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挨家挨戶跑到這些人家裡去說明真相,主要就是想讓他們幫忙把趙宇一家的真面目傳遍整個村子、整個鎮子、乃至整個城市!
但沒想到我跑到第十二戶人家說明情況之後,那家人的老兩口竟然給我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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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得趕緊跑到一邊去躲開了這一跪。
「叔嬸,你們搞什麼?」
我扒著門框問道,準備一言不合掉頭就跑。
誰知道那兩口子掩面哭泣起來,一邊哭,一邊掀開了與堂屋連著的另一個房間的厚重布簾子,簾子後面是一扇木門。
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我看到了一片黑暗。
「小姑娘,我們兩口子沒本事,自己家孩子受了大罪也不知道該怎麼懲罰壞人,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讓那一家子畜生受到懲罰!」
滿頭白發的大嬸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吶喊。
我把他們扶起來,問到底怎麼回事。
他們指了指一片漆黑的屋子裡面,說道:「我兒子在這個房間裡已經三年沒出過門了,都是趙宇那個畜生害的。」
我大概有了個猜測。
「可村長不管,村長讓我把我兒子關起來,不要讓他出門,感染了別人,還威脅我如果這件事被別人知道,他讓我們一家都在村子裡待不下去。」
「姑娘啊,我們一家人實在走投無路了,求求你幫幫我們吧。」
我有些著急地打斷他們,說道:「叔嬸,咱們先緩一下情緒,你們慢慢說,我得了解這事兒的前因後果才能幫你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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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互相抓著手,攙扶對方起來。
大嬸還給我搬了個凳子坐下。
整個過程都十分有分寸感,在我坐下後,他們還刻意離我遠了一些。
「你別誤會,因為我兒子的病,村裡人看見我們兩口子就跑,沒人願意靠近我們,和別人保持距離,我們已經習慣了。」大嬸說道。
我沒有多說,隻是問了個問題:「嬸子,您兒子的病不是艾滋?」
她嘴角噙著一抹苦澀至極的笑,點了點頭。
「是趙宇傳染他的?」我繼續問。
大嬸眼中劃過一抹恨意,半晌,哽咽著惡狠狠道:「就是那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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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明白了,隻在心裡慶幸我的選擇是對的,幸虧沒貿然去找村長,不然我大概也得落得和這一家人一樣的下場。
「嬸子,您從頭開始說,放心,我幫定了你們!」
嬸子擦了擦眼淚,開始回憶起來。
「趙宇剛考上大學的那年,村長可得意了,隔壁幾個村子的人見了我們人人羨慕,羨慕我們村草窩窩裡竟然飛出個金鳳凰,從那時候開始,趙宇一家人走路都抬頭挺胸,看不見以前跟他們一樣低微的人了。趙宇在外面上大學,他爸媽就在我們村裡當了土皇帝,全村除了村長他們家最大,看上誰家雞誰家就得主動把雞殺了送上門,不送?不送就在村長面前給你上眼藥穿小鞋。」
「就這樣過了兩年多吧,我們村裡除了一些脾氣格外暴躁、看不慣趙家這種作態跟他們鬧翻了的少數派之外,大多數村民平時吃點虧就吃點虧,也沒有在面上得罪過他們家。」
「兩年多之後,趙宇不年不節的突然回來了,以前他回家的時候趙家哪一次不是敲鑼打鼓放炮仗,恨不能讓全鎮都知道他那個金鳳凰兒子回來了,可這次不一樣,這次他是大晚上回來的,回來之後再沒出過門,趙家常年不關的大門罕見地關了好幾天,大概得有個七八天吧,趙宇爹媽才又出門,聽他們說趙宇也趕夜裡的車去學校了。」
「這不是件大事兒,沒有引起誰注意,真正出事兒是半年後趙宇放寒假的時候。」
我在心裡算了算日子,如果是趙宇是因為發現自己得了艾滋才偷摸回家想辦法,那距離現在至少有個五六年了。
「我兒子叫方青,出事兒的時候才上初中,他小時候早產,身體比同齡人弱一些,個子也不如同齡人高,因為身體不好我們從小就對他比較關心,很在乎他出門會不會感冒啊什麼的,他自己也不願意出門,最喜歡待在自己房間看書,時間長了,他和同班的男同學一比,能比他們白好幾個度。我覺得我青兒就是因為這個才被趙宇那個畜生糟踐了的,如果早知道,我一定從小讓他多出門曬太陽!」
聽著嬸子的描述,我在心裡勾勒出了一個戴著黑框眼鏡、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白白淨淨清清爽爽的一個男孩子形象。
想到這個男孩後面遭遇了什麼,我就心髒一陣收緊。
「趙宇寒假回來之後,又恢復了之前那種大喇喇的樣子,年初一到處拜年的時候,他竟然趁著沒人注意把我兒子帶到他家裡糟踐了!等我們知道的時候,青兒已經就剩下一口氣了,身上全是血,尤其是下體,撕裂得厲害,從那開始,我們家的地獄就來了。」
打心底裡竄起一陣寒意,我不自覺抱起自己的胳膊。
趙宇,真是個畜生!
嬸子說一會,哭一會,時間過得很快。
天都要亮了。
黑暗的房間裡忽然傳出一聲抽泣,之後便再也沒了任何聲響。
但那聲抽泣就好像一個開關,讓方家的老兩口頓時憋不住了,兩人抱著對方,大聲慟哭起來。
他們的哭聲嘶啞,那是絕望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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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抹掉自己臉上的淚,安靜等著老兩口發泄完。
十幾分鍾後,方叔停了下來,留下一雙通紅的眼,他略微抱歉地對我笑了笑:「對不起啊,我們失態了。」
「叔,我可以看看方青嗎?」我問道。
他一愣,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大概自從方青出事之後,從來隻有遠離他的,沒有主動靠近的。
甚至方叔的眼神裡都帶了幾分警惕。
我把我的工作證拿出來遞給他,說道:「叔,我沒有壞心。我是個廣告設計師,最近公司和艾滋病關懷機構有合作,所以特意去了解過這個公益組織,他們成立的初心是好的,隻是這些年來混進去了不少像趙宇這樣的人,不過我接下來做的事就是要清理趙宇這種敗類,我想如果方青的情況允許並且你們都同意的話,我可以帶他多去那裡玩玩,認識一些新朋友。」
方叔怔怔地看著我,眼睛睜得大大的,兩行淚從眼睛裡唰的掉下來。
「還、還有這樣的地方?」他訥訥地問。
我點了點頭。
「閨女,」他作勢要給我跪下來,「算叔求你了,你帶青兒去,他願意去,他一定願意去的!」
「叔叔叔,我先跟方青聊幾句?」我連忙制止他。
「爸,」房間裡傳出一個清朗好聽的男孩聲音,「讓姐姐進來吧,我沒事。」
方叔在牆上開關按了一下,裡面的房間頓時亮了起來,我也正式看清了房間裡的擺設布局。
非常簡單,一個衣櫃,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一張床,角落裡還放著一個垃圾桶,房間裡很幹淨,地面上基本沒有積灰,看得出房間主人經常打掃。
對面牆上有扇門,那邊大概是衛生間。
可以看得出,方青不僅沒出過門,甚至沒有出過自己房間。
不過房間裡唯一一扇窗戶被用黑色的油布封得死死地,一點光都透不進來。
方青衣衫整齊地坐在床沿上,他果真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樣,是個幹淨清爽的少年人,隻是臉色略顯蒼白。
「姐姐,你可以坐那把椅子。」
我能聽出他語氣中的忐忑。
不過我不在乎,對他笑了一下便在椅子上坐下,沒有絲毫嫌棄。
他微微睜大眼,眼睛裡有了些亮度。
「我叫你小青可以嗎?」我問。
他持續震驚,抽空點點頭。
不過唇邊有了一點點控制不住的笑意,帶出兩個梨渦,煞是好看。
光看著這麼一張臉都覺得賞心悅目。
但美麗不是原罪,也不應該成為被害者的過錯。
「等趙宇受到應有的懲罰、我說服機構負責人清理機構中的雜碎後,你願不願意跟我去關懷機構看看,我相信你以後肯定可以交到很多很好的朋友,但你願不願意把關懷機構放在你的第一站?或許那裡面也有很多很好的人哦。」
他被我哄小孩的語氣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然後捂著嘴,笑得眯起眼。
「姐姐,我不是小孩了。」
我頓時有些囧,他長得太有欺騙性。
「不過我願意去,就想去見見世面,看看人世間除了豺狼之外的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語氣都是軟軟的。
但我卻從裡面聽出了氣球臨近爆炸時的那種恨意。
不知道為什麼,我此刻腦子裡同時想到了被封住的窗戶和方青臉上笑出來的梨渦。
「好,等我處理完趙宇的事,我就帶你去。」
「嗯好!」他無比乖巧地應下。
7
我上午還要去關懷機構談合作事宜,村子這邊,在方家兩口子的帶領下,那些收了我的好處,和知道了趙宇做的齷齪事的村民們,開始了大肆宣傳。
方家老兩口一會一條短信給我匯報進度。
村子裡的人全都知道了。
隔壁幾個村也知道了,都堵在他們村口看笑話。
村長氣炸了,據說給趙宇爸媽去了電話。
鎮長知道了。
鎮長被這個巨大醜聞氣暈了。
鎮長醒了,馬不停蹄地來找村長算賬了。
趙宇爸媽回來了,他倆還想給鎮長下跪,差點又把鎮長給嚇暈。
鎮長發脾氣罵人的聲音都傳到隔壁村了,他瘋了似的質問村長和趙宇爸媽,是不是跟他有仇,非得把他從這個位置上撸下來才滿意,一會艾滋一會騙婚一會猥褻未成年,今天還想給他下跪,多大仇多大恨,他還有兩年就退休了啊!
鎮長處理不了,上報了。
村長被撸了。
警察爸村長和趙宇爸媽都帶走了,應該還會去醫院問趙宇話。
……
短信目前更新到了這裡就斷了。
我看看時間,已經隔了半個多小時沒有新短信了。
又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短信更新了。
隻有兩個字。
「謝謝。」
我知道,方青的事,大概明了了。
「趙工,什麼事情這麼開心?」帶我參觀關懷機構的負責人問道。
我笑了笑:「沒什麼,等到了一個期待很久的消息。」
參觀完關懷機構,我和負責人闲聊起來。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機構的人員組成上。
我早就好奇出發點這麼溫柔的公益機構,為什麼會被趙宇這樣的人渣混進來。
負責人嘆了口氣:「一開始我們出發點是好的,早些年我還隻是一個新志願者,那時候我們會組織成員學習、健身、上課,還分了不同的興趣小組,那時候可真是百花齊放啊,別看我們一群病人,可機構是欣欣向榮的,現在不行啦。」
「為什麼不行?」
「現在風氣不好,人心裡有很多戾氣,一個不小心,就能激發這些戾氣,最終的結果一定不是我們想的那樣,我剛接任機構負責人的時候,簡直志氣滿滿啊,恨不能將我們機構發展壯大成一個上市公司規模的大型組織。很快,機構出了幾件影響非常不好的社會性事件,我就知道,我最多隻能要求自己不忘初心,但沒辦法要求別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至於趙宇那樣的人,其實我知道機構還有很多,我沒有精力也不想去管了,以前我會在兩個選擇裡面搖擺,到底要不要把機構建造成艾滋病人的烏託邦、保護他們的城堡。現在我發現,這個選擇從來不會長期存在,沒有什麼事情是一塵不染的,人也不應該一直處在真空環境裡,我們遲早要自己面對曾經傷害過自己的東西。」
我忽然愣住。
自從得知被騙婚之後,我面上平靜,實際上心裡早就被恨意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