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時隔四年的回歸之作,遭遇資金危機。
珍姐把我拉到溫易之的面前,懇切地希望能拉來投資。
他坐在飯桌上的主位,眸子冷得瘆人:
「我還以為是誰。」
眾人心知肚明我四年前甩了他,紛紛看我笑話。
1.
「溫總,你看能不能給一次機會?」
珍姐雙手捧著酒杯,卑微地躬著上半身。
我僵硬地跟在珍姐後面,覺得這事談不成。
四年前,我是圈子裡風頭最盛的人像攝影師。
溫易之是我不二攝影排檔,也是我的親密無間戀人。
隻是後來在我遭遇雪藏,拍攝的照片無人問津,偌大的 A 市求助也無門,我不希望溫易之被我拖垮,選擇拆伙。
拆伙那天,他送了我一臺我放在購物車兩年都舍不得買的相機。
我告訴他,「分手吧,我受夠了你結結巴巴!」
一晃四年,現在溫易之是目前國內有名的藝術投資人。被他看中的藝術作品,都不會被扔進倉庫裡無人問津。
我不後悔自己當年的選擇,也沒有想過用那個選擇換取溫易之的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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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扯了扯珍姐的衣角,示意她算了。
溫易之拿杯子同珍姐手裡的杯子輕碰,一口悶下,言簡意赅:「可以。」
我有些驚訝,沒想到他能答應,還如此輕易。
珍姐喜出望外,拉著我的手衝溫易之鞠躬:
「謝謝溫總!」
眾人這才打破沉默,紛紛提前祝賀這場投資的勝利。
我也舉起酒杯,在觥籌交錯間一飲而盡。
有人幸災樂禍:「趙知秋,你四年沒出現在攝影圈子裡了。」
「這次一回來居然還能和溫總冰釋前嫌,真是佩服啊!」
我禮貌地笑笑,「溫總不計前嫌,是我的榮幸。」
溫易之終於抬了抬眼皮,一字一句地說道:「客、氣。」
我的心輕輕觸了下,他的口吃還沒有好嗎?不應該啊。
珍姐也知道我和溫易之從前的關系。
她手肘暗暗戳我,示意讓我再敬他一杯。
我重新倒滿,走到溫易之身旁,「溫總,感謝您的投資。」
話音剛落,身旁的人突然調笑。
「知秋,想不到四年不見,你現在的臉皮還挺厚。」
「懂上趕著巴結了呢。」
此起彼伏意義不明的笑聲四起。
我想要說句場面話調侃下自己,卻發現喉口哽咽,出不了聲,趙知秋,你真是沒用!
拿著酒杯的手指尖泛白,我暗暗吸了一口氣,想壓住鼻頭的酸意。
溫易之出聲,「我不做虧本生意,趙小姐的商業價值前途無限。」
一言畢,眾人都識相地閉嘴。
他滿了杯子,同我的一碰,一樣是喝完。
「謝謝溫總!」
這次無需珍姐提點,我喝完酒下意識朝溫易之鞠了一躬。
沒有看到溫易之倏然握緊的握著酒杯的手。
2.
我去年橫跨貴州山脈時,連人帶機從山坡上滾了下來,弄得相機的顯示器有點問題,相機是溫易之送我那臺,我沒舍得換。
周末,找到那家經常光顧的修理店。老板翻來覆去看說難修,但看在我加錢的份上,還是願意試試。
我松了口氣,千恩萬謝,將相機放在他那下個月來拿。
出了舊貨市場的門就笑不出來了。
溫易之就那麼憑空出現在我跟前。
不是當年 T 恤和夾克外套的攝影拍檔,如今的溫易之,已經西裝革履的溫總。
我一時之間有些局促。
溫易之攔住我,睨了一眼我癟了的相機包。
「相機,賣了?」
我搖搖頭:「沒有,拿去修了。」
「挺念舊。」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多少有點反諷的味道。
我隻好轉移話題:「溫總怎麼會來這?」
「路、過。」他又眉頭一挑:「投資、我、有條件。」
「您說。」
3.
溫易之說的條件,是給當紅小花拍照片。
「抓、她特點,這很、重要。」
溫易之的公司不涉獵演藝圈,所以很重要?指的是在他心裡嗎?
我麻木地趕到拍攝地點,一瞬間覺得這裡有些熟悉。
突然記起四年前我在這裡拍過一組照片,那時,我以為這是職業生涯中最後一組照片。
那照片的主人公,就是溫易之。
環顧四周,往事近在眼前。
當年,遞交比賽的作品還差最後一組人文鏡頭。
溫易之小心翼翼地問我:「知秋,我……表現……怎麼樣?」
我踮著腳輕拍他的頭,「很棒,拍出來的樣子特別有感覺!」
他瞬間喜笑顏開。
一陣喧鬧聲打亂我的思緒,珍姐去門口接了人回來。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被眾人簇擁。
她大概就是當紅小花唐雯。
臨時攝影助理的討論聲細細碎碎往我耳朵裡灌。
「那就是溫總的女朋友吧?」
「聽說溫總在她身上砸了不少資源,她進娛樂圈是溫總投資的呢。」
難掩胸口起伏,隻能局促地被擠到一邊。
我居然會有點羨慕。
唐雯意外朝我這邊走來,眼神意味深長:
「趙小姐,易之說您技術很好,那就拜託啦。」
唐雯俏皮的語氣中輕輕帶過『易之』這樣的親昵稱呼。
正想得出神,門口冷靜的說話聲不容置疑:
「跟他們談清楚,首輪資金不能超過總項目的 20%。」
「這是公司投資的新領域,暫時不能張揚。」
身邊的人一邊跟著,一邊點頭。
溫易之在離我幾米的地方站定。
他看見我,目光深沉,面色平靜。
我向他打招呼:「溫總,馬上就開始拍了。」
溫易之嘴巴張了又張隻蹦出一個字:「好。」
……
我苦笑,和別人說話他是口若懸河,和我說話一字打發,吝嗇於多說一個字。
壓下心中的起伏,我很快就投入到拍攝工作中。
唐雯的表現力很強,能夠配合我的要求精準表達情緒。
拍攝十分順利。
我坐在監視器前,唐雯拉著溫易之的手腕靠過來。
「易之,你看看哪張照片好看一點?」
溫易之語氣溫和,「都好看。」
說完話後,朝我看了一眼。
我的臉熱得厲害,頭也發昏,可能是因為空調溫度太高了吧。
我站起來朝他微微鞠躬,「謝謝溫總。」
4.
拍攝工作很順利地結束了。
我呼出一口氣,棚裡的空調已經關了。
但溫度遲遲沒有降低。
燥熱灌進我的大腦,頭痛欲裂。
收拾好東西後,隻剩我一個人。
到了地下停車場,燈光昏暗。
我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拉到角落,是溫易之。
他有些咬牙切齒:「你、拍得很好。」
「應該的,不然對不起溫總您給的勞務費。」
就算地位不再,名聲不如從前。
但想到旁人爭破頭都拿不到的國際攝影金獎曾經也被我攬在懷裡。
如今卻被叫來給小花拍攝照片。
我知道這對我而言是機會,但是心裡的憋屈,無法言喻。
男人說話很慢,但也不甘示弱:
「以後,機會很多。」
「我的婚禮,跟拍,2000 一天,你來。」
他和唐雯的婚禮嗎?
雙手在衣袖中握成了拳。
我不能把眼前這個人當成是曾經說要給我一場難忘婚禮的溫易之。
我記得那個時候他貼著我的耳朵說話,耳朵被他說話帶出氣息弄得痒痒。
他說,「知、秋,除了你,我、我想不到、誰能拍我們的婚紗照了。」
因為在那時候的溫易之眼裡,我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攝影師了。
可最終,居然真的是我。
來拍攝他的婚禮。
我抬眼望他:「不用了溫總,到時候還是按市場價來吧。」
「我也許會考慮打個折。」
溫易之眼眸黯淡,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不透他的呢?
5.
這次攝影展,我隻有命名的權利。
我叫它——躺在天上。
珍姐第一次帶我去看場地的時候,很是驚喜。
「知秋,這是我見過最棒的展廳了。」
看著滿心滿眼的氣息,我深知。
這和我的作品主題最契合不過了。
溫易之……始終是那個最懂我的作品內核的人。
盡管物是人非,倒也省去我不少麻煩。
展期在即,我和珍姐都加入了布置場地的行列。
把那些作品一件一件從工作室搬來這裡。
搬完一半時,溫易之帶著那個女孩突然造訪。
珍姐朝我使臉色,我才悻悻地停下手裡的工作。
唐雯走馬觀花地到處看著,還不忘給我安排工作:
「趙小姐給我講講照片背後的故事吧,我想聽。」
我無奈應下,一雙手還沒來得及洗就帶著他們一行人參觀。
順便就用身上的工作服擦了擦手上的灰塵。
唐雯的眉間不動聲色地皺了一下。
我不指望她真的渴求照片背後的故事。
倒是她那時不時看向溫易之的眼神比較懇切。
我們在一幅景觀照片前停留。
這張,是那時在貴州不為人知的山崖上的俯拍。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張照片的拍攝位置很是兇險。
溫易之盯著這幅作品看了很久。
冷不丁地開口:「你從前...沒拍過這些。」
我渾身一顫,在場的人都一言不發。
這樣直白的流露,溫易之卻如尋常。
「荒跡草木總是比鋼筋水泥更有價值的。」
消失的四年間,我的鏡頭裡從未出現任何一個人。
也許是我找到了照片的意義。
可這樣的意義,前幾天剛剛被打破。
身旁傳來一聲嗤笑,唐雯雙手胸前,一臉不屑。
我垂下頭,不再過多解釋。
溫易之周身散發著疲於應付的冷淡,眼神如深淵。
6.
多虧了 AN 的名氣和資金,攝影展如期開始。
可第二天,展廳門前烏壓壓擠滿了人。
眼前的一幕讓我震驚!
怎麼會這樣?!
我的展廳被砸,現場支離破碎。
腳步變得沉重,有那麼一刻我試圖否認現實。
不,這不是真的!
可是,耳邊嘈雜的議論聲、呼喊聲、指揮聲無不提醒著我。
這裡,已經面目全非。
工作人員拉著一車又一車玻璃的殘渣和斷裂的木材進進出出。
展廳的所有照片作品悉數被砸碎一地。
牆壁上隻有蕭條的懸掛痕跡。
珍姐在我耳邊神色凝重:「初步判斷應該是今天凌晨。」
「看這架勢,應該已經超過了五個人。」
也就是說,攝影展在一夜之間毀於一旦。
耳邊嗡嗡地傳來尖銳的鳴聲,我癱軟在地上。
往事歷歷在目,我再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當年作品送審的前一周,我接到投資方林銘的電話。
「新的搭檔已經給你找好了,溫易之那個結巴嚴重拖垮了你的事業路線。」
我有些不甘心:「大家都很喜歡我們的風格,以後也……」
電話那頭不耐煩地打斷我:
「市場是在變的!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我拒絕了他的要求,依然一意孤行地把我和溫易之一起拍的照片提交比賽。
可命運總是狠狠地打我們的臉。
溫易之的口吃更嚴重了。
林銘三令五申讓我盡快換掉搭檔。
每每看見溫易之,我就想起就是他那張臉。
曾經猝不及防地闖進我的鏡頭。
因為他的口吃,沒人願意要他。
我把他帶回工作室,從此就綁在了一起。
7.
那組我執意送去的照片,那個我未曾真正踏進的比賽。
成了命運的交叉路口。
照片初賽即被淘汰。
某個評審的兒子,是林銘費盡心思想塞進我手上的人。
後來,我的工作開始減少,展出無人問津。
威脅信都被寄到我的住處。
隨之而來的,是被整個行業忽視,成了圈子裡的透明人。
某個深夜,溫易之小心翼翼地把一個盒子交到我手上。
是一臺嶄新的相機。
「知秋,拍出...很多...照片。」
一種說不上來的苦澀,我幾乎是強忍著淚意:
「溫易之,你的結巴什麼時候能好?」
他怔了下,面色僵硬,有些委屈:
「知秋...」
我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歇斯底裡:
「我們分開吧,我受夠了你這個結巴!」
溫易之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已經相當於被業內雪藏,可他是無辜的。
更何況,他的口吃其實沒有那麼嚴重。
我騙他那場比賽拿了獎,獎金很多。
並對外宣稱和他有利益衝突。
這樣,不會連累到他。
陰雨連綿的夜晚,我把溫易之趕上國外的飛機。
在他面前,用「拋棄」這樣的字眼結束我們之間的一切。
他眼眶泛紅,死死地盯著我。
後來,再見到他時,已經恍如隔世。
8.
溫易之帶人趕到的時候,殘局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被珍姐攙扶進休息室,陽光從窗戶那流進來。
正午的太陽濃烈,刺激得我睜不開眼。
溫易之悄無聲息地進來,轉身把門鎖上了。
我對上他平靜的視線,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
「抱歉溫總,讓您失望了。」
其實是不甘心的。
我本認為四年之間沒有他自己依然能拍出照片。
以此證明一下自己的自尊心。
可到頭來,徒勞無功。
溫易之單手環過我的腰間將我扶了起來。
眼神上下快速掃視了一番,不知道是不是確定我真的沒事。
他很快松開我:「我要撤回,投資。」
顧不上悲傷,我急忙問道:「為什麼?」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示意讓門外的助理進來。
那人拿著一沓資料,攤開在手心:
「鑑於本次展出因外界因素效果不佳,本司考慮中斷資金投入合同。」
他把資料遞到我手上,「趙小姐,這是您和 AN 的專屬僱佣合同。」
腦子一片空白,我試圖快速消化這些信息。
「什麼意思?」
溫易之依然是那張不苟言笑的臉,「意思是,你是我的了。」
我突然覺得熟悉,一如當年他問我為什麼選擇拋棄他。
我也沒有對這個問題作出回答。
助理很有耐心,不著急要回這份文件:
「趙小姐,您有三天的時間考慮。」
9.
「為什麼不去?」珍姐勸說我。
我搖搖頭:「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珍姐很是客觀地指出了利弊:
「一來,你也回來了,我們這家工作室規模還是太小了。」
「二來,AN 在業內的地位你也知道,你過去也算是如虎添翼。」
我不知道,溫易之讓我籤訂的這份專屬合同。
更像是他對我的報復。
我想起了他身邊的那個女孩。
她親昵地喊著溫易之的名字,一如從前的我一樣。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手機提示音響起,我點開微信。
是溫易之的好友申請。
他的頭像是一張暖黃色的森林圖片。
我怔愣了很久,眼睛盯著那張照片。
溫易之居然沒有換掉。
「如果你籤約,攝影展會重新選址舉辦。」
他總能抓住我的軟肋。
這種情況,我居然還能笑著自言自語:
「隔著屏幕,反而不覺得他講話有什麼問題了。」
猶豫再三,我決定同意。
籤合同的那天,我第一次進入溫易之的辦公室。
助理讓我稍等片刻,泡了一杯上好的秋茶。
對面的會議室傳來一陣激烈的討論聲。
隔著玻璃,我能看見溫易之懶散地坐在主位上。
臉上是寡淡的神色。
這裡隔音意外地不太好,我隱隱約約能聽見那邊的聲音。
「意外事故不算在這次投資估算範圍內。」
「而且,趙知秋在業內的地位大家也都清楚。」
有人反駁他:「今非昔比,趙知秋已經不是以前的趙知秋了。」
他們一定在談這次攝影展上的意外。
我低垂著眼眸,細想他說得也有道理。
溫易之難得挺直了脊背,鄭重其事道:
「我能讓她再回到那個位置。」
一瞬間,會議室鴉雀無聲。
眾人被一果斷的決定震懾到了,連我也覺得不可置信。
身邊陪我一起等待的女孩滿眼都是溫易之。
她毫不忌諱地當著我這個外人的面談論她的老板:
「你覺不覺得我們溫總工作的時候特別帥?」
我低頭笑了笑,默認。
她更加興奮了,似乎完全打開了話匣子:
「溫總講話的時候,那種不容置疑、處變不驚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