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果我想出門的話,所有人都會知道我是被隨泱藏起來的。
顧家勢大,和我扯上關系我並不是什麼好選擇,我沒有自由,我的所有權也不在隨泱手中,他如果要把我帶走,應該會承受許多壓力。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出這間屋子。
直到隨泱主動問我。
「懷夕,你願意出門嗎?」
他好像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表情放松了不少,被太陽曬著,玉白的臉頰呈現出幾分溫潤的緋色,唇邊銜著懶洋洋的笑意,語氣有幾分得意:「顧家我已經搞定了。」
我有些懵懂:「搞定了顧家?」
「嗯,我用了一些東西交換,他們不能強行把你帶走了。」隨泱頓了頓,「但是如果你不願意出門的話……」
「我願意!」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說,然後睜大眼睛問他,「那出門後,我能跟著您嗎?還是要假裝不認識您?」
「想什麼呢,當然能跟著我。」隨泱失笑,摸了摸我的頭,「這幾次出門你還得緊緊跟著我,我怕你走丟。」
滿溢的幸福感瞬間充盈了全身。
這樣的好心情即便是遇到了顧宥琛也沒有打折扣。
隨泱和顧宥琛在同一所學院讀書,畢業後隨泱選擇留在學院深造,在實驗室工作,顧宥琛雖然去接管顧家了,但是經常時不時回校。
因為白若晴還沒畢業,他時不時跟來陪她上課。
跟著隨泱走進學院,一路上不斷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我被人看慣了,但隨泱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指指點點。
Advertisement
我知道他是天之驕子,到哪裡都是崇拜仰慕他的人,現在因為我,到處都是他的流言蜚語。
我默默後退了一步,隨泱卻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轉頭輕輕地拉住了我的手腕。
「不是說了要跟緊嗎?」
我撞進他深黑色的眼眸,下一秒像是被蠱惑,直接回握住他要抽開的手。
要勇敢,要學會表達,想要什麼就主動去爭取。
外人的眼光沒有那麼的重要,總要在意別人怎麼想,會活得很累。
還有——
「既然喜歡我,那就聽我說的,不要聽其他人說的。」
隨泱教我的東西,一字一句浮現。
眾目睽睽之下,我問:「我能牽著您嗎?」
他怔了一瞬,目光倏而透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柔和欣悅,像是看見雛鳥出巢。
隨泱揚眉:「為什麼不可以呢?」
這個平時在家裡,哪怕被我靠近都會耳根通紅的青年,面不改色地任我牽住他的手,沾染他的體溫。
「……懷夕?」
熟悉的聲音帶著不可置信的情緒響起。
似乎是匆匆趕來,衣著凌亂有些狼狽的顧宥琛死死盯著我牽著隨泱的手,面色鐵青:「這麼多天你去哪了?你為什麼和隨泱在一起?」
從出現在學院的這一刻我就知道他會來。
會有人告訴他我出現了。
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直到這一刻,仿佛是應激反應,我滿腦子都是過去那些剖腹挖心的疼痛,隻能悄悄地靠近了隨泱,希望汲取到他的溫暖。
隨泱的身上總有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氣味,因為常年混跡實驗室,偶爾還會沾染一些特殊的試劑氣息,不如顧宥琛身上高定的香水味好聞。
可隻要嗅到這股氣息,我就會莫名地安心下來。
於是我本來還有些恐懼和倉皇的心情瞬間就平復了,我看向皺眉想說什麼的隨泱,搖了搖頭,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大概是看我這種反應,顧宥琛的臉色更差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懷夕,過來!回去再好好和我解釋!」
過去他的任何命令我都無法反抗。
可現在不同了。
我直視著顧宥琛:「不要。」
顧宥琛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不明白一個對他言聽計從的奴隸為什麼忽然擁有了拒絕他的能力。
他的表情變換著,有些茫然,有些不解,更多的是惱怒。
「如果你現在不回來,那就一輩子都別想回到我身邊了。」他深深地看著我,大概是急於在隨泱面前扳回一城,語氣放軟了一點,「如果你隻是吃醋賭氣,以後我也不是不能對你好點……」
「顧宥琛。」我打斷了他,感覺胃部有些痙攣,被惡心得眩暈,「我的綁定對象換人了。」
「我不愛你,我隻是被控制了,我以前就不想愛你。」我強忍著嘔吐的衝動,流利地背誦了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心裡打腹稿的狠話,「你是我見過道德品質最敗壞的人,自私自利,沒有人性。你和你那群以折磨我取樂的朋友,心理這麼陰暗,以後可能都會成為報復社會的犯罪分子。我在你眼裡不算人,也根本不能算一個生命,因為正常人對待小貓小狗也是友善的,不會隨意傷害它們,更不會剖開它們的肚子,把它們丟在雪地裡。你不需要我的愛,卻把我留在身邊踐踏,你以為我很想聽你的話嗎?我不得不聽你的話,其實和你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不得不跟著你的每分每秒,還有現在看到你,我都覺得很惡心,yue——」
話到這裡,我很應景地幹嘔了起來。
但我的內心充斥著驕傲的喜悅,因為我一字不落地全部說出來了!
於是當隨泱幫我擦拭嘴角,還遞給我他裝溫水的保溫杯時,我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他啞然失笑,摸了摸我的腦袋,誇獎道:「罵得真厲害,聽爽了。就是你太文明了,還不夠髒,待會看我的。」
圍觀的人群早在我說話的那一刻就安靜下來,有人同情地看著我,有人在拍攝,有人在竊竊私語,還有人指著顧宥琛譏笑。
而顧宥琛的表情早在我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變了。
他慌亂而固執地直視我的瞳孔,像是在確定我有沒有說謊。
片刻後,他渾身顫抖著,不知道是被氣狠了還是怎麼樣,眼睛充斥著紅血絲,指著周圍的人說:「不許拍!」
除了他那幫狐朋狗友,沒人知道他私底下是這樣對我的。
仿生人作為「真人 AI」的全新概念,早年間就被吵得火熱,顧家一直擁有獨一檔的研發團隊,可是除了研制最成功的我,其餘都是無法上市的殘次品,這麼多年,也並沒有其餘的仿生人出現在市面上。
一開始我確實引發了熱議,可現在市面上的高智能仿真機器人那麼多,除了身體構造和外貌,我和機器人還有普通人類都並無區別,好像除了被炒作出的新式概念,我也沒有特殊的地方。
所以盡管走在路上時不時會有人對我指指點點,但是日常見面,他們也不會把我當成一個格格不入的怪物。
人和動物有一個很大的不同,是他們無法狩獵、捕食自己的同類。
可是顧宥琛卻能毫無顧忌地傷害我。
我說他沒有人性,我覺得自己沒有說錯。
「更改綁定人?絕對不可能。」顧宥琛轉頭看向我,望向隨泱的目光充滿了厭惡和憎恨,轉頭看向我時,卻多了一分小心翼翼的祈求,「懷夕,這些話是隨泱教你的對不對?他不是什麼好人,你為什麼要相信他?你怎麼可能不愛我,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人,你要永遠都愛我……回到我這邊來,這段時間我很擔心你,我到處找都沒找到你……」
「隨泱先生比你好一萬倍。」我不解地看向顧宥琛,「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惡心我?」
「顧宥琛,怎麼會是我教懷夕的呢?」隨泱扯起唇角,懶洋洋地說,「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這麼溫柔嗎?」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一向散漫隨性的隨家少爺出口成髒:「你聽好了,我覺得你是隻靠家世的渣滓,眼瞎心盲的廢物,軟弱無恥的畜生、垃圾、人渣,我罵你是狗屎都怕侮辱了狗。」
全場寂靜。
隨泱輕嗤一聲,眼睛裡湧現出些許冰冷的情緒:「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顧宥琛。」
顧宥琛好像瞬間就說不出話了。
他失魂落魄地看著我,直到我被隨泱帶走,都再沒說一個字。
(05)
這麼咒罵了顧宥琛,我有些忐忑:「隨泱先生,我會給您添麻煩嗎?」
「不會,想罵他很久了。」他轉過頭輕輕地咳嗽了兩聲,「顧宥琛在顧家也沒那麼重要。」
可那畢竟是顧家啊,一個個都位高權重。
顧家和隨家據說地位相持,但我都沒怎麼見過隨家的人。
沒想到隨泱帶我來學院,就是為了把他的家人介紹給我。
一個表情和藹的阿姨,一個不苟言笑的爺爺,據他所說就是隨家最後的人了。
「這是懷夕,以後姑姑要記得照顧她。」隨泱隨意把我推了出去,「還有爺爺,您不是一直嚷著想要一個孫女嗎?」
那個看上去有些嚴厲的爺爺正眼神恍惚地盯著我看,半晌擠出了一個笑容,語氣生硬,透露著別扭的慈愛:「懷夕。」
學院後山的家屬區內有一座獨棟小院,裝飾很簡單,卻很溫暖,就住著隨家最後的三口人。
現在又多了我一個。
我的房間是早就裝修好的,一下午,隨泱的姑姑帶我採購挑選生活用品。
「以後就住這,我工作方便。」隨泱對我笑,「你還想上學嗎?」
他指的是進學院上學。
我被創造出來不過十八年,還是讀書的年紀。
從前我隻是陪著顧宥琛,其實是算不上正式上學的。
我想讀書。
但是我眼巴巴地看著隨泱:「那你呢?」
他像是愣了愣,隨後輕描淡寫地說:「我當然也住這,如果你想回去,就陪你一起回去。」
我點了點頭:「好。」
之後幾天風平浪靜,隨泱去學院的實驗室工作,我一天都見不到他人影,隻能從爺爺口中得知他在我睡著的時候短暫地回家了一趟。
我的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對。
為什麼隨家就這麼點人,隨家卻可以和顧家並稱?
為什麼顧家忽然同意把我交給隨泱?
為什麼隨泱忽然帶著我搬家?
為什麼隨泱的家人好像早就認識我?
為什麼隨泱會和顧宥琛說那些話?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是在說什麼呢?
這些答案,我在光腦上統統搜索不到。
屬於隨家和顧家的資料,像是被封鎖了一樣。
隨泱誇我是他見過最優秀的學生。
他不管教我什麼,我都能很快舉一反三。
他還教我坦誠。
我想找他問清楚。我想從他的口裡得到答案。
所以我握著他給的權限卡,悄悄來到了他在學院工作的實驗室。
實驗室燈光昏暗,我一眼就看見了趴在桌上的隨泱。
他像是睡著了,嶙峋的骨支撐著單薄的實驗服,清減得幾乎脫了相。
蒼白如雪的臉上眉頭緊皺著,嘴唇的淡淡的烏青色。
任誰都看得出他現在的身體狀況。
巨大的恐慌充斥了我的內心,我顫抖著伸手去探他的呼吸。
若有似無,將近沒有。
我的心重重落了地,輕輕晃了晃他的身體,發現叫不醒後我正打算打電話給隨家人,可我最後卻沒打,隻是發了條信息告訴隨爺爺,我帶著隨泱去醫院了。
我覺得他們知道為什麼隨泱會變成這樣。
他們沒阻止,也不願意告訴我。
那我就自己去查。
於是我獨自背著他,去了學院內的附屬醫院。
隨泱的身體被緩緩推進檢測艙,我看著屏幕顯示出的各項參數。
「像是受到什麼輻射了,體內沒有病原體,」醫生緊皺眉頭,「這種情況早該住院觀察了!他內髒器官衰竭的速度不正常,還呈現了部分纖維化的狀態,照這個速度下去……」
他的未盡之言我聽明白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語無倫次地問:「還能、還能救他嗎?內髒衰竭的話,換掉呢?換心、換肝、換肺……我可以做配型的,我也可以給他做移植……」
醫生憐憫的目光讓我慢慢安靜了下來。
「小姑娘,你說的這些技術,相當於復生了,不可能實現的。」他又想起什麼,「『復生』領域從前倒是有個很厲害的專家,但是十幾年前就死了。」
我的耳邊嗡嗡響,卻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專家?他有後人嗎?他叫什麼名字?他的技術現在還有嗎?」他搖頭:「這麼早以前的事情,那幾例治愈案例太匪夷所思了,都跟神話一樣,我是偶然見過那個專家才知道,現在沒人提了。」
「先注射點東西吧,讓他醒過來。我們醫院最好的治療方案可能延續他一段時間的生命。」他似是有些不忍,「還是早點準備後事。」
雪白的病房。
雪白的隨泱。
趕來的隨爺爺和隨姑姑沉默地看著我,再看向病床上的隨泱,一個字都沒說。
隨爺爺長久地嘆了口氣。
他說:「懷夕,我們答應過隨泱。」
答應了什麼呢?
可我沒問,隻是點頭:「我知道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動了動,睜開眼,看見了我。
我們都沒說話。
他輕輕地咳嗽兩聲,我清晰地看見合攏掌心裡淡淡的血色。
「隨泱先生,您還是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嗎?」
「小夕,」隨泱顧左右而言他,「這是我欠你的。」
「但是你要知道,你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你有屬於自己的權利,你有不可以被剝奪的自由。」他認真地凝視著我的眼睛,「很多事情,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馬上,是在你死後嗎?」
「小夕,你不用舍不得我。」隨泱的眼神有些渙散,「其實顧宥琛說得沒錯,我不是什麼好人,接近你有目的。」
「可是我不在乎啊,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都願意給你。」
我哽咽著說:「你這麼厲害,能不能想辦法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