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蕭馳野說:“我餓,走不回去了。”
朝暉抖開大氅,說:“酒色誤人,公子,咱們回去吧。”
蕭馳野罩上了大氅,卻不挪腳。他吃了兩口包子,渾然不在意周遭的目光,問朝暉:“這能到神武大街麼?”
“能是能,但是不好走。”朝暉說,“民巷兼官溝,越是狹窄的巷,越是堵著汙穢溝水。阒都近些年沒修官溝,這片爛得不成樣子。等天回暖,雪一化,雨一下,汙水就要驟漲漫街了。你想,這樣的路好走嗎?”
蕭馳野說:“我隻問了一句,你怎麼答這麼多。”
朝暉說:“言外之意就是請你務必走正道。公子,吃酒不急,繞過去反倒更快。”
蕭馳野拭著手,示意朝暉掏錢:“那真奇了怪了,你去打聽打聽,錦衣衛十二所今日有沒有一個叫葛青青的值檔——老伯,趁早幹別的吧,這包子太難吃了。”
作者有話要說:[1]:即錦衣衛。
這裡淺談一下錦衣衛和東廠。受相關影視作品的影響,很多時候大家會誤認為錦衣衛是東廠的下設機構,錦衣衛指揮使要聽從東廠廠公的差遣。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錦衣衛與東廠都是效命於帝王一個人,之間沒有從屬關系。隻是有時候內宦得寵,東廠的權力便會跟著水漲船高,錦衣衛不得不笑臉相迎。但同樣,有時候錦衣衛指揮使深得帝心,東廠就得夾著尾巴當孫子。
第8章 疑心
禁軍正待輪值,個個凍得縮手縮腳。
阒都禁軍原先是八城禁衛,是阒都王宮的銅牆鐵壁,按規矩,這種看押瑣事輪不到他們來。可是後來八大營崛起,兩方職責調轉,禁軍淪為阒都累贅,不僅廢了兵校演習,還成了阒都真正意義上的雜役,到了今日,都是些沒見過真刀實槍,混吃等死的世襲軍戶。
葛青青乃錦衣衛百戶,在阒都裡算不上什麼官,卻對負責看押的禁軍而言正好。因為大家平日在阒都裡走動,少不得要相互照應,再大點的官他們也不敢隨意孝敬。況且葛青青待人接物格外寬厚,所以禁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紀綱頂替了原本雜役的差事。
葛青青與禁軍打了招呼,把帶來的熱包子分下去。紀綱還沒出來,小旗見他若有所思,便說:“青哥若是著急,就替兄弟們進去查看一番吧。”
葛青青說:“這怎麼合規矩。”
小旗咬著包子揮手,示意看守後門的禁軍讓道,說:“青哥也不是外人,況且咱們把這昭罪寺圍得水泄不通,人是鐵定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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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青青便不再推辭,轉身入了昭罪寺。
紀綱正坐在檐下,見著葛青青來,便站起身,說:“時候已經到了嗎?”
“無妨,天還未亮,紀叔可以再待片刻。”葛青青說著環顧寺院,“這地方住不了人,眼下又值寒冬臘月,晚些我送些棉被進來吧。”
紀綱見他似有心事,便問:“怎麼了?”
葛青青躊躇著說:“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方才路上遇見了蕭二公子。”
沈澤川抬首,說:“那位蕭……”
“蕭馳野,”葛青青說,“離北王幼子,也是上回……的那個人。我見他步履不穩,身上又酒氣濃重,該是昨夜買醉去了。”
“不是蕭既明便可。”紀綱回頭對齊太傅說,“太傅二十年未出,怕是不知道如今大周的四大名將。離北王生了個好兒子,那蕭既明十分了得!”
沈澤川卻問葛青青:“青哥,他可問了你什麼?”
葛青青細想著,說:“他問我往哪裡去,我說抄近路去所司當值。他又說這路不像是能到神武大街,我便敷衍了一番。想他這般的親王貴胄,也不會親自探查。”
“但事涉蕭家,小心為上。稍後你還是要往宮中去,值檔上須得畫上一筆。”紀綱就著雪搓揉雙手,“川兒,打拳了。”
“且慢。”沈澤川眸中漆深,“既然是民區雜巷,他一介親王貴胄,清晨在這條街上做什麼?”
葛青青也是一愣,說:“說來也是……玩樂之處皆在東龍大街,和民區多少有些距離。他宿醉酒重,大冷天的,怎麼來了這裡!”
“守株待兔咯。”齊太傅裹著破幔翻身,用屁股對著外邊,說,“沈衛之事事關蕭家,我聽他那一腳,分明是想要這小子的命。可人如今活得好好的,他怎麼能不起疑?”
“他若無心,便不該說第二句。”沈澤川想起那一腳,心有餘悸。
“糟了。”葛青青跟著色變,說,“怪我草率,這可如何是好?人怕是已經在路上了!”
沈澤川轉向齊太傅:“無妨,先生既已猜到,必定有對策。”
* * *
朝暉到了錦衣衛所司,同行的佥事雖與他同級,卻不敢拿喬。引著朝暉一路到了記檔房,說:“朝將軍要查什麼?這兒是今日十二所的值檔。”
朝暉不苟言笑,撿起冊子翻看了一下,說:“禁中巡視多辛苦各位錦衣衛的弟兄,前幾日我得了位名叫葛青青的百戶相助,今日特來酬謝。他今日輪值嗎?”
“十二所百戶龐雜,都在裡邊了。”佥事說著移步到牆邊,那上邊分劃清晰地掛著十二所當值排冊。
但是這東西朝暉就不能碰了,那是禁中忌諱。
佥事問:“將軍可知他是哪一所的?”
朝暉說:“聽說能值晨班,不外乎是鑾輿司、擎蓋司,以及馴象所。”
佥事按照所名細細排查,過了半晌,轉身對朝暉說:“將軍,今日當值的沒這個人。我替您在別處看看?”
朝暉輕輕合上手中的冊,說:“不必了,我自去找他。”
朝暉出了記檔房,天色方亮。他沿路而返,大步流星地往宮外去。
神武大街新掃過積雪,但是路上滑,來往送權貴的轎夫們也不敢莽撞,把路走得小心,力求個穩當。
朝暉經過一轎,瞥見抬轎人身佩腰刀。誰知就是這麼一瞥,卻讓他皺起了眉。
“且慢。”朝暉攔下轎子,說,“這是接指揮使的轎子?”
抬轎的果然是錦衣衛,帶頭的頷首,說:“知道咱們接誰,還敢攔路?快快讓開!”
朝暉抬手露出自己的離北腰牌。
錦衣衛頷首,說:“得罪將軍了!”
轎簾一動,一隻纖手掀了簾,嬌顏慵懶地看了朝暉一眼,對裡邊人嬌嗔:“大人,尋您哪!”
紀雷也是宿醉才歸,大馬金刀地坐在轎中,對朝暉說:“朝將軍!有事麼?”
朝暉隻盯著那為首的錦衣衛,說:“無事。聽聞昨夜公子是與大人一道吃的酒,大人才歸嗎?”
紀雷笑道:“原是擔心二公子!今早我一睜眼,公子便回府了。是世子在尋人嗎?”
“是我放心不下。”朝暉行禮,“驚擾大人了。”
“無妨!我也才從裡邊出來。”紀雷一擺手,“方才是誰頂撞了將軍?快給將軍好好賠罪。”
為首的錦衣衛單膝而跪,對朝暉說:“卑職葛青青,有眼不識泰山,得罪將軍,甘願受罰!”
朝暉沒看錯。
那刀側掛的腰牌上,果真寫的是葛青青的名字。
* * *
蕭馳野聽朝暉說完,仍是架著腿在看話本。
朝暉說:“這麼一看他沒說假話,是沒來得及進宮,就先被派去接了紀雷。”
“是啊。”蕭馳野心不在焉,“傾君樓離得近,自然是趕得及了。”
“可我總覺得微妙。”朝暉拇指摩挲著刀柄。
蕭馳野翻著頁,說:“你想不出?”
“想不出。”
“我告訴你。”他猛地坐起身,盤著腿,單手撐膝,“你隨大哥一同入都,皇上親迎,錦衣衛十二所儀仗緊隨其後,他怎麼此刻就不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