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诶…」我一把拉住靜王的衣角,說道:「帶我去你帳中吧,想必那裡最安全。」
對於我突如其來的轉變,靜王十分懷疑。
「不願意…就算了。」
我緩緩松開了我的手,慢慢轉過身去。
「好。」
靜王隻說了這一個字。
我被蒙上了眼睛帶進了靜王的營地。靜王丟給我一身男人的衣服後,什麼也沒說,便離開了帳子。
待我換好衣服,走了出去,便瞧見靜王一人坐在篝火旁,橘色火焰照著的他的臉冰冷蒼白。我時常懷疑,他的血本身就是冷的,不然為何在如此炙熱的火焰旁,也是一點血色都沒有呢?
我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緩緩伸出手,烤火取暖。
「陸笙他…為什麼會選擇你?」
靜王似乎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嚇了一跳。他眉毛微微蹙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嘆了口氣:「我隻是單純得想知道。事到如今,你還要跟我說,陸笙…跟你沒有關系?這樣做,恐怕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又是一陣沉默,寂靜的夜色下隻聽得見火焰嘶拉跳動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靜王忽然說道:
「我舅舅告訴我,在他很小的時候,聽我外祖父講起過老一輩的一些故事。雖說大多都是些無稽的傳聞,可那無稽的傳聞中總有那麼一個兩個是真的。你想聽聽看麼?」
我緩緩點了點頭。
於是靜王繼續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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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陸笙並非獨生子,他本來有一個雙生妹妹,可憐十七歲就死了。因死得極不光彩,後來的幾十年,陸家對此人緘口不提。可傳聞還有另一種版本,說陸家之所以對她的死緘口不提,不是因為羞於提,而是不敢提。因為他那妹妹跟皇室有著扯不斷的聯系。傳聞她妹妹本與六皇子兩情相悅,卻被北漠的王看中了。於是她被立為公主,前往北漠和親。陸笙的妹妹痛苦絕望之下,在和親的路上割腕而死。據聞,馬車穩穩走了一夜,直到屍體發了臭,才被人發現。屍體抬回京都後,陸笙發了狂,決意要驗屍。可驗屍卻驗出了醜聞,他那妹妹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始終是個謎團。可陸家的人都知道,是那位六皇子。」
我愣住了,營地空曠,此刻我感覺後背發涼,想打噴嚏卻打不出來。
「六皇子…六…六…」我支吾著,嚇得瞳孔放大:「你是說…」
「沒錯,是我的祖父,慶德皇帝,未登基時的六皇子李肅朝。」
靜王聲音平淡。可越是平淡,就越透露出一種震撼人心的恐怖。
我好不容易從震驚中緩和過來,問道:「可這些…所謂的傳聞,與陸笙選擇你,又有什麼關系?」
靜王緩緩道:「其實很多年前我就十分好奇了。於我們李家而言,於這帝國而言,陸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他與我祖父在年少時,曾經相交甚好。他雖善玩弄權術,卻似乎從未有過取而代之的想法。然這幾十年來,外戰寥寥,而內亂不斷。好幾次…陸笙又都牽涉其中。直到我聽了這個故事,才慢慢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麼?」我問。
靜王看著我,一字一字道:
「陸笙要的,不是山河動蕩、江山易主。而是我李家,永無寧日。」
「永無寧日…」我默默重復著,好像也明白了一些:「所以陸笙…根本也不會真心同你合作。他要的不過是你們兄弟相爭…自相殘殺罷了。」
靜王盯著那篝火,幽幽說道:「所以那時候我就知道,若我提出與他合作,他定會應下。因為他巴不得看我李家這場好戲。」
我搖了搖頭:「明明知道,你還…」
話說一半,我又沉了下去。我不該跟靜王說那些個推心置腹的。明明站在不同的陣營裡,若此時此刻我還把他當成朋友,豈不是十分可笑。
我這邊話沒說完,那邊靜王卻冷笑了一聲兒:
「他之所以覺得兄弟相殘…可以令我祖父黃泉之下懺悔難安,是因為他還不夠了解我們李家的人。昔日,我祖父在血腥中奪位,兄弟於他而言,不過一塊又一塊可以踩在腳底,以走向高位的石頭。既本沒有感情,又何談懺悔難安呢?說到底…陸笙他隻是一直在以自己的感情臆測我李家的心腸罷了。」
靜王語氣冷硬,說的話決絕而冰冷。可是他的眼裡透著一股說不清的悲涼。
過了一會兒,我問:「你會殺了他麼?」
靜王淡淡道:「水至清則無魚。殺了他,於江山而言,可未必是什麼好事。」
「你說的對…」我十分贊同得點了點頭,從懷裡悄悄抽出我的短刀,默默側眼一瞥,迅速起身,將刀橫在了靜王的頸上,低聲兒道:
「水至清則無魚…那我也不要做什麼好人了。謝謝提點,李敘。」
【53】
彼時,我一把刀橫在靜王的脖子上。我以為他會很驚訝,可他就好似預料到過這種可能性一般,隻是眼底驟然滑過了一絲失望。
我暗自感嘆,此人臉大到如此地步,竟好意思對我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對我早做過多少讓人失望的事了?
我正想著,靜王開口了口:
「你想做什麼?」
「我想讓你撤兵…發號施令,擁李枕做皇帝。你能做到麼?」我看著他,認真問道。
靜王沉聲道:「殺了我,你走不出這個軍營。而你也明明知道,這些兵是端王的人,你以我的性命相要挾,什麼都得不到。」
「是啊…」我嘆了口氣,眼睛一瞪,氣道:「既然我想的你也做不到,那你還有什麼可問的!趕緊給我備馬!我要離開軍營,我要回家!」
「回家?」靜眉頭微蹙:「我說過,東宮不安全。」
「誰跟你說我要回東宮?我要去與我父兄會和!你怎麼這麼多廢話!」我十分不耐煩地低吼了一句。
「我以為你會想去找顧容。」靜王喃喃說道。
我緊了緊手中的刀:「政變之前,他舍棄而去。我為何還要管他的死活?」
其實我知道,對於我的話,靜王是半信半疑。可他沒有別的選擇,他還有他的計劃,而端王的兵真的不會管他的死活,對於那些人來說,執行計劃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是夜,刀抵著靜王的腰,乘著那要挾來的馬,我連夜奔回京都。我本想一直挾持著靜王,直到端王戰敗,李枕順利繼位。可我想著,若綁了一個靜王就萬事大吉,顧容也不用謀劃了那麼多。恐怕靜王早已有了周密的部署,將他困在身邊,反而不是什麼好事。
於是在將到城門,我開始認得路的時候,我把靜王從馬上扔了下去。確切來說,是我逼著他自己跳了下去。
「沈孟簪,真有你的!」
我聽見他用了畢生最大的嗓門兒,衝著飛馳遠去的我還有馬喊了這麼一句話。
對此,我隻能報以微笑。
我堂堂鬼見愁,深夜疾馳在京都城內,幾乎嚇得魂飛魄散。不過幾個時辰,京都城內已是另一番景象。這一路,各家大門緊閉,萬家燈火盡熄。街上一片狼藉,士兵的屍體隨處可見。黑夜之中,一股血腥的味道衝進鼻腔,不知是不是因為頭暈,我甚至分不清倒在地上的都是些什麼陣營的兵。南疆的…京都的…亦或是全部都有。
我本來想去找顧容。可是想來景安侯府如今必然是眾目睽睽,我若扣響那門環,就是在給景安侯府找麻煩,也許也會擾亂顧容的計劃。
所以我決定直接入宮,以太子側妃的身份。
彼時,端王的兵有一支正於南武街與帝軍交戰,堵住了原本直接通往皇宮的路。我多繞行了少說半柱香的時間,才到了東面,離乾坤殿最近的安德門。
可事與願違,我拿著東宮的令牌,卻進不了安德門。氣得我在暗處來回踱步。
奇怪的是,守城的人雖多,可似乎都是些蝦兵蟹將。有幾個瞧著弱不禁風,甚至不如顧容看上去抗揍。於是我故技重施。趁著倆士兵在暗處解手,剛提上褲子的空檔,一把短刀抵在了其中一個的腰上。
「別出聲兒,把另一個放倒,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那士兵一哆嗦,老老實實側眼一瞥,一杵子放倒了另一個士兵。
「把他的衣服扒下來。」我說。
「哈…?」士兵一愣,不明所以。
「想什麼呢!快點兒!」我低聲兒催促。
士兵老老實實照做了。
我一手握刀,一手艱難得披上了臭烘烘的衣服,對士兵道:
「帶我進安德門。」
彼時,我跟著那士兵進了安德門,說道:
「幫我告訴你那個朋友,衣服,過後還他。」
說罷,我就像那士兵剛才敲昏另一個士兵一樣,也敲昏了他。
這一下下去,我手一陣發麻。一下不成,連敲了兩下,才見那兵緩緩倒下。
這麼看來,昨日那樣利落敲昏我的人,手勁兒可是不小。李枕這小子…平日裡演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這會兒手勁兒倒是大了起來。
我一路暗罵李枕,一路小跑。如此費勁周折,我終於好不容易見到了李枕。
可見到我時,李枕卻隻有目瞪口呆:
「不是讓你呆在東宮麼?你…」
「是關於太子妃的事。」說著,我瞄了李枕身旁的小太監一眼。
李枕即刻會意,遣走了那個小太監。待大殿之上,隻剩下我與李枕,我附耳過去,把事情以最簡短清楚的方式又敘述了一遍。
「知道了。」
許久,李枕隻說了這三個字。
我四下環顧著乾坤殿,不知為何,這裡出奇得安靜,靜到讓人感到可怕。仿若置身一座空城,天底下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為何沒有人…來回報外面的情況?」
想了許久,我才發現是哪裡奇怪。京都城中,早已亂成一鍋粥。自我進入皇宮,少說有一柱香的時間了,可竟未在宮內看到一兵一卒,前方戰況如何,更是無人來報。
李枕沒有回答,他隻是靜靜得看著我,說道:
「你不該回來的。」
看著李枕的臉,我的心裡忽然湧上一種相當不好的預感。
「既有了傳位詔,你為何…沒有登基?」我聲音出口,自己聽著都陰森。
許久,李枕淡淡道:「沒有傳位詔。」
「可是顧…」我脫口說了三個字,又即刻噤聲。我總覺得在這空蕩的大殿之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什麼人在悄悄打量著我們。
「怎麼會沒有傳位詔呢?」我壓著嗓子,一字一字提示著李枕。
李枕看著我,說:「既本就是顧容的主意,恐怕現在已經被他毀了。」
「不可能…」我早已發涼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我盯著李枕,問:「你也相信他們說的?」
「阿簪…」李枕的眼神十分認真,他看著我,說道:「我們向來隻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可眼見未必為實。顧容與我,任誰看了都是十幾年牢不可破的情誼,可誰知會鬧到如今地步。所以,大多數時候,我們不僅需要看,還需要用心…去感受,去等…」
眼見未必為實…李枕話裡有話,他是想告訴我…他與顧容是在做戲給別人看麼?
還有…他說…等。
等…
等…
等…等等…不對啊…
回憶著這一路看到的,經過的,我忽然有些害怕。這一路雖說歷經波折,可對於在戰亂中混入皇宮來說,也並非那般艱難。安德門外的蝦兵蟹將根本毫無用處,而皇宮之中,過於死寂,聽不到盔甲與佩劍相撞的聲音。
「你被困在這兒了…是麼?」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本是的。」李枕緩緩點了點頭。
「原本…」我心中又燃起希望:「那現在呢?」
李枕看著我,極其認真,語氣平緩道:
「現在…是我們兩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