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柳凝兒管了半年的家,越發灰頭土臉,整個人都好像蒙了一層塵土一般。
而自打我放開手之後,宋家上下一下子就緊了起來,平日的山珍海味吃不到了,換了普通飯菜,讓婆婆叫苦連連。
那麼多的丫頭婆子月錢發不出來了,隻好發賣了一半。
家大業大的宋家一夜之間捉襟見肘,勒緊褲腰帶度日,而我的宛晏卻是錦衣玉食養了起來。
他們吃白粥,我們吃八寶粥、腸粉、金玉米飯各式米粉湯面,他們逢年過節燉個肘子誰都舍不得夾,我們吃肉吃得都膩得慌,逢年過節吃點清粥小菜改善生活,燕窩每日喝都喝膩了,總想來點鹹菜。
有一日,宋謙過來看女兒,剛剛用過晚膳,他卻搖搖晃晃,滿臉菜色。
看到我正在幫宛晏挑多寶魚的魚肉吃,登時眼前一亮,抬手就讓元寶給添飯,抬腳就要上桌。
我一個眼神過去,旁邊的小丫鬟一溜煙跑了,衝到柳凝兒院子裡一陣炫耀:「今兒少爺可是留在我們院子裡用膳了,說你們這裡的飯菜實在是素得慌。」
柳凝兒當時就衝到了我的院子裡,宋謙一口飯沒吃著就被柳凝兒死死摟著號了一陣。
「表哥,表哥,當初的山盟海誓你還記得嗎?你可是嫌了我?連口魚肉都要獨吞?」
兩人拉扯的工夫,我和宛晏已經把一條魚吃了個七七八八,隻剩下了一個魚頭。
宋謙好不容易安撫了柳凝兒,扯著讓元寶再添一碗飯一起吃的時候,我婆婆來了。
一進屋眼睛就往桌上瞅,看到魚之後搶過宋謙手裡的碗大快朵頤,很快魚頭就被吃完了。
宋謙還想再添雙筷子,元寶卻滿臉為難:「就隻剩一碗飯了,老夫人吃了,就沒有了。」
兩人盯著桌子眼睛都綠了,奈何又不能和長輩搶飯。
老夫人吃得滿臉餍足:「幼晴你這邊伙食這般好,晚上母親還來你這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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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謙和柳凝兒也死死盯著我的小廚房,想定了晚上要過來吃。
要說宋謙好歹也算是五品官員,隻不過平日裡要宴請同僚,還喜歡品鑑古董,柳凝兒又酷愛買金銀首飾,胭脂水粉,加上那麼多的下人要養,其實手頭很緊。
一家子又不會經商,之前全是靠我才維持了風光表象,如今為了維持每個人自己的愛好,隻能委屈吃穿。
晚上,這一家子不約而同齊聚我的院子,坐在桌前悶頭喝茶,都不肯走。
而我帶著宛晏回了娘家,留下一句:「沒飯吃了,回娘家去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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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娘家的我,正遇到家裡做了一頓豐盛的晚膳,我和宛晏剛剛坐下來要吃,就聽到下人來報說宋謙帶著柳凝兒也來了。
此時我娘正抱著宛晏滿臉笑容:「這孩子真好,小雪團似的。」
再抬眼看宋謙和柳凝兒身後的辛兒,嚇了一跳,「這帶了個猴啊?」
辛兒局促地站在那裡,眼睛不安地四處瞧,在看到穿著粉色袄裙的宛晏時,表情一滯。
她默默地站在那裡,骨瘦如柴的臉上,一雙眸子滿是羨慕和渴求,那是一個活在地獄的人看到光的神情。
我娘看得滿臉愣怔:「你家的小丫鬟怎麼這副德行?」
柳凝兒滿臉得意:「什麼小丫鬟,這就是個小賤種,能讓她活著就不錯了。」
然後當著我娘的面把飯菜倒在地上,「辛兒來吃。」
辛兒竟然很順從地跪了下來,張口要吃,被我娘一把拉了起來,塞給她一個饅頭:「還真吃那個啊?好孩子,吃這個。」
那個饅頭,辛兒吃得狼吞虎咽,幾次噎得都要翻白眼了。
柳凝兒笑得肆意,但所有人得知這是柳凝兒的親生女兒之後都震驚了。
事後我娘跟我說:「能對親生女兒這樣的女人,以後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我就把換孩子這件事告訴了我娘。
我娘驚得目瞪口呆,捂著胸口半天沒緩過來,之後就摟過宛晏滿臉慶幸:「幸好你發現得早。」
她又問我怎麼辦?
我說:「吃好喝好沒煩惱,看著他們節衣縮食還要給宛晏送吃的玩的,過得很開心。」
宋謙和柳凝兒那頓飯吃了許多,最後撐得走不動路了,還要打包一些飯菜離開。
我特意囑咐廚房打包了一些不新鮮的,然後跟著回了宋家,聽他們拉了一夜肚子,搶了一夜的茅房。
這個時候感情也靠不住了,山盟海誓也成昨日黃花了,有的隻是趴在茅廁大門處那悽婉的哭泣:「表哥,開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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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宋謙又去我家蹭了幾次飯,但是每次都會拉肚子,第二天上朝的時候臭屁不斷。
他質疑我是不是拿了什麼不好的東西給他吃,我隻笑著說他:「夫君清貧慣了,清淡的吃多了,這大魚大肉就再也吃不了了。」
他咬牙切齒:「那你呢?」
「我呀,我大魚大肉慣了,突然吃青粥小菜也是會生病的。」
他和柳凝兒氣得要死,兩人铆足了勁兒想再生一個氣氣我,結果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不管他們怎麼努力,柳凝兒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本以為宋家人應該忍不了太久了,隻是沒想到,他們竟然對宛晏越發好了。
看在女兒的面上,宋謙也忍了這清貧的生活,還時不時和柳凝兒來看孩子,兩人看著孩子的眼神慈愛得要放光了。
哪怕宋謙的官服破了一個洞,他也沒有提出異議。
兩人過著捉襟見肘的生活,竟然還給宛晏買了小孩子戴的金手镯。
我過上了日日窩在房裡養娃的神仙日子,每日陪著那粉團子長大,看著她長出米粒般的小牙,聽著她奶聲奶氣叫娘親,看著她慢慢長高,會像模像樣地對著我行禮。
宋謙和柳凝兒來得越發勤快了,幾乎每日都要來,他們圍在宛晏身邊為她的每一次進步而感到快樂,甚至她第一次用筷子夾起一顆小豌豆他們都滿臉笑容地猛拍手。
而這一切,跟在身後的辛兒全都收進眼底。
這孩子也不知道是過的什麼日子,瘦得像個怪胎,皮膚皺巴巴地貼著細得嚇人的骨頭,臉頰深深凹陷下去。
但看著宋謙和柳凝兒的眼神卻越發炙熱,摻雜著極致的嫉妒和痛苦之色。
她一定不明白,自己親生的爹娘為何對自己恨之入骨,卻疼愛另外一個女人的孩子。
而這個時候柳凝兒就會滿眼得意地看著我:「夫人,您覺得辛兒養得怎麼樣?」
我默默地看著那個被養得猶如鬼魅的女孩:「既是你親生的,你總要上心些……不要太過了。」
柳凝兒尖聲反駁我:「夫人,賤種就是賤種,她不配錦衣玉食,隻配和狗一樣在地上乞討。」
我本以為這已經是最過分的事了,沒想到柳凝兒比我想象的更沒有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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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孩及笄那年,朝中傳來消息,皇上準備在適齡的女兒裡給太子選個太子妃,從小就一塊兒處。
這是天大的富貴,家裡有女兒的官員都躍躍欲試。
此時宛晏模樣出落得越發好了,說話做事落落大方,管家理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而辛兒雖然被虐待長大,卻也長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的樣子,並且她越發有了自己的心思,經常躲著柳凝兒。
有一日,元寶跟我說,她看到辛兒在偷偷刺繡賣錢,一點一點攢起來在珍寶閣交了定金,說是定了一套頭面。
隻是這事很快就被柳凝兒發現,她直接把辛兒從屋裡揪出來,狠狠打了一頓耳光,讓外院的馬夫小廝帶她出去打板子。
也太不像話了,一個堂堂官家小姐,讓外院的小廝打板子?
辛兒拼命掙扎間,衣服都扯破了,露出了滿是傷痕的肩膀。
我實在看不下去,示意元寶把我的鬥篷拿去給辛兒穿上。
柳凝兒卻越發囂張:「怎麼,夫人這是心疼了?要攔著我管理內院?這賤種生了攀龍附鳳的心,我就要絕了她的心思,她能嫁個外院的馬夫都是老天燒高香了。」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辛兒,「辛兒啊,不是我不想留你,你這個身份根本不配在宋府待著,既然你這麼想要夫君,那我今日就成全了你。」
她對著外院裡的小廝馬夫笑著,「今日咱們就來個搶親,誰能把辛兒拖回家,辛兒就做你們的娘子,我再給上十兩銀子的嫁妝,如何?」
五品官家的庶女可以做正頭娘子,多少人求之不得,但被柳凝兒養成這個樣子,竟然還有很多小廝嫌棄地望著她,滿臉不屑:「切,剛剛她衣服破了,肩膀被人看過了,我們可不稀罕。」
她無助地看向所有人,嘶啞著求救:「救我,救我——」
我終於看不下去了:「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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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兒被我帶回了院子裡,她全身都是傷,臉被抓得像個花臉貓,整個人瑟瑟發抖,像個雪中的鹌鹑。
宋謙來院子裡找過我:「你把辛兒帶走做什麼?你又不是她娘,難道還心疼了不成?」
我冷著臉道:「你自己聽聽這像話嗎?一個五品官家的庶女,丟在院子裡讓小廝調戲?這傳到皇上耳朵裡,你這官也就做到頭了!」
宋謙不以為然:「這事既然是在內院發生的,自然不會傳出去的。」
我心想那可不一定,畢竟我還在,我嘴上可沒把門的。
「那你什麼時候把辛兒送回去,凝兒可擔心得很呢,要我說,不是她親娘就少管東管西的,免得惹人不痛快。」
「我既然是主母,那自然能管教她,你一個大男人家天天摻和女人的事,是朝堂不得重用所以來女人院子裡立威了?」
宋謙剛要和我吵,就見到宛晏掀簾子進來,脆生生喊了一聲:「爹。」
宋謙臉色緩和了許多,和宛晏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臨走前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沉默了。
對於這個女孩我的感情是復雜的,她的母親存了壞心,為了她的前途,想要換掉我的女兒,如果我沒有發現,如今她就會享受我的優待,而我的女兒則是現在的她。
她沒有做錯什麼,但如果不是我警覺,她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我無法對她生出憐憫,她的悲劇,母親柳凝兒是罪魁禍首。
我轉身回屋,屋裡的辛兒已經穿上了衣服,頭發也梳理整齊了,她的臉頰枯瘦但一雙眸子亮得驚人。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夫人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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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詫異:「你可知道我和你娘勢如水火,你為什麼要求我幫你?」
她含淚抬頭:「自打我出生以來,我活得還不如豬圈裡的豬,冬天下雪的時候,她往我床上潑髒水,我和髒水凍在一起。
「我做對了事情,她打我,我做錯了,她恨不得打死我,我恨,我恨!!!!」
她眸子裡仿佛要燒出火來,「我要他們後悔,我要他們後悔!」
她把頭磕得砰砰響,「求夫人幫我,我隻差一個機會。」
我還是沒有幫她,隻說讓她好生養傷,我會送藥給她。
她失望地哭,指著宛晏問:「夫人,同樣是母親,為什麼夫人可以把姐姐養得這樣好,而我卻隻能過這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