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我們仍然覺得內心缺了一大塊。
那個空洞很大很空,風刮進來,心髒便覺得凜冽地疼。
我安慰她:「你比我好一些,起碼不用像我一樣,一直活在隨時被發賣的陰影之中。」
柳青萱說:「不行,明年我出嫁的時候把你一起要過去。等我去別家當了主母,掌握後宅,我保證不會發賣你!」
我笑得很無力:「那你挑夫婿的時候,最好挑個沒娘的,否則你新媳婦熬成婆,還不知熬多少年!」
柳青萱:「放心,你就等我罩著你!」
我笑而不語。
沉默了一會兒,柳青萱又問:「你在這兒活得久,要是你有機會挑夫婿,你會挑怎麼樣的人?讓我參考參考!」
我想了很久,回答:「我首選一些能出使絲綢之路,或者下南洋的官員,像什麼鴻胪寺卿啊、使官之類的。
「你知道吧,像玉米、紅薯、土豆這種產量高又扛餓的主要糧食作物,都是國外傳入中國的。
「現在的主要糧食作物還是大米和小麥,村裡時不時就得鬧飢荒,飯都吃不飽談什麼婦女解放?」
柳青萱恍然大悟:「出嫁後我們如果能跟隨夫君一起遊歷四方,把種子帶回國,讓農民吃得飽飯,倒是有意義的一生!」
我又說:「其次就是嫁個工部的官員,他們管那些工匠,我們找機會改良古代織布機。
「你知道的,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標志就是珍妮紡織機。」
柳青萱眼睛瞪得賊大。
她豁然開朗一般拍我肩膀哈哈大笑:「臥槽姐妹,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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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好啊,咱倆一塊兒嫁過去!咱們或許可以在有生之年推動歷史向前行進的齒輪!」
柳青萱高興壞了。
她好像找到新的人生方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人也不像之前那麼萎靡不振。
她當真跑去正兒八經地篩選夫婿。
柳青萱忙活了大半年,最終把目光鎖定在虞衡清吏司郎中家的次子身上。
這位郎中隸屬工部,主管制造、收發各種官用器物。
他家次子從小痴迷各種木器圖紙,奉魯班為人生導師。
他是我們最好的出路!
柳青萱性子急,背著我跑去跟柳夫人說非此人不嫁。
我氣得差點兩眼一抹黑——哪有古代大小姐自己擇夫婿的啊!
古代人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退一萬步講,人家未必看得上咱們啊!
這事得徐徐圖之!
但柳青萱等不及了,她覺得待在伯爵府後宅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柳夫人沒說什麼,隻是態度淡淡的。
但有一天,我聽見柳夫人院子裡幾個老嬤嬤私下討論柳青萱。
她們說自從二小姐落水後,整個人的脾性都變了。
二小姐不僅變得離經叛道,現在竟然膽大到給自己找夫婿!
我聽出一身冷汗。
我找了機會勸柳青萱多揣摩古代大家閨秀的心態,別再做出格的舉動。
柳青萱困惑地撓頭:「我最近沒有作妖啊,就是跟我娘親委婉表達對郎中家次子的傾慕之心,我難道連表達內心想法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我忽然明白當年愛情劇在內地播放時,對那一代人的震撼。
或許在更早以前的古代。
大家閨秀就連這樣大膽表達心意的自由也沒有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哪來什麼婚姻自由。
10
那段時間,郎中府裡發生一件大事。
郎中的嫡子外出公辦時,帶回一名外室。
那女子膽大妄為,竟要嫡子休妻另娶,說要對方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柳青萱和我對了一下眼神,便讀懂彼此的心意。
我以為柳青萱會火急火燎地找那外室認老鄉。
沒想到,她出乎意料的淡定。
柳青萱嗑著瓜子,表示:她剛穿越時認不清形勢,但她起碼是個事業咖,隻想辦學堂幹大事。
咱們穿越圈有鄙視鏈。
她才不要跟滿腦子隻想談戀愛的戀愛腦沾邊。
真是的。
竟害我莫名笑了一下。
隻是過了一段時間,那外室沒了聲息。
郎中府對外宣稱外室身染重疾,藥石難醫。
但是懂得都懂。
郎中府的水很深。
經此一事,柳青萱琢磨著換個夫婿人選。
但誰也沒想到——
柳夫人快速地從娘家親戚中尋了個即將外放到邊遠地區的表哥。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柳青萱給嫁了出去。
人就這麼水靈靈嫁了出去?!
我驚呆了。
然而柳青萱出嫁前被柳夫人的幾個心腹嬤嬤親自看管著。
我根本靠近不了她的閨閣。
那段時間,我做事頻頻分神。
靈芝嬤嬤點撥我:「夫人也是為了二小姐好。
「那郎中府如此幹脆狠絕,二小姐心思單純,嫁過去怕是綿羊掉入龍潭虎穴。
「夫人給二小姐挑的夫婿,起碼算半個親戚,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他們也會照拂一二。」
柳青萱出嫁那天,我隻能擠在人群最後邊。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趁亂把我攢下的銀錢全都塞進她手裡。
最後,我眼睜睜看著她上花轎,被抬出閨閣。
柳青萱一直以為自己能改變世界。
可實際上,她連自己的命運都主宰不了。
不過我低估了柳青萱的折騰能力。
半個月後,柳夫人娘家人給她寄了一封信。
他們說柳青萱逃婚了,最後查到線索是她有可能混上一艘開往南洋的商船。
直到最後。
我才發現我一直低估了柳青萱。
她看似衝動不帶腦子。
可她比我勇敢。
11
然而對於此事。
柳夫人對柳青萱的評價是:不知好歹。
柳夫人的表現非常平靜。
整個伯爵府也好像從來不存在柳青萱這個人一樣照常運行。
唯有我失眠了。
我反復揣摩柳夫人的態度。
我懷疑她早看出柳青萱的芯子換了人。
但她就這麼不動聲色地養著柳青萱,不知是何種心態。
她安排柳青萱的婚事甚至挑不出什麼錯處。
柳夫人真是一個城府深沉的女人。
那麼她是否看出我和柳青萱一樣?
但她什麼都不說,我便也不敢問。
我入府三年。
除去前年她召我前去問話,衝我笑了那次。
她對我的態度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12
在那之後還發生一件大事。
跟我同住的迎春居然妄想爬柳三少爺的床。
迎春是個活潑愛笑的姑娘,她和我關系很好。
我奉命在院子裡練字,她借口尋我說話,實則跑來偷看柳三少爺。
在我眼裡,就跟初中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跑來偷看帥哥沒啥區別。
那時候,我覺得迎春主要沒親身經歷柳三少爺那張嘴。
她要像我一樣,時不時聽柳三少爺兩句嘲諷。
她對柳三少爺就會立馬下頭。
我不知道他們倆發生了什麼。
等我聽其他丫鬟悄咪咪八卦迎春妄圖勾引柳三,被震怒的柳夫人發賣出去以後。
我茫然地從比人高的賬本後面抬起頭。
人人都在罵迎春沒有自知之明。
像我們這樣卑賤的奴僕,能進入伯爵府謀份差事,便是三生有幸。
她一奴籍的婢子,怎敢肖想天上的明月?
我感到驚訝。
在古代,就連奴隸都比奴隸主更積極主動地維護階級統治。
這可真是稀罕事。
但柳夫人和幾個掌事嬤嬤一合計,決定給柳三少爺安排兩個通房。
但選通房需小心甄別,以免少爺初通人事,卻被一些心術不正的小蹄子帶壞。
我:「???」
我搞不懂古人的腦回路。
小丫頭大膽表白,那就是恬不知恥,痴人說夢,破壞門風的蕩婦。
柳三少爺到了性啟蒙的年紀,卻仍是容易被一顆糖就能騙走的單純無辜的小男孩?
當然,我現在形單影隻,勢單力薄。
我不敢把真實的態度表露人前。
因而我活得很壓抑。
柳夫人其實早早就從家生奴婢中,精心挑選了兩個娘家幹活勤勉老實,模樣又周正的丫頭做通房預備役。
這兩人平時負責貼身伺候柳三少爺。
我在院子裡練字的時候,經常看到她們其中一人殷勤地端來點心,另外一個則忙著搖扇子。
但柳三少爺好像對柳夫人安排的通房並不滿意。
那日我在門口當值,就聽見屋裡柳三少爺說那兩人過於諂媚,沒有風骨。
三少爺這兩年處於叛逆期,正是想要彰顯個性和自我的時候。
他想找個像蘭花一樣堅韌有傲骨的通房,這才配得上他。
柳夫人被逗得哈哈笑,反問柳三那他覺得這個院裡的丫鬟誰最符合他的要求。
柳三少爺毫不避諱地說出我的名字。
他說我不管夏熱冬寒,雷打不動地堅持天剛亮就去院子裡練字。
他從沒見過像我這麼卷的丫鬟,把他卷得都不好意思繼續躲被窩偷懶。
柳三少爺心高氣傲,目空一切。
非要他挑通房的話。
整個院子的丫鬟,他就勉強看得起我。
剎那間,我心裡咯噔一下。
我很害怕柳夫人因此認為我在後院練字,是別出心裁地有意勾引她兒子。
被發賣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淹沒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慌不擇路地跑了。
我沒有令牌,出不了伯爵府。
等我理智重回大腦時,我已經驚慌失措地跑回外院廚房。
張嬤嬤問我怎麼回事?
我渾身顫抖地向張嬤嬤交代後事。
我說我大概率要被柳夫人發賣了,看在我和她侄子多年的情分上,務必提前打點牙婆!
張嬤嬤急忙問我犯了什麼事。
她說柳夫人向來寬容待下,若非下人不知死活,不會鬧到被發賣的地步。
我便哆哆嗦嗦地把柳三少爺點名要我做通房的事告訴她。
張嬤嬤的臉色瞬息萬變。
我在剎那間敏銳地覺察到張嬤嬤的表情變得客氣起來。
她當機立斷,居然要和我切割。
張嬤嬤說,我若不想害他們張家,那莫再跟人提起我和她侄子之事。
就把從前的事當個屁,都給放了吧。
張嬤嬤甚至當場找我要他侄子送給我的信物。
我的心涼了半截。
原來人和人的關系經不起一點考驗。
我被靈芝嬤嬤尋回院子時。
柳夫人和柳三少爺一起坐在內廳喝茶。
柳夫人和顏悅色地問我願不願意做柳三少爺的通房。
我腦子裡亂哄哄的。
我還想為自己爭一條活路,小心翼翼地辯解:「奴婢整日忙著完成靈芝嬤嬤交代的活兒,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
嬤嬤們見狀笑了起來。
靈芝嬤嬤平日不苟言笑,這回卻樂得笑出聲。
她說:「回稟夫人,迎夏這丫頭年紀小,什麼都還不懂呢!
「剛才奴婢找到她時,她以為自己要被發賣,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外院相熟張嬤嬤把她從牙婆手裡解救出來。」
靈芝嬤嬤這麼一解釋。
內廳所有人便哄笑起來。
我知道,靈芝嬤嬤在為我剛才逃跑的行為尋個委婉的說辭。
我心中卻很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