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願有朝一日,能為賀妄醫好耳朵。
「音音,其實還有一件事。」
賀妄停頓片刻。
他很少有這麼猶豫的時刻。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告訴你。趙瀚書病了。」
21
趙瀚書得的不是小病。
大約半個月前,他檢查出了癌症前期。
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瞬間擊垮了他。
前期雖然不用化療,但就像個定時炸彈,不確定未來是否轉移或復發。
無論如何,他都想要見我一面。
聯系不上我,他隻能找賀妄。
我去醫院的那天,在病房門口撞見了趙瀚書爸媽。
氣氛有些僵硬。
「音音啊,你可算來了,瀚書一直念叨你……」
「他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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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手術挺成功的。」
「嗯。」
我沒什麼多餘的話想說。
我爸剛出事那會兒,我媽曾去找他們夫妻幫忙。
可是他們怕惹禍上身,一度對我媽閉門不見。
媽媽傷心了好久,說:「安慰我幾句也行啊,我也沒有非要他們出力……」
後來我媽去世,他們幹脆連葬禮都不來。
曾經關系那麼好的兩家人,落得如今的下場。
趙叔叔尷尬地開口:「音音,你爸那個事,不是我們不幫,實在是我們小老百姓,幫不上忙……」
「我明白。」我輕聲說,「人各有志,不必強求。」
我越是豁達,他們越愧疚。
可我不想聽他們的道歉和辯解,徑直入了病房。
跟上次見面相比,趙瀚書憔悴許多。
「音音!」他激動得坐起來,「你真的來了!」
「二十多年的交情,出於禮貌,我也該看望你一下。」
我說得淡漠疏離,趙瀚書不免失落。
「你還是沒原諒我。」
「談不上原諒,我隻是理解你了,你有自己的選擇。你選擇前程,選擇利益,我無權幹涉。」
就像他父母一樣。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我不怪他們任何人。
趙瀚書表情苦澀。
「我以前,的確利欲燻心,想要很多錢,也想坐到很高的位置上。因為那樣,我就可以在 A 市給你買大大的婚房,給你豪華的婚禮……對不起,是我本末倒置了。」
「我從來不想要大房子和豪華婚禮。」
我悲憫地看著他。
「我以前,想要的隻有你。」
趙瀚書顫抖:「那現在呢?」
「不想要了。從你把我送走的那天開始,我就放下你了。」
「能再試試嗎?重新培養情感……」
「不能。我有喜歡的人了。」
「誰?賀妄?」
我沒有回答,權當默認。
「他隻是把你當替身!咳咳,等他真正喜歡的人回來,你怎麼辦?!」
趙瀚書情緒激動,咳嗽起來。
「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別走,多陪我一會兒,求求你!讓我再看看你!」
我把果籃放下,離開得十分堅定。
隻不過,趙瀚書的話徘徊在我心中。
我最近也時常思索。
如果賀妄的白月光回來了呢?
那就回來吧。
什麼白月光和替身相爭的戲碼,在我這兒不會出現。
賀妄為我做得夠多了,我不奢求其他。
回到酒店。
我去書房換本書,忽然看到畫框上落了灰。
那是賀妄藏在心底的人。
我找來一塊幹淨毛巾,仔細擦拭畫框上的灰塵。
不擦不要緊。
畫框的背板竟然掉了下來。
安裝回去時,我發現畫布背面藏著一個落款。
「Song Xianyin。」
等等。
宋獻音?
這是……我的名字?
22
我毫無頭緒,盯著字母發愣。
賀妄剛好洗完澡,進屋找我。
「音音,發什麼呆?」
「賀妄,這畫的是我嗎?」
「嗯,是你。」
「等下,你不解釋一下嗎?」
「本來想等你想起來,我再說的。」
他腰上裹著浴巾,短碎發還湿潤著。
「我知道你在耳鼻喉科實習過,因為你給我看過病。」
「你等等,我大腦短路了!我上學和實習在 B 市,我根本沒來過 A 市,怎麼給你看病?」
當初我也想跟著趙瀚書考 A 市。
可我理想中的醫科大學在 B 市。
談戀愛和學業之間,我選擇了學業。
「就在 B 市,」賀妄肯定了我的說法,「B 市醫學院附屬醫院,你導師姓黃,是國內非常出名的耳鼻喉專家,跟你一起的,還有另外三個實習生。」
「……」
都對。
可我僅僅實習了一個月,爸爸就出事了。
我說:「黃老師業內聞名,你專門去找他看病,合情合理。」
「並不是。」
賀妄笑了一下。
「我去 B 市……是想報復一個人。」
我問:「誰?」
「那個把我耳朵弄聾的保姆。」
他的耳朵,不是發燒及並發症聾掉的嗎?
見我實在困惑,賀妄給我講了個故事。
小時候,家裡來了個年輕的保姆。
她其實是賀妄父親的情人。
以保姆的身份養在家裡,就可以公然在大家眼皮子下偷情。
那時候,賀妄家人都忙於工作,對他不太上心。
保姆為了讓私生子上位,故意隱瞞他生病的事。
導致賀妄高熱驚厥後,大人們才知道他病了。
賀妄廢了右耳,左耳聽力也大不如從前。
他爸卻舍不得責罰情人,僅僅開除了事。
甚至因為他半殘,父親一度真想把私生子接回家,頂替他。
賀妄是在隨時會全聾的陰影裡長大的。
仇恨在他心裡,長成參天大樹。
他參與家族生意後,不顧父子情面,第一個把父親踢出局。
他殘忍冷漠的名聲,就是那時候傳開的。
這還不夠。
憑什麼毀掉他聽力的人,能拿著他家的錢,活得那麼瀟灑?
賀妄想不通。
他孤身去往 B 市,想把保姆的耳朵也弄殘。
但是,在做這些之前。
他先看到了 B 市醫學院。
聽說這裡有全國一流的耳鼻喉專家。
此前,賀妄心態消極,從不主動參與治療。
可是那一天,他萌生出一個念頭。
萬一能治好呢?
隻要能治,他就放過那個保姆。
掛號、診斷……
姓黃的教授告訴他,右耳終身無法治愈。
那天,他沉默地走出診室。
滿腦子都在想,該用什麼方法,讓那個人也成為聾子。
就在這時,一個實習生叫住了他。
「等一下,先生。」
賀妄回頭,見了此生和我的第一面。
我提出一個問題。
「如果是高熱和中耳炎,導致右耳失去聽力,那麼左耳也不會太好。」
的確如此。
他的左耳聽力比正常人差不少。
「右耳雖然無法醫治,但或許可以試試左耳,現在醫學比十幾年前進步很多,左耳還有希望恢復。」
「不用了,就這樣吧。」
賀妄漠然拒絕。
一般醫生勸說至此,不會強求。
但我是實習生,尚存一腔熱血。
「你就試試吧。先把左耳治好,說不定再等個十幾年,醫學再進步一點,右耳也可以治療了。」
「怎麼可能?」賀妄譏諷地說,「你當我三歲小孩?」
可我沒有生氣。
反而仰起頭,語氣認真:
「你如果放棄了,我辛苦學醫,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振聾發聩。
賀妄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不自覺跟著我,回了診室。
我替他查看左耳,詢問既往病史。
動作輕柔,像是輕紗拂過他耳畔。
痒痒的,很溫熱。
勾得他內心一陣躁動。
他沒有喜歡過人。
成長的大部分時間,他都陷於後天殘疾的內耗中。
這是第一次,他體會到心髒的酸脹。
有種莫名的情緒,呼之欲出。
賀妄決定留院治療。
雖然有一大半原因,是為了那個叫宋獻音的女生。
就這樣,因為我,他避免了一場犯罪。
隻是……
說到這裡,我已經知道後續了。
隻是很不幸,他住院沒兩天,我就消失了。
接到了父親的噩耗,我當天就辦理了休學手續,回了老家。
因為家裡的事焦頭爛額,我很快就把他這位患者,拋之腦後。
以至於重逢後,我沒能認出他。
黃老師治好了賀妄的左耳。
他返回 A 市後,立刻把我畫了下來。
偶爾有人來拜訪,看到那些畫。
他們都說,那是賀妄的白月光。
「我還有幾個問題。」
「你問。」
「你知道我的名字,找黃老師打聽一下,就能找到我。」
「你以為我沒找?」
賀妄抱我坐到桌子上,無奈地說:
「我不光找到了你,還知道了你和趙瀚書的關系,我想過,幹脆把你搶來算了,反正我的名聲也不怎麼好,也不差搶女人這一條。」
我撲哧一笑:「那你怎麼沒做?」
「我還在制定計劃的時候,你就自己找上門了。我想,老天終於眷顧我了。」
我又問:「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這些?」
「一來,我怕你是為了幫趙瀚書,才留在我身邊。
「二來,怕你覺得我是個變態。」
他環顧滿屋的素描。
「這些畫,沒嚇到你吧?」
「確實。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畫上都是我,可能會害怕。」
我對賀妄的感情,是在一朝一夕裡培養出來的。
如今再看這些畫,已經能以平常心對待了。
賀妄的頭發快幹了。
皮膚上還殘留沐浴露的淡香。
我埋在他頸窩裡,聞了又聞。
忽然想到初見那晚,他不要命似的……
賀妄黑著臉反問:
「你說呢?你主動拉下了我的褲子拉鏈,還在我身上一通亂親!音音,我本來就對你朝思暮想,你一見面就那樣,我能忍得了?」
……也是。
從他的角度來看,沒立刻把我吃幹抹淨,已經算極大的忍耐了。
「還有什麼問題?我都解答。」
「那個私生子呢?」
「死了。初中的時候, 溺水身亡。」
我沉默。
這或許,是他母親的報應。
我沒有其他問題了。
賀妄垂首, 額頭與我相抵。
「對不起, 音音, 我如果早點知道你爸爸的事情就好了。」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
「我沒被父親愛過。」
他嘆息著說。
「我很羨慕你,所以, 我想替你守住這份親情。」
我內心觸動,主動吻上他。
所有愛意和話語,都淹沒在唇齒間。
情緒升溫,該做點快樂的事了。
賀妄低聲說:「就在這裡吧。」
「好。」
他手臂撐在桌上, 青筋凸起, 充滿力量感。
他沒穿上衣。
喉結和肌肉,都在刺激我的感官。
用力擁吻間,浴巾落地。
人魚線下面, 已蓄勢待發。
賀妄吻過我的鎖骨,一路向下。
他像是一個渴了很久的沙漠旅人,在我身上尋找水源。
書房裡, 隻剩下曖昧的吮吸聲。
我想我們這輩子, 都不會分開了。
23
有了賀妄的介入, 我爸的案子, 引來了上面的注意。
相關部門成立調查組, 要求徹查此案。
何燕苒的遠房堂弟,以及他賄賂的一眾官員。
抓捕的抓捕,通緝的通緝。
趙瀚書也在其中推波助瀾。
由於身體原因,他辭掉了何氏的工作。
經由他手, 何氏一系列違規的秘密,被公之於眾。
我不是什麼妹妹。
「(從」但我沒想到, 他們會推何燕苒出來擋槍。
何燕苒養尊處優慣了,以為自己是真正的公主。
可當家族出了事, 她卻是第一個被拋棄的。
誰叫她以前跟趙瀚書走得近。
而且, 她也的確參與了一些違規操作。
據說, 何燕苒在牢裡, 得知家人準備拋下她,跑路出國。
她徹底崩潰了。
她又抖出好多證據。
總之,何家其他人, 也沒跑成。
最終這一家子,要在牢裡重聚了。
這場狗咬狗的戲,十分精彩。
這期間, 賀妄也沒闲著。
他吞下了何氏原本的項目,再一次壯大自己的企業。
趙瀚書從我們的世界裡淡出了。
我也不知道他的病,後來如何, 是否有復發。
那些, 都與我無關了。
爸爸出獄那天。
賀妄隨我一同去接他。
那是個春天。
萬物生長, 連監獄都染上飽滿的綠意。
我牽著手賀妄的手,看鐵門緩緩打開。
我爸摸著快要剃禿的頭發,笑著走出來。
鐵門又在他身後緩緩合上。
仿佛在告訴我——
長久的煎熬和奔走, 在這一刻,落下帷幕。
從此以後,我又有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