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忽聞太後聲音,憤怒而悽厲。
陸笙回過頭,有那麼片刻的不可置信,隨後冷哼了一聲兒。
「太後,是來送我的麼?」
「我隻是想看看,你會為你背棄昔日誓言,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太後聲音抖顫。很奇怪,太後身邊竟沒有一個嬤嬤跟著。
陸笙笑了,搖了搖頭:「真想不到,這把年紀了,你還是如此恨我。」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多年了。陸笙,老馬失前蹄,許多年前,我就說過,你會有這麼一天的!」
太後今日穿得有些素氣,臉上的妝容也不濃重。沒有了往日的端重感,愈發顯露出一股子清冷的氣息。
「你就那麼想我死麼?鳶鳶。」
陸笙十分平靜,滄桑的眼睛裡透著讓人看不透的奇怪顏色。
太後伸出手指,指著乾坤殿的龍椅,怒聲質問:
「陸笙,你曾在慶德帝病榻前起誓,陸家世代效忠我李氏江山!你可有做到?!」
「有!」陸笙冷冷道:「以我陸笙才謀,若非顧念著與先皇情誼,早便掀翻他李氏江山,又何苦等到如今,叫他李家小兒如此折辱於我!」
「是…麼…?」太後眼圈微紅,聲音憤怒而抖顫:「陸笙,你心中還曾記得與先皇的情誼麼?那件事,你有一日過得去麼?!」
陸笙的神色一僵,漸漸地,眼底蒙上狠戾與怨毒。
「過不去…當然過不去…!」陸笙蒼老的聲音顫抖,忽然變得古怪而冷厲:「他李肅朝既為了江山害死吾妹阿荀,我便要他李氏江山永無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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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五十年了!」太後老淚縱橫:「你糊塗了五十年!」
「五十年…」陸笙笑得蒼涼,笑著笑著便哭了:「你可知,這五十年來,我沒有一日不想起吾妹阿荀…她身死之年…隻有十七歲啊…十七歲…啊…」
「好…」太後點了點頭:「既然過不去,就不必過去了。你這一生,為報復先皇,害死我兩個兒子。孰對孰錯,早便說不清楚了。」
太後顫著,一步一步向陸笙走去。
陸笙眯眼道:「鳶鳶,我從未想過讓他們死,隻是人心永遠經不住誘惑,經不住挑撥…你知…」
陸笙來不及說出後面的話,也永遠無法說出後面的話了。
彼時,太後一個側身,抽出顧容腰間佩劍,拼盡了全部力氣向陸笙刺去。陸笙沒有防備,又或許是根本沒想過躲閃。那一劍,便直直扎入陸笙的心口處。
太後的臉上掛著淚痕,眼睛死死瞪著,幽幽道:
「還有什麼不甘心的,便到下面,去找先皇理論吧…」
陸笙唇邊血流如注,眉毛卻緩緩舒展,那神色似乎像是解脫了一般。
不僅是我,李枕與顧容皆愣在原地。估計他倆誰也沒有想到,太後要見陸笙是為了親手殺了他。
陸笙死了,死得猝不及防,然刺殺動作之流暢,卻又好似已經在太後的心中上演了無數次。
陸笙倒地後,太後緩緩扔掉了劍,手不停顫抖著,仿佛失了魂魄。
眾人皆陷於驚措,大殿之中一時竟隻聽得見太後疲憊的喘息聲。太後自袖口處拿出一卷黃軸,緩緩舉起:
「先皇遺詔。」
聞此,眾人跪地。
「太子李枕,文才兼備,少有德行,身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福澤百姓。今,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眼前,李枕接過詔書,大局已定,顧容最早反應過來,忽然喊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著,在場之人紛紛參拜李枕,參拜他們新的帝王。
我心下一愣,不知什麼感覺,隻覺得心髒猛烈顫動,不能自已。
李枕…真的做了皇帝了…
我跪在地上,魂魄似乎已經離身。
「平身!」
我沒有抬頭,可聽著就是李枕的聲音。
彼時,李枕看向身邊太監,神色肅然:
「吩咐下去,迎太皇太後回紫寧宮。」
那太監還沒將消息帶出大殿,隻聽到一聲兒:「不…」
是太後疲憊的聲音。
「哀家老了…」
太後長嘆,搖了搖頭:
「哀家此生領略三代帝王之姿,經兩次政變,無數戰爭。哀家累了…真的累了。枕兒啊,江山交給你,哀家放心。以後的路,自有人陪你走下去。李氏的江山前程、春秋霸業…哀家,就送到這兒吧。」
眾目睽睽,卻皆是不明所以。
可就在下一秒,太後從袖口處掏出一顆藏好的藥丸兒,咽進了喉嚨中。
「皇祖母!」李枕大喊,卻已經來不及了。
太後的手一抬,示意李枕止步。隻見她平和鎮靜地看著李枕,說道:
「哀家死後身歸冕蘇老家,不入皇陵。枕兒,這是皇祖母最後的心願,也是這一生唯一對你所求。你可能辦到?」
李枕眼中含淚,緩緩點了點頭。
太後好像終於送了口氣,可身子一頓,嘴邊一汩一汩滲出血來。她手扶著石柱,艱難地坐到了地上,後背靠著石柱,眼睛盯著那地上倒著的陸笙的屍體,面無表情地落下淚來,口中喃喃:
「荀兒妹妹、先皇與顧大哥,都在黃泉路上等著你我。今日,便是團圓吧。」
說完這句話,斜靠在石柱邊的太皇太後閉上了眼睛,淚痕淺淺掛在臉頰上,嘴邊似乎還帶著一絲說不清的笑意。
這一夜,皇宮大喪,我與李枕、顧容沒有如預想般坐在乾坤殿內吃酒,此後也再沒有機會吃了。
因為顧容說:他害怕。
【57】
昔日,景安侯府五子交兵,可是沒人想得到,顧容悄悄帶走了一支精銳,連著幾個不為人知的探子一起,躲在暗處靜待時機,猶如鬼魅一般出沒在京都城的各個角落,殺叛軍了個措手不及。
景安侯府是李枕的底牌,而風寧是顧容的底牌。至於豹子,顧容說,他昔日是在戰場上犯過錯的,於是被削去軍籍,流放到了泉州。景安侯就是在那兒,把他帶了回去,培養成了探子。可顧容說,豹子犯了探子最忌諱的一個錯,就是放不下過去,忘不掉自己。靜王以恢復身份為條件誘惑了豹子,使豹子從探子變成了奸細。
顧容沒有揭穿豹子,而是利用豹子設計了靜王。後來,顧容也沒有殺了豹子,畢竟豹子跟了他許多年。
可顧容的寬容對於豹子來說,就像砒霜一樣可怕。於是豹子在一個夜裡自盡了,留下了一封絕筆信,上面隻有短短幾行字:
「吾之所為有愧侯府之恩,當有此報。煩勞將一言捎於吾義弟風寧:今吾雖身死此處,已魂赴梧蘭,甚好,勿念。」
宿州梧蘭,傳聞是豹子曾經駐守過的地方,也是他上過的最後一個戰場,他所有的戰友兄弟都死在那場戰爭中,唯獨他一人活了下來。
風寧為此事難過了好一陣子,連最愛吃的燒蹄膀都吃得不香了。
李枕登基後,顧容身價倍增。聖上跟前的紅人,多少達官趕來巴結。
外面人都說,顧西楓是個厲害的主兒,與當年的老景安侯十分相像。可誰知這主兒膽子其實不大,即便政變過了好些時日,顧容也死活不肯夜裡在乾坤殿呆著。他說他一進去就想起陸笙和太後,他怕鬼。
天知道他這麼個人,是怎麼能上陣殺敵的。
一切塵埃落定後,我們雖未在乾坤殿一同吃酒,卻又回到昔日的雲王府,把酒言歡了整夜。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幾杯下肚,喝多了的李枕拍了拍顧容的肩膀。似乎這時候顧容說什麼他都會答應。
顧容也微微醉了,他盯著李枕:「李枕,當了皇帝你就裝傻是吧?你得給我個名正言順的身份,我還要娶簪簪呢!」
我腦袋嗡一下,忽然羞得說不出話。許久,才紅著臉,支吾道:「誰…誰說嫁給你了!」
李枕點了點頭,呼著酒氣:「顧容…阿簪說她不要嫁給你。你聽沒聽見。」
「我什麼時候說了!你找揍是不是!」我一拳頭錘再石桌上,急得不行。
「你…」李枕伸出手指:「你怎麼這樣呢?」
顧容笑了,看著李枕,多少帶了些逼迫的意思:「李枕,盡快昭告天下,然後給我倆指個婚。」
這會我沒說話,美滋滋得吸了一口酒。
「害…」李枕輕輕嘆了口氣:「你倆想好了?」
「這有什麼可想的?」顧容一臉奇怪。
李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你倆看…要不這樣兒呢…顧容你也別折騰了…皇後位給你坐。」說著,看向我:「然後,阿簪,你就是英貴妃。這樣不好麼?來回折騰多累啊…」
英貴妃…呵…封號都想好了。李枕這小子恐怕醞釀了不是一天兩天。
李枕又想了想,十分認真說道:
「我都想好了,你倆的孩子,就算在我和阿簪名下,日後除了皇帝位,這世上無限榮華都給他。」
顧容在一旁不爽已經很久了。忍著性子耐心聽完李枕一陣廢話,終於騰然起身,一腳蹬在了石座上:
「李枕,你給我說說看,我顧容的兒子,為何要算在你名下?!」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枕吧嗒著嘴。
顧容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怒道:
「李枕!三日,我限你三日,昭告天下,而後為我倆賜婚。半月之內,我要成親!」
李枕又嘆了口氣,隨後似乎十分無奈,搖了搖頭,並道:「棄我去者,昨日今日不可留。也罷,也罷。」
說著,緩緩打開了面前放了許久的點心盒子,從最下面那一層中拿出了一個黃軸。
原來,他早就擬好了詔書。
側妃改嫁這事兒,前無古人,後不知是否有來者。然朝內朝外沒人敢出言置喙。因為李枕封我為休明長公主,賜婚於平叛功臣,景安侯府七子,顧西楓。這場賜婚,是對功臣的嘉許,也象徵著皇室與景安侯府的再一次聯姻。
【58】
顧容沒有恢復身份,而是換了身份。李枕昭告天下,太子妃為端王所害,香消玉殒。景安侯府七子顧西楓救駕有功,封永定將軍,賜將軍府。
李枕登基後的第十六天,是我出嫁的日子。我沒想到,靜王會來送我。
走出沈府的時候,步搖隨著我的步子晃動,我不敢走得太快,生怕滿頭珠釵一起搖晃,晃得我暈了頭。
門口處,靜王已經等在那兒了。
其實我本是想不通他為何要來見我。可就在我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好似就明白了。在這偌大的京都城,時間總是容易讓人忽視。一轉眼間,我與靜王也相識了整整八年。此前苦於爭鬥,並不覺得,可如今看來,靜王與年少時的模樣已是大有不同。
「謝謝你來送我。」我輕聲說道。
靜王看著我,嘴邊竟微微向上揚起了一個弧度。他緩緩道:「我就要離開京都了。想著還有一個東西沒有給你。已經放在我這兒很多年了。」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烏木匣子,遞給了我。
我怔怔接過,緩緩打開,而後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