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顧容幽幽道:「別忘了,當時的後宮之主,乃是趙皇後。也是她,在錦妃死後,一手帶大了靜王。」
「你是說…趙皇後隱瞞了這件事,悄悄送安公公出了宮?」我問。
問罷,我又搖了搖頭:「這偌大的京都城,就沒人能認出來他?」
顧容輕笑:「宮中閉塞,他本就不常與外面接觸,後來在大火中燒傷了臉,做的又是暗地裡的買賣,你說還有誰能認出他來呢?」
李枕許久沒有說話,此時嘴巴微微張開,猶豫著說道:
「可她要有心幫錦妃鳴不平,為何不直接…」
喃喃念叨著,李枕的眼睛忽然一瞪,接著搖頭道:「真是好算計…」
顧容笑著點了點頭,夾了好大一塊紅燒肉到碗裡,又把肥肉夾了下去,整塊瘦肉放到了我的碗裡。邊鼓搗著,邊說道:
「不得不說,趙皇後真的很聰明。她給李興留下了一個親信,又得了靜王的敬重。可惜,她生了個蠢兒子,因為區區賭坊就將安公公從南方調回京都。自以為什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蠢才一個…這世上啊,最危險的地方,如何也不會變成最安全的地方。」
李枕全程盯著,蹙眉看向顧容:「她就吃口肥肉,也毒不死她。你偏要在這種激動人心的時刻做這種婆婆媽媽的事兒麼?」
顧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李枕一眼:「行行行,我給你也夾一塊兒。」
說著,顧容給李枕夾了一塊兒紅燒肉。
李枕盯著碗裡那塊兒成色十分不錯的肉,挑了挑眉:
「顧容,我也不吃肥肉。」
【36】
彼時,顧容說起那賭坊與地下錢莊幕後之人竟是當年月堯宮大火中被斷定已死的安公公。順著豹子探聽到的線索,顧容終於見到了他,並得知了當年大火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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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錦妃娘娘端秀貌美,性情溫靜,多年來承蒙聖寵,又有安國公扶持,一時在後宮群妃之中是風光無兩。瑛貴妃為人陰險狠毒,仗著身後有丞相府撐腰,暗中買通了錦妃的貼身宮女,給她下了迷藥,而後一把火,猖狂得燒了月堯宮,錦妃娘娘因此死於非命。安公公曾親眼目睹此事,後因衝進火場救人而被燒傷。最後為趙皇後的人所救,並偽造了其已身亡的假象,秘密安排去了南方休養。
一席話聽罷,李枕沉沉呼了口氣:「靜王不簡單啊。」
顧容笑著搖了搖頭:「我早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說著,特意看了我一眼,又說道:「他把自己和簪簪綁在一起,借我們的手甩掉了他想甩也甩不掉的人,處理了他想處理卻處理不了的人。而今,又順著這梯子爬上去,要了繼後的命,平了他母妃的冤。我一直以為,他的目標隻是端王,卻沒想到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不得不說,他壞得很聰明。」
「你是說…是靜王…去找了繼後?」我問。
顧容依舊笑著:「未必是親自見過面,也許是紙條,也許是書信,又也許…他進宮那次,就已經見過繼後了。」
「真是…算無遺策…」我愕然吸了口涼氣,感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起來。
顧容搖了搖頭,眼中的光透著寒氣:
「明知靜王在利用我們,我們也不得不按照他的布局去做。這才是他真正讓人厭惡,又不得不讓人佩服的地方。」
李枕嘆了口氣,問:「你想怎麼做?」
李枕太了解顧容了,他不是個軟柿子,任人拿捏。那樣的神色,那樣的眼神,分明透著不悅,分明在告訴我們,他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顧容動了動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我最恨被擺布。既然李敘他這麼喜歡擺布別人,我就讓他也嘗嘗明知被利用,也不得不被別人利用的滋味好了。」
說罷,顧容緩緩舉起酒杯,帶著笑意,一字一字沉沉說道:
「今日賀的,就是明日我們靜王李敘的,有苦難言和…身不由己。」
【37】
彼時,顧容一番話,說得極度猖狂,卻又萬分模糊。
氣氛轟起來了,我與李枕卻面面相覷。
被氣氛架著,李枕恍惚得舉起杯,可那一臉愁苦之色,全然不像心甘情願想要慶祝的模樣。
端著那酒杯,李枕猶疑道:「靜王此人心機深沉,想利用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想讓他明知故犯,更是比登天還難啊。」
「是麼?」顧容抿了一口酒,輕笑,眼中透著不屑:「他聰明,你李枕和我顧容就是蠢的麼?隻要找準軟肋,你就是被死死套牢也沒有辦法。」
李枕沒喝酒,手停在半空,仿佛被點了什麼穴道。隻瞧他輕嘆了口氣,緩緩道:
「可問題是,靜王他自來孤傲冷淡,根本沒有軟肋。就連他舅舅安國公,也不會影響到他。」
他倆說著,我回味著口中酒香,腦海裡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昔日顧容扳倒了太子,查出靜王夜訪其府上一事,後來因為我…不了了之。
此刻我忽然恍悟,喃喃念道:
「廢太子…譽王李興…」
說罷,我看向顧容。
顧容笑了:「還是簪簪聰明。」
「李興…」李枕明顯愣了一下:「可靜王和他…並不算親近。」
我落下酒杯,搖了搖頭:「還記得麼?顧容說,太子被廢後,靜王多次夜裡出入其府上。平日裡都不大熱絡的關系,為何偏在那種時候頻頻拜訪?我想…隻有兩種可能。一,他倆之間有見不得人的勾當,靜王怕李興被廢牽扯出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於是找他商量。可若是這種情況,風口浪尖,應避之唯恐不及,再按捺不住,也應等著風波過去。這樣急躁,可不是靜王的性格。那就隻剩下第二種可能,靜王…與太子有真情實意,他是關心太子才甘願逆流而上。」
李枕微微啟唇,半晌沒有說話。許久,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輕輕嘆了口氣:「趙皇後…是因為趙皇後…」
顧容幽亮的眸子微閃,嘴邊揚起微微的弧度:「這些年來,為了避人耳目,這靜王雖說表面上與李興並不時常走動,然背地裡給他收拾過不少爛攤子。不然以李興那豬腦子,早被廢了,還用等我親自出手?」
聽到這兒,李枕忽然輕輕笑了:「我這三哥,自來清高孤傲。我以為他同誰都是冷淡涼薄,卻不想對廢太子還有這樣的情誼。」
顧容眉眼微抬,哼了一聲兒:「怎麼?舍不得跟他搶皇位了?」
李枕撇了撇嘴,肩膀一聳:「若我不爭皇位,恐怕還未死在我幾個兄弟手裡,就要先死在某些人的手裡了。」
顧容點了點頭:「知道就好,給我老實點兒。」
李枕受了威脅,頻頻點頭。而後忽然看向我:「聽沒聽見,你也老實點兒。」
「我…?」我一時無語,沒想到李枕這家伙轉移視線的本領是如此高超。
顧容果然聽進了心裡,忽然想到什麼似得,蹙眉盯著我,說道:
「簪簪,之前我是答應了你不動靜王。但是這一次,你得聽我的。」
「我…?」我有苦難言,憋了一大口氣,端直了身子,鄭重說道:「你們放心吧,誰疏誰近,我分得請。以後靜王的事,不用考慮我。我與他,毫無瓜葛。」
「咦?嘖嘖嘖。我們阿簪果然是無情鬼見愁啊。」李枕笑得相當難看,眼睛斜著,看了眼顧容。
顧容眉開眼笑,一掌拍在桌上,大叫了一聲兒:
「好!」
隻見他臉色紅潤,眼中燦若星河,一字一字道:
「所以,和當年趙皇後捆住靜王和安公公一樣,如今我們隻要把太子捆住了,就等於捆住了靜王。他是樂意也得樂意,不樂意也得給我樂意!」
彼時,我與他二人碰了杯,幽幽抬眼看向顧容:
「顧容啊,你很聰明嘛。昔日還知道賣我個人情。」
「什…什麼?」顧容眨了眨眼。
我打賭他聽明白了。
我哼哼笑了:「昔日,你賣我人情,讓我以為你是因為我,才放過靜王。實際上,你是還拿不準靜王與廢太子的關系,想再等等,時機成熟再動手,對吧?因這事兒,你訛了我六頓翠竹軒,前前後後花了我七八兩銀子。你可真厲害啊!」
「啊…?」顧容撓了撓鼻尖兒,支吾了好一會兒,忽然偏過頭看著李枕道:「李枕啊,你不是說…有一新畫要給我瞧瞧麼…」
李枕吃得正香,嘲諷得笑了:
「突然提什麼…」
李枕話說一半,顧容大笑,拍了拍李枕的手:
「別磨嘰了,走啊。」
「大半夜的,你看什…」
李枕話又說一半,忽然好似抽了筋兒,哦呦一聲兒,身子一擰,脖子一抻。
我知道顧容一定踩他腳了。
看著面露慈祥微笑的我,李枕終於明白過來。隻見他騰然起身,利落道:
「阿簪,我倆去賞花了。再見。」
說罷,他倆勾肩搭背,就像兩個木偶一樣並排離開了,眼瞧著是費了好大勁兒,才擠出門去。
站在門邊,看著他倆狼狽為奸的背影,我依稀聽見,不遠處,顧容咬牙切齒,低聲兒質問著李枕:
「賞什麼花兒啊…是畫兒啊!!你是個傻子麼李枕?!!!」
【38】
自打端王府暗中宣戰,顧容與李枕從婆若城歸來,我們似乎就沒了空闲。
白日裡裝作若無其事,夜裡不是想著如何算計別人,就是想著如何才能不被別人算計。
日子恍恍惚惚就過了月餘。這期間,李枕託顧容回了趟景安侯府。請景安侯出面作保,設了個局,讓陸笙以為雲王府和景安侯府盡歸譽王麾下,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幫譽王奪回太子位,順利登基。並允諾,譽王會扶陸氏女為正妃,日後的皇後也隻會姓陸。
時,陸笙問:「為何是譽王,而不是雲王。」
景安侯答:「譽王李興之母乃聖上發妻,故皇後趙氏。李興貴為聖上之嫡長子,乃是天下正統。」
想起我們正謀劃的一切,這話聽著略微滑稽了。然卻真像是從景安侯口中說出來的。畢竟世人眼裡的景安侯忠正且古板,相當不懂變通。
其實景安侯雖瞧著是老老實實,可心眼兒一點兒不少,隻是世人看不透罷了。若非如此,聖上當年也不會那樣輕易被糊弄過去。
而今這理由雖說聽著牽強,卻與景安侯的正義之光莫名契合。於是,因有景安侯府出面,陸笙被被說服得七七八八了。
至於為何一定要叫景安侯出面,說來也是既奇怪又有趣。昔日,陸笙與老景安侯最不對付,丞相府與景安侯府過去幾十年好似勢同水火。然真正能讓陸笙瞧上一眼的,這輩子恐怕也就隻有老景安侯一個人。因而也就隻有景安侯府的登門拜訪能讓陸笙聽進心裡去。
這事兒,前前後後拖了少說十日。
如今聞訊,陸笙話裡話外,終是同意了。
晚膳時候,我默默啃著紅燒豬蹄兒,李枕與顧容還在部署著第二日的計劃,想著去登門譽王府,說清布局之事。
畢竟李興被登基的事兒,他自己還不知道。
時李枕隻怕顧容是一腔孤勇,問道:
「你為何覺得譽王會站在我們這邊?騙陸笙,於他而言又能有什麼好處?」
顧容夾了口綠葉菜,先是咂了咂嘴:「油放多了…」
說著,嫌棄得放下筷子,並道:
「李興自從被廢,被聖上冷落已久,難有翻身之日。以他現今的境況,憑什麼跟你和靜王爭?便是端王,若求回了陸家這個靠山,都足夠他李興望塵莫及。鹿死誰手,都不會死在他李興的手裡。事到如今,他還有別的選擇麼?儲君之位呼之欲出,他難道不憂心自己的未來麼?如此立功的好時機,想必他不會錯過。」
我含糊「嗯」了一聲兒,說道:
「指認端王,他倒是立頭功。但有兩個問題。第一個,他怎麼把自己摘出去?第二個,他也沒機會當太子了,平白立這功,有啥用?單單是為了討好李枕麼?」
李枕點了點頭:
「阿簪說得對,若譽王必須選一個兄弟倚靠,他為何不選靜王?他憑什麼同我們合作?」
彼時李枕一句話,我一口綠葉菜差點噎在嗓子眼兒處,要了我的小命兒。
「我說這綠葉菜太油了吧!黏黏膩膩,你還非要吃,噎著了吧?該!」
顧容蹙眉,一邊碎碎念著,一邊使勁兒敲著我的後背,怕不是想給我敲死。過了一會兒,綠葉菜是敲下去了,我也被錘得咳嗽不止。
平白我是不會噎著的。我噎著,不過是因為李枕的話忽然勾起了我少時的一些回憶。