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54】
彼時,看著呆若木雞的我,李枕慢悠悠給我解釋道:
「我已經有幾個時辰沒有得到外面的消息了。恐怕守城之將多數降了,連禁衛軍也倒戈相向,也許隻剩下一些忠心的士兵在死守,可我也不知他們會守多久,又能守多久。如今這情形,我不能出去,也無處可去。外面倒是能進來,可沒人願意進來。」
「可是…你是太子…即便沒有傳位詔…也…」我吭哧地說著,可說著說著自己也心虛起來。
不論真相如何,明面上景安侯府與李枕已經鬧翻了。既沒了這樣的靠山,各路兵將似乎也沒什麼理由站在李枕這邊。何況有陸笙和安國公在外撺掇,誰幫李枕誰就是傻子。
此刻,我恍然大悟。在李枕眼裡,我恐怕就是那個傻子了。
「你這是要…廢啊…」我嘆了口氣。
「阿簪…無論如何,謝謝你來陪我。」李枕眼中似乎泛著淚光。
我搖了搖頭,十分無奈:
「李枕…我是大意失荊州啊我…」
我話音剛落,天邊忽然嗖地一聲,一陣風穿過。
片刻功夫,大殿的柱子上扎了一支箭,箭下是一張字條。
李枕非常淡定地走了過去,而我還在四處尋找那箭的來源,以及那射箭的人。可惜,大殿空蕩,除了我倆,連一隻蚊子都沒有。
看著李枕端著那字條,嘴角上揚。我也湊了過去。那字條竟是一張密報,上面簡短寫著:
寅時,端王亡於五礁亭,麾下三軍盡降。
我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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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我和李枕都被困住了呢?說好的各路兵馬紛紛倒戈了呢?
「這…」我愕然看向李枕。
李枕笑了,眼裡閃著狡詐…哦不…狡黠的光。
「好戲已經開始了。」
在李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
「嚇唬我很有意思是吧?!」
我氣得怒目圓睜,惡狠狠瞪著李枕。
「誰讓你擅自離開東宮的…」
李枕還理直氣壯起來。
說罷,又道:「不過…你確實帶來了一個重要的消息。既然譽王一人斷後,我們就徹底斷了靜王這個後路。比起之前的計劃,這樣可能要快得多,傷亡也會更少。」
李枕的聲音可是不小,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你能不能小點兒聲兒…」說著,我壓著嗓子,擠眉弄眼起來:「我總覺得…這殿裡還有別人…」
李枕輕笑,滿不在意:「放心,那是自己人。他如今也走了,去報你這重要的消息。」
「顧…容?」
我一陣欣喜過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若非尚未功成,我真想好好揍李枕一頓。
「李枕,你給我等著。」我咬牙道。
李枕笑了一下,而後長呼了口氣,好似壓抑許久,終於略微放松了一些。
「接下來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我問。
李枕道:「等。」
又是等…
我挑了挑眉。如今李枕說話,那是愈發玄妙了。我直勾勾盯著李枕,給他盯得發毛。終於,他摸了摸後脖頸,不打自招:
「我要等一個來報信的人。我就不信,京都帝軍近十萬,都降了靜王不成?」
會有人來麼…即便有人在外面以命相博,這樣久都沒有進宮報信,恐怕也是因為力量過於薄弱,苦於掙扎,無暇入宮。此時此刻,又或許已經在某處氣息奄奄了。
我輕聲嘆了口氣。
就這樣又過了不知多久,夜色漸盡,天已蒙蒙發亮。忽然,殿外傳來聲響。竟是久違的,佩劍撞擊盔甲的聲音。
我睜大了眼睛,向殿門望去。
不大會兒,自殿外跨進來一位將軍,步履匆忙,臉色青白。一身的盔甲沾著血漬,臉上也有明顯的劍傷。
「臣盧城來遲,望太子恕罪!」
盧城拱手。不知是因為過於疲倦,還是過於激動,眼圈兒微微泛著紅,呼吸似乎很沉重。
「盧將軍…我等你很久了。」李枕聲音沉沉,眼裡劃過一抹光彩,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盧城…
我心裡默念著…竟然是他…?大概連李枕自己也沒想到,滿城之中,那為數不多忠心死守的兵將,竟是傳聞中最桀骜的難以馴服的瘋將軍盧城。
李枕問道:「外面現在什麼情況?」
盧將軍拱手:「回太子,如今守城之將倒戈,死守五大門,堵住了外面進入京都的所有入口。情況不容樂觀。我們的人如今在宮門外殊死抵擋叛軍,不知能撐多久。」
李枕問道:「靜王還有多少人?」
盧將軍道:「具體不知,可臣估算,不計守外城的,靜王麾下少說五千…還不知是否會有援軍。」
「那我們呢?」李枕又問。
盧將軍咬了咬牙,似乎有些慚愧:「我們還剩不足兩千…」
我咽了口唾沫。
李枕卻不驚訝,也未有失落之色,隻淡淡問道:「現在何處?」
盧將軍道:「現有兩千分別守在皇宮慶業、莊英、阜寧三門,剩餘三千現已在殿外集結。」
「好!」李枕大喊一聲,嚇了我一跳。
聽了這一嗓門兒,盧城微微抬眼,似乎還有什麼顧慮沒有說出口。
見那盧城欲言又止,李枕便又道:「盧將軍有話不妨直言。」
盧城回道:「回太子,城中有一怪事。因兵將倒戈,我們不過幾千人,然對方少說三萬。原本實力懸殊,臣已抱必死決心。可不知為何…兩方交戰…對方卻死傷甚多。更奇怪的是…端王不久前竟戰敗於五礁亭…直到現在,臣都不知他究竟是死在什麼人手裡。」
李枕一副見怪不怪樣,說道:「盧將軍無需多慮。如今京都城內一片混沌,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也說不定呢。」
好麼…李枕恐怕是將這久經沙場的盧將軍當成了傻子。
可如今這關頭,盧將軍根本沒多想,隻是訥訥點了點頭,感覺十分信服的樣子。
彼時,李枕看了一眼殿外,眯了眯眼睛。隨後回身利落披上戰甲,抄起佩劍,對盧將軍說道:
「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該去會會靜王了。」
說罷,提著那劍,一步一步向大殿外走去。盧將軍緊隨李枕身後,步伐穩健。這倆人的背影雖瞧著孤獨了些,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嚴肅與氣派。
我沒有動,因為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動。
李枕走了幾步忽然停住了,他微微側過頭,說:「若你實在不安,便去城樓上瞧著。記著,保護好自己。」
「李枕…」這時候,我有許多話哽在喉嚨處,想說卻說不出來。
「活著回來。」我最終隻說了這麼一句。
李枕的側臉對著我,我看見他嘴角帶著笑意,聲音輕緩:
「如果順利的話,今夜我們可以在乾坤殿吃酒了。」
說罷,頭也不回得離開了。
【55】
我站在城樓上,內心卻十分平和。好似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久到它真的來臨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原本應有的驚心動魄。
彼時,城牆之下千軍萬馬僵持,靜王與李枕各自站在兩軍的陣營。李枕背對著我,那金色的盔甲在一片玄色之間尤為顯眼。
好似在那一刻,我才忽然發現,也許我正站在天神角度看著人族歷史的一次巨變。
靜王與李枕,雖說都流著李家的血液,卻有著不同的性格,他們會帶領這個國家走向全然不同的未來。而城牆下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士兵,一個一個也會因為這場戰爭走向全然不同的結局。朝堂亦是如此,一場政變,孰走孰留,將決定無數個鍾鼎氏族的興盛或衰亡。
我嘆了口氣,指尖冰涼。
城樓高處不勝寒,我想打噴嚏,可始終沒能打出來。
此時,我聽見李枕幽幽喊道:
「靜王,現在投降,我保你王位。」
靜王冷笑了一下。他似乎是真的覺得好笑。他說:「李枕,你知道我自小最羨慕你什麼麼?」
李枕沒有說話。
靜王道:
「我羨慕你命好。憑著愚蠢至極的天真,還能活這麼久。」
李枕笑了:「所以我才是天命帝王,不是麼?」
靜王眼裡露出鋒利的光,語氣卻是淡淡的:
「哦?是麼?可是李枕,你有沒有想過。如今景安侯府五子交兵,五十萬帝軍士兵又有多少真心肯幫你?」
說著,隨意地看了一眼李枕身後的兵:「就這些?」
我看不見李枕的表情,隻聽見他冰冷的聲音,幽然低沉:
「那你的兵呢?有全勝的把握麼?」
靜王微微蹙眉:「你想說什麼?」
李枕道:「雖說你手中有三千鐵騎,而我隻有幾百。可這幾百,乃帝國軍隊,皆是精兵。南疆太平了近二十年,士兵早就刀槍入庫,闲散慣了。你覺得,幾百帝軍精銳對上幾千南疆的兵,我就必然輸麼?」
說罷,李枕又道:「靜王,我再說一次,投降吧,離開京都,我保你王位。」
我在城牆上瞧著,靜王笑著搖頭。那笑是我從未見過的張狂,眼角似乎都笑出了眼淚。隻見靜王伸出蒼白的手,輕輕擦過眼角,寒風之中,他緩緩舉起劍,直指李枕,幽幽說道:
「李枕,我說過,人不要太天真。看看你身後的兵,究竟有沒有人願意為你舉起劍。」
我心想著…不好!
果然,李枕眉頭一蹙,頭都來不及回,身後的幾個兵忽然把劍架在了李枕和盧將軍的脖子上。
盧將軍怒目圓睜,氣得發抖,卻不敢輕舉妄動。
靜王幽幽道:
「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別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李枕,你大勢已去,幾十萬帝軍盡降,還會差這區區數百?所以,如今,不是你幾百精銳對我幾千南疆士兵,而是我幾千南疆士兵和上百帝軍精銳,不費吹灰之力,殺你與盧城。」
李枕臉色鐵青,眼裡透著一抹寒光。
靜王目光如炬,下令道:「殺了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