子的意思,嶽母明明打算嫁妝給你 18 萬,為什麼最後還是給了 5 萬呢?中間會不會有什麼事,我們不知道呀?」
「你弟弟結婚的時候,你們家買房給彩禮,還十分痛快。現在到你了,陪嫁減半,銀行卡一直扣著不給,會不會是這段時間,你家裡出事了?你爸媽又瞞著你們姐倆,所以才……」
簡雨豐冷靜理智地給我分析。
我心裡的鬱結慢慢消散,我不自覺地吐出一口濁氣,詢問他:「所以你的意思是,咱們問問?」
「問問吧,真有什麼事,咱們也能幫忙不是?」
打定了主意。
我就準備第二天回家,跟我媽問清楚。
沒想到,我弟弟已經在家裡了。
「喲,今天你們姐弟是約好了的吧?」我媽的臉色有些差,連語氣都頗為陰陽怪氣。
我正不知道是哪裡的問題,隻見弟弟對我擠眉弄眼,不斷使眼色。
「我可沒和我姐約哈,但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既然這麼巧,我姐也來了,就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媽,你趕緊的吧。」
我一頭霧水,但是我媽顯然沒有要跟我解釋的意思。
隻嗔怪地拍著我弟弟的肩膀:「關你什麼事,要你這麼熱心腸?我看你就是個傻子,就知道被人當槍使?」
我媽涼涼地瞥了我一眼。
指桑罵槐的指向性有點過於明顯了。
我是真的無法忍受了,忍著憋屈問道:「到底什麼事啊,媽。」
我媽打開上鎖的抽屜,將銀行卡扔了過來。
卡面鋒利,險些劃破我的臉頰。
我頓感一陣火辣辣的。
我媽冷笑:「你要錢,就自己和我開口呀?犯得著拉上你弟嗎?倒像是我會差你這兩個錢似的?」
「你爸爸的生意做得一年紅火似一年了,你以為我真的看得上你這幾個臭錢?」
「本來,我還打算多給你幾個,但你這副上不了臺面的樣子,真是讓人膈應,就算有再多,也不想給你了。」
「媽,你怎麼說話的?我和你說了,不是我姐叫我來的,我是正好回來看你,這不就話趕話順口提起這件事的嗎?你賴我姐幹嘛?」
我弟急得連連解釋。
但是我媽絲毫聽不進去,隻不斷冷笑:「正好?就這麼正好,你前腳剛進來,她後腳就跟來了?」
「她從小就心眼多,比你有道行,就算是她真的撺掇了,也有本事讓你覺得是你自己的意思。你這個傻兒子!」
我弟著急忙慌地看我,生怕我傷心,不斷推著我往外走。
「姐,你先回去吧。」
「媽這個人你也了解,她急躁,說起話來又沒分寸,別搭理她啊,別往心裡去。」
「今天這事都賴我,我尋思我是好心,得了,害你挨這頓罵。早知道我不多這個嘴了。」
3
我弟想叫我先回去,我媽卻更加憤怒地擋在門口:「別走,喬如南,你還有什麼不滿,你一口氣說出來,你自己說!讓我看看我這個當媽的,到底哪裡讓你覺得不滿意了?別一次次拿著你弟弟當槍使,這是你親弟弟,他秉性純良,你不知道嗎?」
「你是不是覺得他蠢呀,一次次耍他,讓他來幫你出頭?」
「你自己沒長嘴嗎?不會自己說嗎?」
「當我的面說得人模人樣的,什麼不著急,了解我的用心,這才幾天吶,就撺掇你弟弟回來幫你要?怎麼,你是真的覺得我會惦記你那兩個臭錢?」
我媽的語氣越發高漲,我弟壓都壓不住。
「媽,說了不是,不是的,不是姐叫我來的。您幹什麼呀?」
我攥緊銀行卡,苦笑:「媽,我來這裡是因為擔心家裡出事,想過來問問,會和弟弟撞在一起那完全是意外!」
我以為我的解釋多少能平息一點我媽的怒火。
沒想到她氣焰更加囂張地扯著我弟,恨鐵不成鋼道:「你看見沒有?你瞧瞧人家,人家是因為擔心我來的,你替人家出頭,人家倒是摘得一身幹淨。我倒是要問問,我和你爸好端端的,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又有什麼需要來問問的?」
「你扯這樣的謊不覺得心虛嗎?從小到大,我就討厭你這副心機深重的嘴臉,你給我滾出去!」
我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羞辱,轉身跑了出去。
臨出門前,還聽到我媽在教育我弟。
「你看見了沒有?就你傻乎乎的,被人當槍使。」
「她要是真不是為錢來的,怎麼會拿走銀行卡?就算為了自證清白,她都不應該要。」
我忍了許久的淚,到底落了下來。
反正在我媽心裡,我一直是陰狠算計。
據她說,是因為我小時候總是算計弟弟的零食玩具。
弟弟傻白甜,會被我幾句花言巧語騙得雙手奉上。
可是那些往事,她念念不忘的那些往事,我真的全部都不記得了呀。
也許一個孩子會有爭奪的心機,也許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真的欺負過弟弟。
可是我有記憶以來,我懂事以後,我真的盡力彌補了。
我把好吃的好用的都讓給弟弟先吃先挑。
可是弟弟同樣友善可愛,他總是拿走最小的最差的,把更大的更好的留給我。
這落在我媽眼裡,又成了我心機深重的明證。
我還記得,八歲那年,爸爸從外地帶回來的包裝非常華貴的巧克力,我和弟弟都眼饞豔羨不已。
鄰居在我家幫媽媽理毛線。
我們姐友弟恭地吃到剩下最後一塊,彼此謙讓,為了讓對方吃到最後那一塊,爭論得不可開交。
鄰居羨慕地笑道:「你們家這一對姐弟感情可真好,弟弟知道心疼姐姐,姐姐知道謙讓弟弟,不像我們家,天天打得厲害。」
我媽一面理毛線,一面笑道:「這個小的是真的實誠,滿心滿眼隻有他姐。他姐姐嘛,到底大幾歲,心眼多著呢。」
我當時非常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這麼說,隻覺得自己好難過。
從那以後我更加小心翼翼。
4
有時候為了表明我的真心,我會努力地逃避好的東西。
弟弟愛吃魚肉,我便一口都不夾。
爸爸買回來的新玩具,我強迫自己一眼都不看,全部塞在弟弟懷裡。
記得童年時的我,對著媽媽總是很討好地笑:「媽媽,我很喜歡弟弟的,以後等我能賺錢了,我會買很多東西給弟弟。」
媽媽有時候會笑,有時候會誇我。
自那以後,她好像對我態度改觀了不少,再也不說我欺負弟弟算計弟弟之類的難聽的話。
我很滿足,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幸福了。
可是我的書包裡,有弟弟偷偷塞回來的玩具和各種好吃的。
我感覺到甜蜜的同時,又覺得深有負擔,怕媽媽發現後更加覺得我虛偽,故意裝好孩子。
便隻好把這些東西都藏起來,隻敢在深夜,自己鎖上門,偷偷在屋裡玩。
直到。
弟弟初中,我高中時。
我家面臨一次破產危機。
爸爸愁眉苦臉地抽著煙,看著我們說:「供不起兩個了,你們倆必須有一個需要下來。」
弟弟搶先開口:「讓我姐念,我姐學習成績好,一定能有出息。我天天在教室睡覺,也特累腰,還不如躺在家裡睡呢。」
我爸沉默。
我媽卻不同意,她認為男孩的後勁在高中,隻要上了高中,一切自然而然就好了。
「如南雖然現在成績好點,但是誰知道上了高三會怎麼樣,不少女孩子,上了高三就跟不上了。」
「如南呢,你怎麼說,你是姐姐,你決定吧。」
當時的我,腦回路非常奇怪。
我認為我媽把這項決定交給我,是對我的信任和愛。
我感覺到了壓力山大的同時,又得到一種奇怪的、變態的滿足。
所以我慌亂無措之餘,心裡卻下定了自我犧牲的決心。
我是很喜歡讀書的,我的理性也不願讓我放棄。
但少年人的衝動以及那種迷戀自我犧牲後帶來的自我感動,讓我非常沒有理智地說出了:「我退學,弟弟念。」
我媽臉上果然帶了笑。
我將那視作是對我的鼓勵和肯定。
便以更加老成的口吻教導我的弟弟:「你一定要好好讀書,隻有你才能成為我們老喬家的驕傲。」
可是在媽媽給我打包好打工行李的前一夜,弟弟卻先失蹤了。
這件事後來更是成為我精於算計、歹毒陰暗的罪證。
而且再也洗脫不掉。
我坐在出租車上,回憶往事。
淚不停地掉。
手機卻響了。
是弟弟。
他一派興致勃勃:「姐,快去銀行看看有多少錢?我和你說,別理咱媽,她更年期了,精神不正常,咱們正常人,不和她一般見識。」
我很佩服我弟。
他的精神世界非常強大。
其實小時候因為媽媽對他的偏愛,對我無端的惡意猜忌,我不是沒有遷怒過他的。
有段時間,我自暴自棄地想:「反正你們已經把我想得那麼壞了,那我就做壞人好了。」
我去搶他的東西,撕他的作業本。
像媽媽罵我那樣去罵他。
但是他總是傻呵呵的,遲鈍力驚人。
我搶他的東西,他把東西雙手奉上,讓我覺得一切特沒意思。
我撕他的作業本,他高興地拍手:「太好了,太好了,不用寫了,最討厭寫作業了。」
失算!
我最怕老師,怕作業完不成,忘了我弟是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
5
後來我就改變了策略,強壓著他學習,逼迫他寫作業復習。
他雖然哀號連連,但是會聽我的話。
他總是閃爍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瞅著我。
「姐,你對我真好!」
瞅到我完全不忍心。
瞧著他這副傻白甜的模樣,我感覺我好像有點理解我媽了。
地主家的傻兒子,放出去了,誰不擔心他受欺負呀?
我就這麼給自己洗著腦,一路和我媽和解,我單方面地,一廂情願地原諒了我媽。
弟弟對我太好了。
我也不願意讓自己一味地鑽牛角尖。
或者說,他足夠愛我。
所以我也在感染他身上的鈍感力。
知道深想會疼痛,細思會想不開。
所以我索性丟開一切,真的去了銀行,想讓金錢擊敗所有的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