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次對你避而不見,是因為你媽誣陷我給班裡男生寫了情書,說我早戀,所以開除了我。
「其實以前她也開除過我一次,你猜那次因為什麼?
「就因為我穿了件新衣服去學校,她上課的時候突然罵我每天花枝招展是想勾引男生,她讓我別來上課了,把我趕出教室,要我去紅燈區站街。之前我都忍了,但那次,她也侮辱了我媽,我和她頂嘴了。」
說出去的每一句話像在用力摔碎一個個陶瓷罐子。
終於不用顧忌後果。
對面的少年越痛苦,我越暢快。
良久終於開口,少年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舟舟,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一定在騙我對不對?」
那麼高傲的一個人,會被不堪的現實暴擊成那種樣子?可惜看不到他的表情,那該是多麼精彩紛呈?
他曾說,欺負我的人都該死。
那麼他該怎麼再面對他最親近的母親?
在以後每次想起我的日子裡,又會是種什麼樣的心情?
少年沉默著,仿佛在經受情緒的極限拉扯。
強忍許久,他挫敗地啜泣出聲。
39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直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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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睡早起,看書鍛煉,身心上的創傷一點點愈合。
我媽正在打聽成本不算太高的留學國家,打算在明年到來時把我送去國外念大學,屆時我終於可以徹底擺脫掉過去的一切。
有天我在街上遇到了陳瑛瑛。
剛失去哥哥的她,對我不再揚起往日的偽善笑容,眼裡的恨意直白兇狠。
偶爾能通過學校論壇和同學們的空間得知一些學校裡的近況。
景澄已經很久沒去上課了。
常南珍也休了一個很長的假期。
大家都在議論,常老師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聯想到我這個校草的緋聞女友從此也不再出現,一些八卦的影子也籠罩在了我身上。
某天晚上,論壇裡的一條留言像一石激起千層浪,讓網上炸開了鍋。
「聽說校草為了楚輕舟跟常老師反目成仇了。」
底下回帖:
「為什麼啊?」
「知道了常老師以前對他女朋友做的那些事唄。」
不知情的外班同學留言:「什麼啊?搞這麼神神秘秘的。」
「終於有人說了,早就看不下去了,身為一個老師,整天對一個女孩子說那種不堪入目的髒話、體罰、把書從窗口扔下來、讓她一個人打掃整個班級的衛生、還不讓同學跟她講話,也不知道人家怎麼她了。」
「是的,我也聽你們班的同學說起過,這個女生好慘!」
一時間許多知情者跳了出來,講述起常南珍經常無緣無故對我的針對。
「不是吧?常老師看起來不像那種人啊!」
「真的,我都服了!這半年在她班上都沒好好聽過課,經常上到一半就突然罵起楚輕舟了,幾次想跟學校舉報,就是怕被她報復,我成績都下滑了!」
「我也……但是表面隻能順著她,因為很怕下一個就是我。」
「希望學校不要讓她再回來了,我好喜歡現在的代班班主任。」
「就是就是,真的不想再聽她罵人了,瘋子一樣!」
「對了你們知道嗎?常為了開除楚輕舟,特意叫人模仿楚輕舟的筆跡寫了一封情書,誣陷楚輕舟和蔣子墨早戀。別問我怎麼知道的,因為那封情書就是她讓我寫的,匿名了別扒馬甲嘻嘻,要臉。」
「天啊,簡直不可理喻,刷新我的下限了!」
「美女實慘。」
「心疼,好想抱抱她。」
「說起蔣子墨,你們難道沒發現這兩天他也沒來過學校嗎?有人知道他幹什麼去了嗎?」
40
當晚帖子的熱度非常高,內容被一些公眾號整理後,轉發到了流量更大的平臺,瞬間激起網友們的眾怒。
第二天一早,學校緊急回應這一切都是不實言論。
隻是還沒能這封公告熱乎起來,一則重磅消息平地驚雷般來襲,火速打臉了校方的回應。
那個被常南珍誣陷和我談戀愛的蔣子墨,他消失的這幾天默默做了件大事,竟跑去首都聯系了焦點時報的記者,把這件教師霸凌的惡性事件,從頭到尾、完完整整地報道給電視總臺。
誰也想不到,在這半年裡,他偷偷錄下的視頻和錄音高達十幾個 G。
這是證明常南珍那些暴行的最有力的證據。
事關自己,我卻沒有一絲勇氣去回看。
因為那過往的一幕幕都像烙印一樣烙在我心裡,好不容易結上痂,誰忍心再去把它摳得血液四濺。
盡管有意回避,但常南珍把書砸到我頭上,罵我婊子的視頻在網上熱傳,就連我媽都看到了。
我媽從單位衝回家裡,抱住我失聲痛哭。
她終於想起了常南珍是誰,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張十幾年前的高中合照。
照片上,她坐在最中間的位置,我爸爸緊貼著坐在她旁邊。
她對照著照片下方的名單一一核對,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名字——
「常珍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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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班級聚會上,總會缺席一個和過去變化最大的同學。
在邱如凡那些老同學口中,常珍男便是一個這樣的人。
聽名字就知道,這個女生成長在一個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中。
常珍男是班上最不起眼的同學,她相貌平平,臉上還有不少青春痘。學習非常刻苦,然而成績總卡得不上不下。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生在顯赫的幹部家庭,家中極具背景。
這也是後來,她為什麼能和班上的高門子弟景裕和走到一起的原因。
然則一開始,她喜歡的並不是景裕和,而是楚炎。
邱如凡和楚炎是青梅竹馬,一個明豔活潑,一個清爽陽光。那時,大家總會拿「金童玉女」這個相當具有時代色彩的詞形容他們。
人人知道他倆是一對,常珍男的暗戀便更見不得光。
她經常會埋怨上天的不公。
為什麼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更眷戀邱如凡,為什麼所有人都喜歡邱如凡。
卻連她常珍男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邱如凡漂亮,苗條,人緣好。
常珍男永遠隻一個人默默待在角落裡,一跟人說話就忍不住結巴。
她甚至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除了校服,所有衣服鞋子全是撿的家中哥哥弟弟穿過的。
她那個古板的老幹部父親,最討厭女孩子打扮,連長頭發都不準她留。
每一天光彩照人的邱如凡,是她最鮮明的對比。
後來同學們評選邱如凡當校花,偏還要扯上她,嘲笑她是根狗尾巴草。
評選結果出來的那天,邱如凡跟她周圍的一圈同學熱火朝天地討論起來。
楚炎回來時問他們在說什麼,邱如凡大聲告訴他:「他們非要評我當校花,對了還評選了個狗尾巴草,叫常什麼珍的是吧?她是誰啊?」
坐在前排的常珍男頭快埋進書本裡,捏著筆的右手指節泛白,好似隻要再稍稍一用力,這杆筆就會斷在她手中。
她好恨!
恨大家拿她和邱如凡對比。
恨自己喜歡的男生卻喜歡邱如凡。
更恨這位高傲的情敵,自始至終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她每一天都像生活在邱如凡的陰影下,如煎似熬。
最後拍畢業照的那天,班上最受矚目的兩個男生,楚炎和景裕和都主動站到了邱如凡旁邊。
常珍男縮在最後排邊上的位置,冷眼瞧著隊列最中間眾星捧月的女孩。
她多想衝上去撕碎那張惹人厭的臉。
報復的舉動早在腦海中幻想過一回又一回,常珍男很清楚,過了今日,此生無法再觸及邱如凡一根羽翼。
聽說她已和楚炎約定考同一所大學。
會越來越美嗎?
會和楚炎結婚生子嗎?
嫉妒像無數條毒蟲腐蝕了常珍男。
她攜帶巨大怨念拍下這張畢業照。
就連相機定格的瞬間,她的雙眼仍死死盯著邱如凡。
此時的她滿腦子在想,如果還有機會……如果還有機會……
她會不惜一切代價,要邱如凡也嘗到自己經受過的苦和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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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一切謎底揭開。
我媽崩潰到不能自已。
常南珍平凡到在她的記憶裡毫無存在,自己卻被對方耿耿於懷記了一輩子,且把成倍的報復加注到無辜的女兒身上。
我媽發著抖從通訊錄裡找到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她一直都是個很柔弱的人,爸爸死後獨自拉扯我長大,忙碌奔波於生計,很多時候忽略了對我的關心。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她憤怒到渾身顫抖、眼淚橫流。
她打給了照片上的另一個老同學景裕和,歇斯底裡地質問他:「你知不知道你老婆在欺負我女兒?她毀了我女兒的人生!景裕和你告訴我!你老婆想幹什麼!」
我走過去抱住媽媽的肩,她摟住我,不停地對我說對不起。
我的眼淚無聲滑落。
沼澤透進曙光,明天開始,天邊就會升起新一輪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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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半個月發生了很多事。
媒體鋪天蓋地報道常南珍事跡,熱度居高不下,評價她「慘絕人寰」「有損師表」「不配為人」。
不過從法律角度而言,尚未構成犯罪。
常南珍被學校辭退了,被迫接受調查和全市通報批評,教育行業將她永久拉入黑名單。
景澄父親早與常南珍分居數年,礙於她娘家的勢力,婚變沒鬧到過明面上。如今他鐵了心要離婚,特地從國外飛回來強迫常南珍籤署離婚協議。
學校有學生說,他在超市遇見到過常南珍,她短時間內一下變老了很多,去買個菜都能被老人砸菜葉子。
我重新返校,新班主任上任前,被學校要求對我特別關照。
滿是塗鴉的舊桌子被換掉,曾經參與常南珍共同霸凌的幾個主要人員一一過來道歉。
蔣子墨回來時受到了同學們的熱烈歡迎。
他頭發剪短了一些,黑框眼鏡也摘了下來。
原來他一直都是一個長相俊氣的男生,清秀耐看,終於放出掩藏許久的光芒。
蔣子墨婉拒了我的感謝。
他說,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名記者,通過這件事,他獲得了焦點時報主編的賞識,這次經歷對他以後的學業和仕途都會有所幫助。
按他的話來說:「我們是在相互成就。」
世上所有真正的恩情最後都終於一句「大恩不言謝」。
可我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對他說:「謝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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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時間後,景澄也回來上課了。
有次我在學校遠遠看見他,他瘦了一圈,變得單薄,更沉默。
受到常南珍的牽連,絕大部分同學自覺遠離了他,對待他,不約而同地都有種孤立的情況存在。
不過他好像並不在乎,絲毫不受影響,依舊次次穩居學校第一。
也許有人會說,常南珍的錯,憑什麼要讓他來承擔。
可是,上一代形成的恩怨仇恨,又與我何幹?
偶爾我還是能在學校看見他。
人人都說他很冷,可我總情不自禁想起他黏人得像條小狗的模樣。
我摘過一朵花,每次回想起來,想到它的芳香和美麗,也重溫被花秆上的尖刺刺傷的痛感。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一直不是件值得快樂的事情,我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有下次。
……
嚴冬終盡,氣候回溫。
草長鶯飛過後,綠意濃濃的六月迎來了高考。
考試前夕回學校搬運書本,我在一本課本下發現了一張紙條。
我不知道這是誰寫的,意圖是什麼,為什麼要寫給我。
但在這落霞和孤雁齊飛的時刻,我首先想到了那個人。
打開紙條,上面隻短促地寫了這麼一句話。
——「輕舟已過萬重山,願你迎來新光明。」
後記
畢業後,我再次回到了這所熟悉的城市。
早上正在賴床,我媽闖進房間拉開窗簾。
「還睡!快起來,外面下雪了!」
我一個打滾坐起來,扒著窗戶往外看。
大雪紛紛揚揚,一夜過去,整個世界都變白了。
我媽這幾年年紀漸長,不僅操心我的人生大事,還開始信一些有的沒的了。
「我前天找了個算命師父卜卦,人家說你正緣馬上就該來了,說什麼,真正愛你的人不日會回來重逢,哎你說,會是誰啊?」
我呆滯地愣了幾秒,「他胡說八道吧,我以前根本沒談過戀愛,」
話剛說完,手機響了。
蔣子墨發來的微信消息:「中午有空沒,一起吃個飯?」
不會就是……
我媽樂了,奪過我的手機替我回:「有空有空!地址發來!」
「……」
這回想不去都不行了。
我來到餐廳的時候,蔣子墨已經先到了。
他穿著毛呢大衣,戴著精致斯文的眼鏡,正小心把桌上的月季花擺正。
他跟以前變了太多,卻笑著對我說:「輕舟,你一點都沒變。」
我摸摸臉,也笑。
「好像是哦。」
一轉眼七八年過去, 我們的人生紛紛經歷了好幾個階段,蔣子墨也頭疼地跟我說起被家裡催婚的苦惱。
我能察覺到他對我的好感。
所以在他試探地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時, 我告訴他:「說實話,我好像有點抗拒談戀愛這件事,目前還是先專注自己吧。」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片刻後付諸一笑,再不提及感情。
服務生端上最後一份甜點,我忽然無意識瞥了眼櫥窗外。
一輛車開到路邊停下,車頭積著一層未清理的雪。
「輕舟。」
「嗯?」我遲鈍地回過頭。
蔣子墨說:「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
「什麼?」
「其實當年高考那天, 景澄沒有去。」
再聽到這兩個名字, 我的心緒出乎意料得平靜。
「為什麼?」我隨口問道。
「高考前夕, 常老師和陳瑛瑛……可能出於破釜沉舟的心態吧,據說陳瑛瑛手裡有你洗澡的視頻,她們商量把視頻發到網上,以此為籌碼讓你在考試那天過去找他們, 陳家人對你恨之入骨,他們要報復你, 隻要你去了,就不會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