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不是,瞧瞧公主那小腰。」
他們對長寧評頭論足,絲毫不把她放在眼裡。
可是我清晰地記得,長寧是多麼尊貴的天之驕女。
有一年上元佳節,我隨父入京。
長寧身著綾羅,頭戴珠冠,打扮得金尊玉貴,漂亮得好似仙女下凡。
她喚我上前,刁蠻地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拒了賜婚的江夜雨,也不過如此嘛,本公主才不稀罕嫁給你呢。」
我朝她一笑,調侃道:「早知公主生得如此貌美,臣絕不會拒婚。」
公主看了我一眼,罵了我一句登徒子,她便紅了臉,跑開了。
想到那個時候,我當夜便潛入公主住的地方。
她縮在一間臭烘烘的草棚裡,凍得發抖。
我單膝跪在她面前,輕聲叫醒她:「公主,我是阿雨,特地來保護您的。從今往後,隻要您吹響這個哨子,我就會出現。」
公主一直問我的身份,我謊稱是一位有識之士僱了我,前來照顧她。
那個時候長寧在敵國過得風雨飄搖,惶惶不安得像一隻發瘋的小鹿。
我為了安慰她,時常模仿蔣亭柏的字跡給她寫信。
「公主,您瞧,這是咱們大燕一個才子為您寫的詩,誇贊您是巾幗英雄呢。」
公主瞧了,便高興不少,我就時常寫信給她,裝作是蔣亭柏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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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公主歸國,正巧那年蔣亭柏去了宮裡殿試。
公主瞧見了他的字跡,從那以後,她愛上了蔣亭柏。
公主夜裡睡不著,就會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些信。
她暗暗地自語著:「這都是當年亭柏寫給我的信,我一定要珍藏好。隻是現在我還不能跟他挑明此事,否則讓人知道了,他當初往敵國寄信,難免落個通敵賣國之嫌,白白害了他。」
說到底,蔣亭柏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我。
他要是知道真相,隻怕會瘋了。
畢竟蔣亭柏自視甚高,一直覺得今日擁有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他覺得,身穿官服,萬人敬仰。
他就不再是一個乳母所生的家生子了。
想到這裡,我甚至有些期待真相大白的那天了。
第二日,公主醒來,我請求公主帶我入宮。
公主懶洋洋地靠在榻上:「今夜皇兄大宴群臣,款待威武將軍,鬧哄哄的,本宮可不想去湊那個熱鬧。更何況,本宮憑什麼帶你一個奴婢進宮。」
我換上一身男裝,拿出一枚哨子。
公主大驚失色,質問我:「你怎麼會有這個哨子!」
「臣,鎮南王世子江夜雨,拜見公主。」我單膝跪在公主面前,凝視著她。
在她震驚的神情中,我輕聲說:「阿雨恭喜公主,終於做到了權傾朝野,萬人敬仰。」
6
公主知道我的身份後,先是一陣難以置信,而後恨不得活剐了我。
「江夜雨!你沒死,居然還敢出現在本宮面前?」
「你們江家賣國通敵,害得本宮淪為質子!」
「你以為,你化名阿雨護了我幾年,我就會原諒你?」
公主拿出馬鞭,狠狠地抽我。
她渾身都在顫抖,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我跪在地上,任由她發泄。
等她打夠了。
我問她:「公主,你恨嗎?」
公主滿眼通紅,痛苦道:「我不該恨嗎?你們男人打輸了仗!卻要我一個女子出去背負著國仇!七年前,我被滿朝文武推出去。」
「他們說,我生來錦衣玉食,就該在這個時候為國為民做這個質子!」
「我去了,受盡苦楚!可他們呢?這些年不思進取,享盡榮華富貴,全然忘了我在敵國受苦!要不是我哥哥成王打敗了蠻夷,我何日才能歸家?」
是啊,她該恨。
如果這世上誰有那個資格恨透世人,那她趙長寧絕對佔一個。
她哭累了,軟軟地躺在地上,淚眼婆娑。
公主潔白的衣衫鋪開,像是一朵開得奢靡的花,謝了滿地。
恨,讓她痛苦,讓她活著。
她回來這兩年,聯合奸臣李伯遠,把當年把她推出去的那幾個文官一個一個都殺了。
御史們罵她結黨營私,驕橫跋扈。
可他們不知道,公主當年在敵國到底經歷了什麼。
如果不恨,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太醫說,公主最近不宜大喜大悲,對身子不好。」我扶她起來。
她身體軟得沒有一絲氣力,抓住我的衣服,不停地哭著。
公主知道我是阿雨那一刻,就不會下手殺我。
入公主府以來,這是我頭一次見公主哭成這樣。
她其實心裡惦念著我是阿雨的身份。
畢竟那三年來,我日日陪她入眠,時時刻刻護著她。
她隻是一時間接受不了,我是江夜雨的事情。
「公主一直暗中幫成王籌集軍餉,你是覺得等他登上皇位,一定會幫你殺盡那些偽君子,守護好你,是不是?」我抬手幫她擦著眼淚,輕聲說道,「可公主你知道嗎?當年威武將軍王榮出面指證鎮南王通敵賣國,就是受了成王的指使。沒有成王從中作梗,當年那仗根本不會輸。」
公主想要推開我,她瞪著我說:「江夜雨,少來蠱惑本宮!」
我握住她的手,凝視著她:「公主長這麼大了,還沒明白一個道理。這世間任何一個男人都靠不住,父親、兄弟都隻會把你當成可以隨時拋棄的棋子。唯有把權勢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主宰一切。」
「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想借本宮的手,幫你殺了威武大將軍。你也是在利用我!」公主說著說著,又開始流淚,她咬著唇,瞪著我,「你也把本宮當作棋子,裝什麼好人!」
我想了想,下了一劑重藥。
「公主,當年成王根本沒想接您回來。」
「是我讓蔣亭柏去成王身邊遊說,說如果接您回來,對他百利而無一害。您回歸朝中,能為他牟利,助他榮登大位。他再三思量,才接您回來的。」
公主的眼睛慢慢瞪大,整個人幾乎要碎裂了,喃喃道:「我不信,哥哥不會這麼對我的!」
我抬手撩開她的發絲,看著她湿漉漉的臉說:「不信的話,您即刻入宮,看看威武大將軍是為什麼進京的。」
她柔弱的臉頰,無助地貼在我的掌心。
我又想起,那年上元節,在大殿上的驚鴻一瞥。
後來回到邊陲,我時常想起她紅著臉罵我登徒子的嬌俏模樣。
可我是個女子,若是公主知道我在想什麼,隻會覺得惡心吧。
趙長寧,我會將你捧到那至高之位。
我要你永遠高坐明堂,被人山呼萬歲,長壽康寧。
7
威武大將軍在群臣面前提出,要讓公主去蠻夷之地聯姻,換取三千戰馬。
公主聽到後,隻是大笑兩聲。
而後她面無表情地抽出我的隨身佩刀,一刀斬下了王榮的手臂。
血濺當場,文武大臣們都嚇白了臉,看瘋子似的看著公主。
皇上沒法責怪她,因為公主呈上了王榮的罪證。
半個月前,王榮所謂的擊退蠻夷,一切都是做戲。
他買通蠻夷,讓他們進犯,又假意打退他們。
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立下戰功,受到封賞。
皇上大怒,定了王榮凌遲處死的大罪。
在牢裡,我一刀一刀剐了王榮,看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
我在想,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我要用這些蛀蟲的血肉,去祭奠戰死沙場的英魂。
他認出了我,驚恐地大吼道:「江夜雨!是你,你沒死!」
「王榮叔叔還沒死,我怎麼敢死呢?」我笑了。
鎮南王府上百口人枉死之仇沒報,我怎麼能死?
我帶著一身血腥味走出牢獄,外面驚雷陣陣,風雨大作。
蔣亭柏撐著傘走過來,他看了我一眼才說道:「前些日子,公主幫我查清了鎮南王府慘案的真相,當年就是成王指使王榮對老王爺下毒,又命令李伯遠拖欠你的糧草,把你夜襲的消息透露給蠻夷,才害得你打了敗仗。」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應答。
這些,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我之所以假裝不知道當年的真相,讓蔣亭柏為我查案,就是想讓他掉以輕心。
因為蔣亭柏才是當年那個給我爹下毒的人。
他是成王安插在鎮南王府的一枚棋子。
在敵國待了三年,我避過風頭,從敵國回到邊陲。
我找到了蔣亭柏留下的密信,聯絡上了他。
我裝作悽慘無助的模樣,假意依賴他,信任他,借機麻痺成王。
這兩年來,他一直監視我,把我的消息透露給成王。
也隻有蔣亭柏這種蠢貨,才會覺得我江寄北是那種為情愛愁腸寸斷的人。
他覺得我是個女子,對他動了情便好控制。
可他忘了,我曾經是鎮南王世子。
我是在鐵血與刀兵之中長大的。
到了公主府門口,我低頭說道:「亭柏,你的情,我都記著呢。」
蔣亭柏抱住我,含情脈脈地說道:「寄北,等殺了成王,我利用公主登上相國之位,我再把你接回來,我們做真正的夫妻可好?」
他沒有看見,此時公主正站在房檐下,靜靜地看著我們。
蔣亭柏被公主狠狠扇了兩記耳光,嘴角都流下了鮮血。
他跪在瓢潑大雨中,凍得臉色發白,背挺得很直。
「公主既然都看見了,臣沒什麼好說的。」
蔣亭柏又做出那副情深不屈的模樣,他以為公主就愛他那股子清高自傲的勁兒。
我瞧他演戲的模樣,很想笑。
蔣亭柏啊蔣亭柏,公主已經識破了你的真面目。
她現在看你,跟看猴戲似的,你倒是演得認真。
公主瞪了我一眼:「還不滾進來伺候本宮沐浴!」
8
我入了浴房,為公主焚香沐浴。
她今日飲了幾杯藥酒,額頭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公主靠在我肩頭,帶著幾分醉意地說道:「江寄北,從今往後,本宮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如果連你都背叛本宮,本宮一定把你千刀萬剐。」
公主揭破了王榮的罪行,就跟成王徹底撕破了臉。
先皇給她取名長寧,要她長樂永寧,可先皇卻親手把她送往蠻夷之地。
最可笑的是,明明當年皇上跟成王都可以做質子,先皇偏偏把女兒送了出去。
皇上表面上恩寵她,敬愛她,實則想利用她平衡朝中各方勢力。
她為了五萬俘虜,為了大燕安寧,受盡折磨,文武百官卻視她為恥辱。
就連她的親哥哥成王,也在利用她。
成王要公主為她拿下定州一處金礦,公主不想濫殺好官,沒答應。
成王見她不聽話,就借由三千戰馬,來隱喻公主連畜生都不如。
趙長寧這一生,還有什麼能夠信任,能夠依賴呢。
我拿著邊上的簪子,塞到她掌心,讓她對準我的心口。
「長寧,這世間人人都不可信,人人都不可靠,就連我也不例外。」我穩穩地握住她的手,凝視著她的雙眼說道,「你一定要登上帝位,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公主狠狠把簪子砸到水中,怒道:「江寄北,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要去做質子嗎?因為我聽說,隻要我去了,就能換取五萬鎮南軍活命!我那個時候心裡在想,若是能救下那些兵卒,你一定會高興的。」
當年公主聽聞我家投敵叛國,滿門被誅,應該恨透了我才對啊。
她為什麼,還願意為了我,救下鎮南軍?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她。
「我恨你是個木頭!」公主起身要走。
可她在水裡泡得身嬌腿軟,一下子跌坐在我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