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裡面是一個極其通透的蝴蝶玉簪,那蝴蝶栩栩如生,十分好看。簪尾上刻著小字,卻是:瑞潼園
「瑞潼園不是已經搬離京都很多年了麼…」我蹙了蹙眉,好似失憶了一般。
瑞潼園的老板蔣瑞潼曾是京都城最有名的手藝人,他做出的簪子最是有名,當年京都貴女皆爭著要他做的玉簪。可是那人在我及笄之前幾年,就已經搬離京都,於是我也沒有這個機會去擁有一支他親手做的簪子。
「這個…」我抬起頭看向靜王。
「這個…是你十七歲那年的生日禮物。」靜王緩緩說道。
我微微發愣,十七歲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再問他為什麼,似乎也沒了意義。
再看那簪子,我忽然想起了十六歲那年在我手中飛走的那隻蝴蝶。想起這個,我輕輕笑了一下:「謝謝,我很喜歡。」
關上匣子,我看向靜王,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問他。於是我沉了口氣,輕緩道:
「其實有件事,我已經琢磨許久了,也沒琢磨出來。若今日不問你,以後也沒機會問了。」
「你說。」靜王靜靜等著我開口。
我問:「昔日,簡文堂設好了圈套等我,最後你究竟為何會出現?」
這事我沒有同李枕和顧容探討過。他們覺得靜王是馬失前蹄才落進了圈套。可是我知道不是。靜王和我被打暈的那一天,是靜王母妃的冥誕。所有人都知道靜王在那一整天都會孤身一人呆在別院。其實不然,靜王那一天都是呆在別院後山的竹林裡。在那裡,有他母妃的衣冠冢。在那一天,他總是會從清晨一直坐到第二日天明。所以,那一天,他本不應該出現在別院的內堂。
靜王看著我,聲音溫沉:「你懷疑我?」
我笑了:「若是懷疑,便不會問了。」
靜王的眼眸微閃,淡淡說道:「我猜到他們會在那天動手,因為他們以為我會老老實實呆在別院。那天早上我的人就回了信,說你驅車往我別院方向去了。那時候,我以為他們是想殺了你,嫁禍給我。所以,便急忙從後山回了別院。」
原是為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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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陣惆悵,隨後反應過來,微微一愣:
「你是說你之前就知道了他們會算計我麼?」
靜王點了點頭:「昔日,我的人一直在盯著雲王府。有人說看到簡安虞多次出入你的府上,隨後你就去了你二哥那裡。你二哥他與簡安虞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唯一可能有些關聯的,便是因她那位得罪了安國公世子的兄長簡文堂。可世子是我表弟,她不來求我,反去求你,這又是什麼道理?所以,那時候我便知道,他們要對你下手了。當然,很有可能也包括我。」
靜王條理清楚,我聽得連連點頭。可仍有一事不明:
「那你為何不直接提醒我就好?後來也就不必為了救我,反落進圈套。」
靜王毫無波動,神色平淡:
「我不比李枕,有左膀右臂。我孤身一人,連枕邊人都是端王的奸細。我一動,便是打草驚蛇。想要將所有人連根拔起,就要等到最後。」
聽著,我搖了搖頭:「你賭的真是太大了。」
靜王沉默了片刻,說道:「在你的事情上,我還是很相信顧容和李枕的。」
說罷,靜王兀自苦笑了一下:「現在,應該稱他為聖上了。」
我知道靜王利用了李枕與顧容對我的情誼。可能在他的心裡,我的安危不是一文不值,但也絕非十分重要。他自己做不到,所以他想要等到最後,逼李枕與顧容出手,一舉幫他掃清障礙。
可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這個困擾我多年的問題有了它該有的答案,我覺得十分圓滿。
於是我同靜王道了謝,一頭鑽進了迎親的轎子中。
「等等…」靜王忽然喊了一聲兒。
「嬤嬤,再等一等吧。」我說了一句。
說罷,隔著簾子,我問:「怎麼了?」
靜王說道:「我也有個事想問你。」
「什麼事?」我側耳聽著。
靜王緩緩道:「為什麼李枕會那麼信任顧容。而顧容…又為什麼甘願為李枕冒險?還有…你。你為什麼那麼堅定地認為…李枕和顧容絕對不會拔劍相向。」
我微微一頓,隨後問道:
「或許你聽說過一句話麼?是李枕說過的話。」
「什麼話?」靜王蹙了蹙眉。
我輕輕笑了: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靜王在外面,許久沒有說話。後來我聽到一聲輕聲嘆息。他說:「但願一切如你所願。」
「會的。」我輕聲回應。
說罷,我微微掀開簾子,認真道:「李敘,願你此去,一路坦蕩,餘生安好。」
靜王還是沒有說話。
我笑著放下簾子,說道:「走吧,嬤嬤。」
而後,我聽著嬤嬤高喊「起轎!」,感受到轎子晃悠悠被抬起。
我偏過頭,透過被風微微卷起的簾子,隱約瞧見靜王站在原地,許久也沒有離開。
【59】
嫁給顧容以後我就成了將軍夫人,休明長公主加將軍夫人的頭銜讓我過得異常舒坦。唯一的缺點大概是巴結的人太多,每日疲於應付那些個京都貴女,世家女眷。我好像忽然體會到了顧容年少時的生活,每每夜裡同顧容說起,顧容都會以親身經驗現身說法解釋:
「隋國公家的柳夫人,人美心善,平日裡是吃齋念佛的。隻是太愛勸人修佛,除了這個,沒什麼大的不好,可以交往試試。禮部尚書家的杜夫人心眼兒不壞,就是愛出風頭,若你看不慣便不理她。盧將軍可是良將,這你也知道的。不過他家夫人有些木訥,不大愛說話,人群裡瞧著瞧著就忘了的主兒,你不妨多與她說說話,拉扯一把。至於平王妃和康王妃…讓他們滾。」
我笑了。如今平王妃和康王妃瞧見了我,就似往日瞧見了端王妃。低眉順眼,諂媚逢迎。可我瞧見過他們別樣的嘴臉,今日看著,便隻會更加厭惡。可我如今要考慮著自己的身份,也不能真叫他們滾不是?
李枕自打登基,後宮嫔妃寥寥。後來有位雲州的公主前來和親,一把彎刀嚇退了後宮本就寥寥的嫔妃。李枕不知為何,直接遣散了那些嫔妃,命他們各自再嫁去了。
顧容回來笑得前仰後合,他說我沒開個好頭兒,李枕後宮那些個鶯鶯燕燕整日琢磨著走我的老路,出去跟誰一生一世一雙人。逮著個機會,跑的比逃兵還快。
對此,我不以為然。我覺得他們絕對是叫那雲州公主給嚇的。傳聞公主好武,更好跟人比試,一把彎刀隨身帶著,見著順眼的就比劃兩下。那後宮嫔妃都是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誰受得了這個?於是逮了機會,急忙四散去了。
李枕說他疲於選妃,於是多年來後宮就雲州公主一個妃子。自然,她便成了皇後。起初,朝中那些老頑固是不同意的。異族女子成為皇後是前所未聞的事,他們認為如果這樣,那將來的太子就會有一半的雲州血統,中原的血液將被改變。
聞,彼時那公主在後宮聽說了此事,氣得又掏出彎刀,大吼道:
「我雲州血統帶著天神的祝福!若不是和親,你當我願意分享這天神的祝福?!」
因為李枕的堅持,群臣也不再反對。畢竟他們反對也沒什麼用。
其實已經很久沒人提起,我曾是雲王側妃的事。可雲州公主不知從何處聽說了此事,還聽聞已故去的太子妃,被追封的敬賢皇後,生前與太子李枕感情甚篤,於是便來我府上打探消息,問了一堆一堆李枕的喜好、並上那位皇後的故事。
末了,我曾問她:「你愛聖上麼?」
她臉驟然紅了,口中卻滿不在意道:「不愛。」
「哦?」我笑了:「那你打聽這些做什麼?」
她支吾了半天,挑眉看著我:「他喜歡什麼我就討厭什麼。他喜歡的人什麼樣,我就偏不要變成什麼樣。」
我又笑了。她大抵不知道,她如今這樣子,活脫脫一個女版的顧容。
後來我說給顧容聽,顧容卻覺得,比起他,她更像我,年輕時候的我。
「年輕」二字氣得我大腦充血。一個飛腳,踹得堂堂將軍嚎啕大叫,連連告饒。
日子如此平靜而幸福,一晃,我嫁給顧容已經數年。
這數年裡,我已經連生了好幾個兒子。頭胎是對雙胞胎男孩兒,顧容與我都十分高興。可接連幾個都是兒子。我便開始懷疑,景安侯府是讓什麼人作了法的。
我喜歡女孩兒,顧容也喜歡。於是我倆決定再與命運抗爭一把。彼時,顧容的爹和娘已經放寬了心,整日等著下一個孫子出生。
所以,不負眾望…我竟又生了個兒子。
可這孩子,顧容出奇得喜歡。說來奇怪,流著景安侯府的血液,我那前幾個兒子竟都喜文而不好武,愛看書而不願拿劍。對此,顧容是又氣又愁,哀嘆他這一身本領後繼無人。可幺兒不一樣,他不僅長得最像顧容,脾氣秉性也最像他。當他抓周時候摸起劍鞘的時候,顧容差點樂得飛起來。
自那以後,顧容便十分喜歡帶著幺兒去軍營。為此,他爹罵過他許多次,說那地方戾氣太重,對小孩子不好。然顧容不以為意,整日團著抱著,就連與屬下商量軍機,也曾任由幺兒在一旁玩耍。
顧容瘋了,我可沒瘋。於是他手下的兵, 便常年見著將軍夫人在軍營裡撵著個孩子跑。
這日,我家老大前來告密,說幺兒又被他爹帶進了營地。我氣得來不及拍桌子, 便往營地去接幺兒。
我一腳跨進帳內,正瞧見顧容手撐著桌面, 側頭看著幺兒,一臉自豪。
再看幺兒,費力拎著把長劍,在地上拖來拖去。
聞聲, 顧容抬頭望了過來,驚喜道:
「簪簪, 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我哼了一聲兒。隨後指著幺兒道:「顧西楓你是不是瘋了,他傷著自己怎麼辦?」
顧容笑笑:「放心吧, 劍鞘他拔不出來的。」
說著,顧容打了臉。幺兒一屁股坐在地上, 長拖拖拔出了劍鞘,而後踉跄起身,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直盯著那劍, 似乎都不認識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顧西楓!你…!」
我氣得無語,立即向幺兒飛奔了過去。
還不等我奔過去,隻見幺兒小手一揮,顫巍巍舉起那劍來。
「诶呦…」我身子一仰,嚇了一跳, 怒目:「凜兒!把它放下!」
出發前,顧容一直嘆氣囑咐:
「(「」幺兒晃悠悠舉著劍, 給顧容也嚇著了, 顧容剛要過去奪劍,卻見幺兒的手胡亂揮舞著, 好似在學他爹。
那不得不說, 我家幺兒確有天份。那兩下舞的還真有點兒意思。可下一秒,幺兒回過身, 向前狠狠劈了下去。
我與顧容皆愣住了。
顧容身後,大周的山河圖驟然被劈成兩半,而我家幺兒看著他爹, 憨憨笑了起來。
愣了數秒,我飛奔過去,扔了那劍,一把抱住幺兒,瞪大眼睛看向顧容。顧容微微啟唇, 許久也隻是蹙著眉, 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我知道, 他也想到了我想到的事。
我的幺兒,手持長劍的幺兒,是我與顧容的第六個兒子。
[六子出, 天下亡。]
[周國氣數將近, 而手持刀劍者將建立新的帝國。]
我腦子嗡嗡作響。
雖說正是晌午,可寒風陣陣,比往常的夜裡都要陰冷許多。帳中死樣沉寂, 一時無言。
許久,我咽了口唾沫,聲音瞬間滄桑了許多:
「顧西楓…你說…現在讓他裝成女孩兒…還來得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