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感覺在那湖面上照一照,就可以洗去所有繁雜了。
羊卓雍措許願長廊掛滿了木牌。
在看到我寫下的願望後,林德語氣有些無奈:
「小芸。」
無數的祈願,無數的希望。我將木牌系上,成為他們中的一個。
「小芸。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我看著他,聲音有些顫,帶著祈求:
「能不能……再治治?就當為了女兒和我。
「能不能別放棄自己?
「我們不是沒有錢啊,我……我已經把我爸媽給我買的房子賣了,很快就能拿到錢。
「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借。
「錢以後可以掙,可以還,房子以後可以買。
「但是人沒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正想開口說話,被我打斷:
「我看到了,你把藥偷偷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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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前幾天在酒店的時候,他吃了藥,卻隻是含在嘴裡,沒有吞下去。
然後自然地進了衛生間,把口中的藥吐進馬桶中衝掉了。
動作嫻熟,像是做了無數遍。
「你根本沒吃,是不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林德肉眼可見地慌亂了起來,想要解釋,卻磕磕絆絆一副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的樣子。
我道:「是因為副作用還是什麼?
「你就這麼不想治嗎?」
他眼皮跳了跳,鎮定了點:
「副作用,對,沒錯。
「小芸,吃那個藥,我會嘔吐,腹瀉,掉發。
「太醜了,小芸,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那個樣子。
「至少最後一段時間,我想在你面前保持最正常的樣子。」
就因為這種理由,他連藥都不吃了。
這會加快他病情的惡化,但他不在乎。
9
我捶打他,幾乎氣瘋了。
他握住我的手腕,聲音溫柔。
「我親眼看到二叔怎麼把一個家拖垮的。
「小芸,我不能那麼自私。
「小雪怎麼辦?你怎麼辦?」
我沒有說話,但林德知道,提到孩子,我的內心已經松動。
「小芸。」他說,「我愛你。」
我們多久沒有說「愛」了?
太久了。
我的腦海中隻能浮現出林德向我求婚時的場景。
那時,他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從前的他和現在的他幾乎重合。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說出那句……
然而,林德張口,說:
「我們分開吧。」
當一個人在下陷的時候,很難避免不拉別人下水。
在明知自己身體這樣的情況下,這句話比當時那句「我們結婚吧」更加深情。
最終我含著淚,點頭。
終於決定要完成他遺願清單的最後一項。
離婚。
為了快速離婚,回去以後,我們選擇訴訟離婚,訴前調解,繞開冷靜期,很快拿到了離婚調解書。
女兒歸我,財產上我表現得很大方,我知道,後面沒有錢他們會很難。
「我走了,這裡的一切都會勾起我的悲傷,短時間內,我就不回來了。」我帶著女兒,同他做最後的告別,「林德,好好照顧自己。」
女兒抱著爸爸的大腿:「爸爸拜拜。」
他的表情有些悵然若失:
「那,再見。」
再見。
我心想。
或許這就是最後一面了。
10
終於離了婚,也如他所想的一樣,知道他生了病,蔣芸不會在錢上過多糾纏,財產並沒有太大損失。
但林德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開心。
當天爸媽就興致勃勃地將李雪青接回了家,她的肚子裡是他們心心念念的乖孫。
媽媽正在抱怨,咒罵蔣芸心冷,竟然帶走那套房,養孩子是多麼花錢。
似是忘了,明明她也要養一個孩子。
而且,那本就是她的婚前財產。
他和李雪青早年相戀,沒有走到最後是他一生最深切的傷。
蔣芸給人的感覺像水,溫和的水。
和她待在一起,會讓他感到平靜。
那道傷似乎在被治愈。
戀愛,結婚,生孩子。
水到渠成。
直到他同學聚會又碰到李雪青。
那道傷又開始痛了。
剛開始他保留著邊界,但是不知不覺那邊界就模糊了。
是被共友起哄時模糊的嗎?還是被她邀請出來見面?還是兩人完成年少時的承諾共赴北極圈看極光?
那次旅行並不有趣,一晚上都在追趕極光,最後隻在手機裡窺見真容。
他想,不過如此。
他突然很想回家。
但是,黑夜中,所有人都在仰望時,李雪青握住了他的手。
他犯了錯,偏偏就那一次,李雪青懷孕了。
孩子。
他有孩子,女兒冰雪聰明,但到底不是男孩。
蔣芸不願意再生,但是現在,有人願意生。
那個人還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甚至要用她的名字給女兒取名的初戀。
爸媽對蔣芸早有不滿,沒有異議。
於是,他找闫青拿到了假的病歷,在不損失財物的情況下離婚,和李雪青在一起。
後面隻要說是誤診,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即使別人問起,被譴責的也隻會是「臨陣脫逃」的蔣芸。
那他為什麼不能選擇願意不離不棄的初戀?
孩子的年齡可以操作,避著人,等稍微大點,誰會看出來是不是大了幾個月。
現在,事情發展得很順利。
如果,是誤診的話。
11
我辭職,換電話,帶著女兒搬到另一個城市。
再看到林德的消息時,已經是幾個月後。
那時,一則輿論甚囂塵上。
主人公竟然是我。
林家人指責我,知道丈夫得了絕症就選擇離婚,共富貴不能共患難。
故意撺掇生病的林德滿世界亂跑,拖到無法治療的境地。
我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他們要起訴我。
原來林德死了。
也是,不治療不吃藥,很難不死吧。
輿論很快發酵,很快我們的事被大家挖了出來,網友的譴責如雪花般飛來。
【說結婚就是圖老了以後互相照顧的人看看,照顧到哪裡去了?】
【太可憐了,勤勤懇懇,就為了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結果一生病,老婆也跑了,孩子也跑了。】
【另一半得絕症不願意花錢,我可以理解,情分和本分的問題,但是為什麼要拖延治療!這就是純壞了!】
【我有一個想法,那女的明知道老公的身體狀況還帶人瞎跑,這不是嫌命長嗎?不會就是故意想讓他死吧?】
【《消失的他》。】
【父母就這麼一個兒子,我都不敢想他們以後該怎麼辦。】
認識林德的人紛紛站出來,說他這個人有多好,對家庭多負責,最後唏噓一句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我就是那個人人喊打的禍害。
思考良久,我最終還是選擇主動聯系。
電話接通後,前婆婆語氣得意:
「換電話是吧?躲我們是吧?最後還不是乖乖來求我。」
我壓著怒火,問:
「你們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那明明不是事實。」
明明我一直勸林德治病。
不讓他治療的人,不就是他們自己嗎?
她似乎還想嘲諷,然而旁邊傳來李雪青的聲音:
「當心她錄音。」
前婆婆便閉了嘴。
果然背後有人指點。
「你們到底想要什麼?」我問。
「很簡單,把林德的保險金還給我們。」
12
是的,林德是有相關保險的。
並且因為有他二叔的前車之鑑,投保金額不小。
賠付金額自然也很高。
隻是所有人都沒想到,保險金會落在我手上。
「現在的輿論你也看到了。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你和你女兒,以後都別想過安生日子。」
接著,電話掛斷。
不久,他們開了直播間。
看樣子很快就可以準備賣貨了。
兩位老人抹著眼淚,哭訴林德對我們娘倆有多好。
「我兒子對她,那是像疼眼珠子似的那麼疼。
「知道我兒子得了絕症,她是一毛錢都沒掏,就這麼走了。
「她耽誤我兒子治療,害死他,我什麼都不要,我就要她還我兒子的命來。」
他們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憐,打賞和禮物不停地刷。
【要是我遇到這種事,我媽也會這麼做的。】
【白發人送黑發人,多可憐啊。】
這時,他們又說:
「我兒子生前買了保險,生病時亂糟糟的,沒人想起這件事。
「結果,他忘記修改受益人,用命換來的錢,就這麼給了那個拋棄他的女人。
「我不甘心啊,那錢給誰都行,怎麼能給她啊。」
彈幕瞬間炸開了鍋。
【我要是男方直接氣得活過來好吧,我的天。】
【能不能告啊,不是有個「不當得利」嗎?】
【不當得利不能用在這裡,不如說從法律角度講女方其實沒有任何問題,打官司大概率是告不贏的。】
【就算不要了也不能讓這筆錢落到那個女人手上!姨!你主動聯系保險公司的人,派調查員來,仔細看看有沒有違規的地方,能不賠就不賠了,相信我他們會很樂意的。】
如果他們的目的真的隻是如剛剛說的那樣,這自然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但他們的目的,其實是那筆錢啊。
於是他們沒有回應,而是看到一條條「要求蔣某無償歸還男方保險金」時,「驚慌失措」道:
「哎呀,你們不要這樣,這樣不好。
「我還是希望她能良心發現,畢竟她到底還是孩子的媽。」
於是,所有人都刷起了那條彈幕:
【要求蔣某無償歸還男方保險金。】
13
我新的手機號被曝了出去,盡管很快被刪除,卻還是有很多人已經保存並私下傳播。
我開始收到言語激烈的短信和好友申請,不得已我隻能設置過濾以及修改添加方式權限。
正當他們得意,認為我很快就會做出妥協時。
一個視頻很快衝上了熱搜。
整個視頻沒有任何背景音樂。
最開始,是一段文字。
【或許這會是我們最後的記憶,是他給我最後的禮物。】
接著出現的是我的臉,眼圈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
「他說他不治了,爸媽肯定不知道,他們不會同意的,我去找他們,林德這麼孝順,看到爸媽的反應一定會同意治療。」
接著,屏幕一陣黑暗,隻剩下聲音,顯然是手機被裝到口袋裡了。
接下來就是我向公公婆婆說明情況,請求他們去勸林德治病。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兩人竟然說出了那樣一番話——
尊重林德的選擇,不治療。
接著,林德回家。
「我的決定是深思熟慮的結果,爸媽都支持的。」
我們商量去各處旅行,不留遺憾。
「等回來,我們就離婚。」
畫面一轉,已經是一片雪域。
他仰頭看著極光。
他秋千坐在世界盡頭的秋千上,孤獨之感油然而生。
我們海上追鯨,因海面上的一道水柱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